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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暨绪皱眉看看师仲,离开涤尘殿,眼见书房平台下聚了一大片人,料想书房也已被站满,索性使个纵云术,直接从廊下掠到书房平台。

      一干重臣果然已在书房内依序立定,王后竟也来了,且站在最前,侧倚着通往平台的门框,似乎随时会晕瘫在地,一只手仍放在已换下储君袍服的王子恒肩头,通红的双目死死盯住暨绪。

      暨绪甫立定,站在书房内众臣之首的荆圭便一揖:“陛下今乃一国之主,举动关乎国体,不宜轻率。臣子百姓,俱为国本,腾驾其上,或会被议为轻民,臣故谏言。”

      暨绪的视线越过王子恒在荆圭头顶一转:“多谢荆卿提醒。王兄甫才薨逝。本君不敢自尊。”

      荆圭颤巍巍抬身,似要再进言,浓云密布的天空一道闪电掠过,隐隐响起雷声。

      “铛——铛——铛——”

      三记洪钟,伴雷声而起,书房中群臣沉默侧避两旁,师仲一袭宽大玄氅,发束乌玉冠,自众人让出道路徐徐行来,越过王子恒和王后,到得平台上,向暨绪、王后、王子恒及群臣依序施礼,再一挥衣袖,一张香案便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师仲自袖里再取出一方玉匣,从匣内拈出三根线香执于手中,跪于案前,向天再拜。

      “罪仙师仲,叩拜上禀。玄无界东初国主东初端缘忠厚仁爱,辅帝政,治东境,勤勉不缀数百余载。却陡遭不测于昨夜。虽生死起终皆命数,劫运转折早注定,然真凶不明,东境新君旧臣心皆不稳,恐滋猜忌,暗养祸端,扩害万民。罪仙奉诏下界,本为辅察,今为明真相,擅开天印,现过往,皆为自专。一应报应,唯我独担。乞叩天阙,容我瞬息,还清白与东境。罪仙兢兢祈叩,伏盼垂慈……”

      群臣中顿有多人色变,王后亦又垂下泪来。

      “师相难道是违天条行此举?”

      “师相慈悲!可……这般无碍吧?”

      “若师相以此蒙罪……吾等皆罪过矣……”

      暨绪又冷冷道:“已是不能收手,就莫再出声打扰师相作法了。”群臣噤声,暨绪侧身看向天际。

      上天既能闻人语,应也可察人心。今天师仲种种作为,皆是被我东初暨绪逼迫,所有责罚皆由我承受,但请告诉我,究竟何人杀了王兄!

      师仲祷祝毕,起身喃喃念起咒语,手中线香自动燃起,白色烟柱直冲天际,瞬间燃尽,灰烬却仍直立为线香形状。

      又一道电光闪起,师仲一扬手,香灰撒落地面,化成一个圆形法阵,刺客的几片残骨正被圈在阵中!

      喀喇又是一声惊天雷响,法阵亮起银白光束,刺向苍穹!

      几点冰寒滴在鼻尖,暨绪转目,却见天上落下的,竟是纷扬雪片。

      然法阵中央陡然一暗,对映的天上,却露出了一方夜空,点点星光。

      群臣与下方众人中发出几声轻呼,师仲再闭目捻诀,法阵的黑暗中,刺客的残骨上渐渐幻化出一道虚影。

      暨绪的心狠狠一缩,定定看着那虚影渐渐凝实——

      中等身量,手脚细长,窄肩短颈,发束于顶,面目……

      面目居然是平坦一片,鼻处是两个黑洞,唇处仅一条直线,仿佛一张面饼上戳划出的五官,十分可怖。

      一瞬间,这张诡异的脸就罩上了一个灰罩,仅一双狭长的眼睛露在外,再一纵身,伏上平台之侧墙壁,竟变得与墙壁边缘的装饰立柱无二!

      书房中的群臣涌上平台,探身观看,王后亦抓着王子恒踉跄冲来,御卫将军车质瞠目喃喃:“幻隐秘术!无颜客……这……难道……”

      师仲沉声道:“请诸位勿动法阵!”

