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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渣爹(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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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岚擦了擦眼中的泪,起身一瞧,险些气炸了肺。
她父亲竟把那宠妾金姨娘也给带了来,正在命人去搬那柜子里的三口箱子。
母亲缠绵病榻,临终之时,不见父亲的踪影,这会子晓得母亲去了,倒忙着过来抢东西了。
她拎起边上一只玉壶春瓶,便甩了出去,只听砰一声,唬得那两个金姨娘带来的粗使婆子吓了一跳,不敢再推搡拦着她们的采玲等人,齐齐转头朝温岚这边看过来,想不到他们家向来温柔和气的大小姐竟然也会发飙。
温岚却正眼也不看她们,只对郑嬷嬷道:“什么时候,堂堂世子夫人的闺房竟连这等粗使婆子也能随意进来了,还不快些给我撵出去!”
金姨娘忙拽了拽自己的倚仗,温怀勇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是为父命这几个婆子进来的。”
温岚这才看向自己的父亲,和他结缡十几载的元配发妻刚刚亡故,可他眼中却不见半点悲痛之色。
“父亲命这几个粗使婆子进来,可是命她们来给刚刚仙逝的主母叩头哭灵的吗?”
温怀勇心里有些不大自在,他还是头一回听他这大女儿用如此冰冷的语气同他这个父亲说话。
“咳咳,我一接到信儿,便赶了过来,可怜你小小年纪便遭了这丧母之痛,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一味抱着你母亲啼哭不休,赶紧命人替她净身换衣,准备入殓才是。”
温岚点了点头,“父亲说的有理,岂如此,咱们便都先出去,让郑嬷嬷她们替母亲更衣。”
金姨娘眼珠转了两转,思量着温岚被侯夫人教养的最是温顺知礼,且有她亲爹在这儿压着,不怕她不乖乖交出她娘的嫁妆来,便没说什么,跟在温怀勇后头先挪到了外间。
温岚将父亲请了出来,不等他落座,便开口撵人,“先前女儿只顾伤心母亲仙逝,一时没能想到,父亲与母亲成亲十余载,乃是结发夫妻,情份非比寻常,女儿心中固然伤痛万分,想来父亲心中定是比女儿要伤痛百倍、千倍,此时待母亲的卧房里,定然更增苦痛,不如请父亲先回去吧,余下的事情女儿自会为母亲料理周全。”
这十数年来,温怀勇从不曾觉得对不住他的发妻,可此时听了女儿这些话,却莫名有些心虚,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金姨娘见状有些发急,忙在他腰眼儿上戳了两下,温怀勇这才想起来他原本要说的话,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口道:“你小小年纪,如何晓得料理这些事,你祖母又不在家,不如便让金姨娘来替你料理,还有你娘的那些嫁妆,也先放到我那儿去,免得叫底下的奴才们欺你年幼,趁乱行些偷鸡摸狗之事,弄丢了你娘的东西。”
温岚心中气急,不想他父亲竟真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话来,也是,他若是要脸,便不会在这十几年间将母亲的嫁妆给败光。
原本她还想给父亲留上一丝颜面,既然他不要脸,那她也无须再客气,只管狠狠地打他的脸面便是。
“原来父亲特意带了几个粗使婆子过来,便是为了来搬娘亲留给我的嫁妆。”
温怀勇老脸一热,抬高了声音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你的亲生父亲,难道还能贪了你的嫁妆不成。不过是看你年幼,想好生替你保管着罢了,等你出阁时,自会还了给你,再给你另添一份丰厚的嫁妆。”
温岚冷冷一笑,直接了当地丢下一句,“我信不过父亲!”
前世她从宫里回来时,母亲留给她的这三箱东西,已经被父亲带人搬到了他书房里,她熬夜守了三日灵后,因伤心太过,病了一场,等到病好后去管父亲讨要,父亲却不肯给她,只说是等她出阁了再给她,她求到祖母那里,祖母反帮着父亲说话,说女子当在家从父,让她遵从父命。
等到她被指给四皇子,临出阁前她再问父亲讨要,父亲见再避不过,才告诉她,那几箱东西都被他送到当铺还了赌债,等她拿着当票去赎,早过了期限,哪里还找得到半点娘亲的遗物。她求到祖母那里,祖母也只是让她息事宁人,不可语父过,生怕万一有些不好的风言风语传出去,误了她的婚事。
温怀勇不意他这向来听话懂事的女儿竟敢这样质疑他,顿时觉得老脸有些发肿,板起脸来怒道:“你身为人子,就是这样对亲爹说话的,打小背过的《孝经》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
若是前世,被父亲这样疾言厉色的训斥,不管自己有理没理,温岚都会先向父亲低头请罪,可是现在,凭什么?
