《烟花骸》寒烈

132、你是我心里的一首歌（4）

　　下午时候，拉尔夫自行外出，他答应给女友购置礼物。
　　大卫午睡醒来后，嘱我招司机前来。
　　大卫给了司机地址。
　　这是临时增加的行程，并不在日程之内。
　　司机接过地址，看了一眼。
　　贝当路。
　　我担心司机找不到正确的地方，毕竟这已经是将近七十年前的旧址。现在的上海高楼林立，许多老房早已经搬迁拆除，余下的，即使仍在原处，可是道路的名字也早已经面目全非。
　　不料那司机只是向大卫确认了一次：“罗森伯格先生，您确定是贝当路吗？”
　　大卫毫不犹豫地点头，“当年确是这个地址。”
　　“好的。”司机在路口调转了方向。
　　当车子驶进幽谧的小路，两旁的悬铃木碧绿肥厚的树叶在夏风中摇曳如舞，近晚的阳光透过枝叶，洒落在地上，形成斑驳如心的光影，不知名的小白花探过墙头，雪一般纷纷坠下的景色，透过我的眼，印在我的心里。
　　我忽然之间希望大卫的明珍就生活在这里，仿佛时间从未流逝，当大卫前去，敲开门的一刹那，时间施加在他们身上的魔法顷刻褪去，门内是明眸皓齿青丝如云的明珍，门外是英俊高大笑眼似水的大卫。
　　当司机将车子停在一处隐在繁华闹市深处的，绿树环抱，鲜花掩映，幽静得毫不起眼的西班牙风格建筑前时，我有种难以形容的预感，大卫此行必不会失望。
　　下了车，怀着忐忑，我扶着大卫走向那扇雕花铁门。
　　透过铁门顶端的雕花，踮起脚，能看见一点点内里的风景。
　　大卫在门前伫立片刻，才伸手，按响了门铃。
　　不多时，有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我瞥见大卫攥紧了拳头，复又放松，等到那脚步声到了门前停下，里头有人拉开了角门上的小窗。
　　隔着大卫宽厚的肩膀，我看见那小窗里探出一张雪白面孔。
　　肌肤莹白如玉，齐耳短发，一双温润清澈的眼似天上的星，熠熠生辉。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时光真的在这座庭院里施了魔法，时光再不前行，一切都停留在旧日里，而伊人就是黑白照片中明珍的精魄，以好听的声音问：“谁啊？”
　　我失去了语言的力量。
　　世界也仿佛不复存在。
　　伊的眼才是我宇宙的中心。
　　直到大卫轻笑着说道：“卫小姐，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我有长出一口气的冲动。
　　心中竟是暗暗庆幸着的。
　　她不是她！她不是大卫的明珍！

　　大卫终是找到了他的明珍。
　　两老似有说不完的话。
　　拉尔夫知道了，啧啧称奇。
　　“想不到大卫一趟中国之行，会得谱出一段黄昏恋歌。”他在酒店的电视里看了几集韩国剧，被东方人的惟美画面蛊惑。
　　我在心中说，不，这不是一段黄昏恋歌，而是跨越两个世纪之久的，一场执着的爱慕。
　　大卫说，他想趁有生之年，还走得动的时候，带着他的明珍，去环游世界。
　　拉尔夫直说大卫疯了。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六十岁的老人，去环游世界，谁会放心？
　　明珍说她会考虑。
　　大卫也不催促，只是每日下午去见她，聊天，或者仅仅是相对下一局棋。
　　不知恁地，我却安于这种状态。
　　也许，仅仅是也许，我可以无须任何理由，就见到青倏。
　　我喜欢青倏。
　　我知道这不是一见钟情。
　　伊已经在我心里住了三十年。
　　在我走出电梯，初初见到青倏的一刹那，三十年间，对明珍的想象，对明珍忖度，已经悉数重叠在青倏的身上。
　　青倏不是明珍。
　　青倏是我在心里惦念牵挂了三十年的秘密。
　　终于我可以同她面对面。
　　然后，一点一点，切实地，喜欢上真正的青倏。
　　沉静，润雅，稳重，恬淡。
　　青倏从未对我说过一句：大卫，我逛街时看中一件珠宝，或者，夏奈尔秋冬发布会上那件皮草真正美丽雍容。
　　可是我却想将全世界最好的，都奉到她的跟前。
　　却——无从着手。

　　所以青倏不知道，当我听见大卫说，不知道我的达维德能不能赢得囡囡的芳心时，我心里有多么的高兴，高兴大卫的乐见其成。
　　青倏也不知道，当明珍拒绝了大卫一同环球旅行时，我心里那矛盾的失望。我害怕两老出行发生意外，可是，我又期待，借此机会，多与青倏相处。
　　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时候，我们——失去了大卫。
　　拉尔夫哭着说，如果大卫不去中国就好了。
　　我竟无法反驳。
　　也许大卫不去中国，心中一直牵系着明珍，有所挂念，便不会在睡梦中溘然而去。然而他去见了明珍，他已了无牵挂，所以他笑着，在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的日子里，撒手人寰，去了天堂。
　　律师通知我们，必须由纪柳明珍女士或者其指定代理人到场，才能宣布遗嘱。
　　没人知道，我听了之后，在悲伤的背后，有隐秘的欢喜。
　　因为，青倏要来了。
　　大卫的遗嘱很公平，惟有一条出人意料。
　　大卫将在香港的一处房产，遗留给了患难相交的故人纪柳明珍女士，并建立了一个数目颇为可观的基金。这项基金留给纪柳明珍女士与罗森伯格家后人共有的孩子。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和我手牵着手的青倏。
　　我管不了那各色眼光，我只是看着青倏。
　　青倏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的欣喜颜色，只是半垂着眼帘，仿佛无动于衷。
　　可是我却能感觉得到，我们紧紧贴合的手心，那一点点灼烫起来的温度。
　　然而我没有理由要求青倏留下来，当她提出回国的时候，千言万语，话到唇边，也只化做一个“好”字。
　　青倏走了，带走了属于我的笑容。
　　原来，日夜思念一个人，是如此刻骨铭心的折磨。
　　而，大卫，思念明珍，思念了一生。
　　也许，大卫心念得偿，所以，了无牵挂，笑着去了天国罢？
　　拉尔夫终于看不下去，掼了一只行李到我怀里，并将我塞进汽车，吩咐司机，“送他去机场！”
　　我向拉尔夫微笑，也许我该谢谢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弟弟罢，谢谢他给了我借口和勇气，放开一切责任与负担，一往无前地，去寻找那个住在我心里一辈子之久的女子。
　　当飞机起飞的时候，我发现我不自觉地在哼着一首歌：
　　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
　　心间开启花一朵
　　你是我生命的一首歌
　　想念汇成一条河
　　点在我心内的一首歌
　　不要只是个过客
　　在我生命留下一首歌
　　不论结局会如何
　　……
　　啊，一切早已经在那里，只等我发现。
　　青倏，原来你是我心里的一首歌。
　　我来找你了，青倏，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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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有些原打算写番外交代的，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写。
其实已同明珍的故事无关。
也许，只是也许，会在以后的某个故事里，一笔带过，算是交代罢。
嘿嘿，终于写完了，可以放暑假啦。
接下来，将写一篇关于美食的爱情故事，请大家到时候继续支持哦，u-----------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