      众人一凛,暨绪呼吸一窒。

      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群臣,穿过王后与太子,从书房中,走上了平台。

      王兄……

      暨绪身体一晃,师仲一抬手臂,拦住险些冲上前的他。

      暨绪眼眶发热,眼睁睁看着王兄的幻影走进法阵。

      雪片无声坠落,众人的发帽衣衫尽染成白,但端缘头顶却无雪无云,只有一块闪着星辰的夜空。

      他凝望远方群山,双眉微蹙,苍蓝锦袍的衣角微微摇曳。正在这时,墙边蹿起一道灰影,暨绪脱口大喊:“哥,当心——”与王后和太子撕心裂肺的“陛下——”“父王——”交叠。

      师仲陡然变幻一个手诀,喝道:“缓!”

      那灰影,定在了半空。

      不,他还在一点点向前,却极慢,极慢。

      他身上的灰衣徐徐变成黑色,手中出现一根细长的银刺。

      透明,无色。

      刺向端缘后背。

      右侧,肩骨下半寸处。

      无比精准,分毫未查。

      王后嘶声厉喝:“陛下——”

      天空中极亮的光芒一闪,银刺扎入端缘身体的瞬间,喀喇又一声巨雷炸响,端缘、刺客的虚影与法阵一同崩裂。众人只觉眼前一炫,白鹤惊鸣。

      暨绪被一股大力甩向半空,急急稳住身形,模糊中见前方一抹黑影,下意识腾转迎去,黑影直地砸来,他肩上一沉,胸口一闷,跟着背后一硬,耳边各种喧嚷。

      待后背木然之中升起疼痛,无数衣摆扑来:“师相!大君!”
      “陛下!”
      “陛下,臣等万死!”
      ……

      压在暨绪身上的人先被扶起,暨绪亦在众人搀扶请罪中挣扎站起,耳中听着群臣失声惊呼师相,才发现方才砸在自己身上的竟是师仲。

      师仲双目紧闭,乌发尽散,浑身冰冷,气息全无。

      暨绪摸出一颗药丸塞进口中,止住疼痛,在百宝袋里翻找。

      他随身带的各种药丸不少,能治各种跌打损伤,昏阙闭气,却不知那种药丸能给神仙服用。

      几双手拉住他衣袖。

      “大……臣万死!陛下,请先进殿再议。”

      暨绪抬眼扫视众臣面孔,见师仲已被侍卫抬起,便颔首:“我自己能走。进殿罢。”

      群臣抬着师仲,簇拥着暨绪先都进得一间空旷大殿,仍留在书房中的王后、王子恒与数位大臣也都下楼来此。

      雪,未久便停了。浓云尽散,重现暖阳碧空,地上银白须臾尽化。但大殿之中,无人在意如此奇景。

      空谷与几位医官围着师仲,不知如何医治,也不敢医治。暨绪翻出几瓶顺气丸醒神丹,打算每样给师仲塞一颗试试,被医官与众臣拦住,正拉扯间,听见王子恒一声轻呼:“师相的眼珠动了!”

      暨绪与众臣顿时停手望向榻上,果然见师仲的睫毛微动,随后缓缓睁开双眼。

      众臣鸦雀无声,连王后都握着手帕掩住嘴一动不动,暨绪率先开口:“师相醒了?可还……好么?”

      师仲撑身坐起,暨绪忙再道:“师相请多躺一躺,坐一坐。”

      师仲却站起身,抬袖一礼:“仲已无碍。令陛下、王后、殿下与众位大人惊扰,十分惭愧。”

      暨绪干巴巴道:“师相无需如此客气,是……”

      “师相大恩,重现陛下遇刺情形。哀家……哀家与王儿感激不尽!”王后上前一步,俯身下拜,“哀家不知当如何相报……”

      师仲深深一躬:“王后万勿如此,折杀师仲。惜仲法术浅薄,只能重现陛下遇刺之前与当时一瞬,不知诸位可有答案?”

      暨绪看向人群中的车质:“我见识少,但当时听车将军说了什么幻术,无颜?”

      车质跨步上前,抱了抱拳:“禀陛下,不单是臣,荆大人、石大人或陛下的两位舅父应也知这刺客来历。其应是魔与人所生之孽子,可潜息化形,自幼毁去面容,养做刺客。”

      暨绪瞳孔一缩:“如此,是魔孽暗害王兄?”

      可北境与此地,皆布置有筛查魔气的法宝阵符,行宫内外尤其查防森严,为何丝毫无人察觉?

      车质犹豫了一下,略略抬身:“臣……觉得,或另有……”

      暨绪道:“车将军不必隐讳,有任何想法只管说出。”

      车质便沉声道:“人与魔交,极难有子。一旦产下,为人所憎,亦为魔所厌。两界皆不能容。”

      因人魔身体有别,魔天性嗜杀,若女子被魔界男子所诱,怀了魔胎,多半胎儿在成长时便将其母气血吸尽,母子皆不能活。所以几乎全部的人魔之子皆是人族男子与魔女结合所生。

      但魔族天然慕强,魔女产子时神智混沌,意识全被魔念支配,生下的人魔之子只有一半魔血,大多出生后就被其母抛弃,年幼时也非常容易被纯魔吞噬,只有极少数命硬的能活下来。

      “先前……在北国逆贼作乱前……臣听闻,有些大逆不道,心生魔念的逆徒,竟专门捡这些被魔母抛弃的人魔之子回来抚养。因其有一半魔血,多能幻化形容,拟防物态,又身体轻盈,擅习阴毒功法,是绝佳的刺客资质。这些恶贼便毁去半魔孽子面容,培育为行刺死士,世人多称之为无颜客。臣本以为,讨逆之战后,这等孽物便已绝迹,不想竟有残余,行刺陛下……”

      暨绪努力平定思绪:“你的意思是说,这刺客,是受人指派而来。派他的人……”

      车质双眼血丝纵横:“那一手腾化冰刺之术,臣绝不会认错。那是北边暗卫的秘技!”

      暨绪一怔,王后失声道:“车卿是说,害了陛下的,是北国?”

      众人神色各异,但此前一直阴笼在行宫内的凝结沉重气氛,却消散了。

      暗杀大王的,是现在已经叫北顺的北启氏。

      是啊,北党谋反未成,贼心不死。这小崖州与行宫,本就是他们的故地旧宫,熟门熟路,特别适合行刺。

      望禺及其两个逆子,虽非王上所擒,但各股分散的逆党叛军,却多是东初军剿灭。

      再则,南王、西王已有春秋,东初王却正当盛年,前景无限。北顺氏一个苟延残喘的废人洲流,和另一个也已半废的孩童纯素,怎能不对年轻的东王生出无比的嫉恨?

      车质跪倒在地,其余臣子也随之跪倒。

      “大君!陛下!能暗养人魔孽子,行此毒计者,唯有北贼!先王遗诏大君即位为国主,或就是意让陛下讨伐北国,报此血仇!”
      “证据确凿,唯北人能施此毒计!血仇不共戴天!”
      “朗朗乾坤下,竟公然行刺先王,如此血海深仇,不踏平北境,灭北顺残党不能消除此恨!”
      “拿那洲流的头颅祭先王之灵!”
      ……

      暨绪定定站立,望着张张激奋面孔,听着声声悲愤言语,忽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他的意识里仍有一点疑惑。

      真相……就是如此……?

      几名老臣向他膝行而来。

      “陛下,请立下决断,臣等这便整兵……”

      暨绪皱了皱眉,吐出两个字,竟意外与师仲的声音重叠。

      “且慢!”

      殿内其余视线齐齐定住,暨绪看向师仲,师仲抬袖:“方才冒犯,陛下请言。”

      暨绪道:“师相先说。”

      师仲眉尖微蹙:“仲冒昧一语,诸公方才的话,有些轻率。仅凭仲方才施法回观的片段,其实无法断定刺客是何人指使。”

      王子恒哽咽:“可,方才车将军已看出,那刺客用的是北境暗卫的秘术。”

      暨绪道:“北境暗卫的秘术,唯独北人能教授?”

      偷学一门秘技,本是常见之事。

      蓁惠的声音从众人堆里飘出:“明面上,跟魔孽有关,可能豢养这些半魔刺客的,也只有北边了。”

      暨绪道:“蓁大人也说了,明面上。暗地里还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王子恒睁大了眼,车质亦抬身:“陛下这是何意?”

      暨绪面无表情回望着他:“我的意思是,仅凭这些,前去攻打北境,师出无名。便是上天曦宫请玄帝陛下圣裁,可能也判不了北边的罪。”

      所有目光又都定在暨绪身上。

      王后握紧绢帕:“那么当下大君何意?”

      暨绪浑身有些发虚,不由得晃了一下,感觉魂魄半在体内,半在云边:“说实话,我没什么意思,我得先想一想,缓一缓……”

      缓字刚出口,他眼前一黑,向后便倒。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抱歉,前段时间得了一场重感冒,过年又贪吃贪睡,没有更新,非常惭愧。
    感恩仍不弃阅读的各位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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