她不疾不徐地道:“父亲何必这样气急败坏,不妨听听女儿不信您的理由,若是听完后觉得无理,再训斥女儿也不迟。
“本朝律法规定,女子嫁妆乃是其私产,夫家不得动用。这条律法父亲想来也是知道的吧!敢问父亲,母亲嫁进这侯府时,嫁妆共是多少,如今又还剩下多少?”
温怀勇脸色一变,说道:“你母亲当年的嫁妆十分丰厚,十里红妆,便是过了这十几年,想来也少不了多少。”
温岚心中冷笑,难怪这般不顾脸面的跑来抢东西,原来是以为娘亲还有丰厚的私房。
她想起前世她病好后,郑嬷嬷的哭诉,说她母亲前脚刚咽气,她父亲和金姨娘后脚就来搬东西,各种的翻箱倒柜,不但把那三个箱子给搬走了,还将她娘亲房里其他值钱的东西,什么首饰衣裳,陈投摆件尽数拿了个光,连她娘收在梳妆台里的嫁妆单子都给抢走了。
“既然父亲这样说,那咱们今日就来清点一下母亲留下来的嫁妆。”
她说完,便进到内室,强忍着不去看娘亲,先将藏在梳妆台里的嫁妆单子找出来,又命人将那三口箱子抬出去,才走到母亲床前。
娘亲,前世女儿没能见您最后一面,也没能守住您留给我的东西,这一回,女儿再不会让它们落到旁人手中。女儿这就去给您出气。
她走到外间,先将那嫁妆单子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心头发堵,强压着心头怒火,才能说出话来。
“母亲是家中娇女,外祖母身为县主,只她这一个亲生女儿,故而当年出阁时满满当当共有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其中家具摆设共三十八抬,各种日常用品二十抬,绫罗绸缎二十抬,衣裳皮草二十抬,首饰头面十抬,古玩字画十抬,名贵药材五抬,还有五抬是陪嫁的宅院田产铺面和压箱银,上好的田庄三处,共一千八百亩地,京城正阳街上的铺面五处,城南芝麻胡同处还有一座五进的宅子,另在城郊有一处温泉庄子,此外还有三万两的压箱银子。”
金姨娘在旁听着,又想起当年颜氏八抬大轿进门时,那一眼望不到头,刺痛了她眼的十里红妆。
这么些年下来,虽说在她的撺掇下,世子爷从颜氏那里弄来不少好东西,可大半全被他拿去挥霍一空,能落到她手里的也没多少,更何况,这颜氏明面上的嫁妆都有这么多,藏起来的私房钱还不知有多少,可不能让温岚这丫头给独吞了。
想到那一抬又一抬的好东西,金姨娘再也按捺不住,张嘴道:“想不到夫人的嫁妆有这么多,如今夫人这一去,再把这么多东西放在这空院子里也太不安全了,大姑娘你那绣楼里也放不下,还是先搬到世子爷的库房里放着更让人安心!”
温怀勇点了点头,“唔”了一声。
温岚冷冷一笑,安心?安他们谁的心?
她合起手中的嫁妆单子,“既然父亲好心要替女儿保管娘亲这嫁妆单子上的东西,那便随女儿来吧。”
她领着他们来到母亲这院里的库房前,让春韭和夏桃将门打开,说道:“请便吧!”
金姨娘见了那库房里的几十个樟木箱子,双眼发直,忙吩咐那几个婆子,“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往外搬!”只恨自己没多带些下人过来。
那几个婆子卯足了劲儿抬起一只箱子,却觉得轻飘飘的不像话,打开箱子盖儿一瞧,那只箱子里竟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金姨娘见状,忙亲自上前一只只打开一看,竟全都是空的,这几十只箱子里,竟连一星半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找出来。
温怀勇也忍不住道:“这是怎么回事?岚儿,你娘那么多嫁妆,都到哪儿去了?”
温岚不疾不徐地同他算账,“母亲这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里,这些年下来,家具陈设、绸缎衣裳、日用药材之类总要用掉些,还剩下十五抬陈设器具,五抬首饰头面,五抬古玩字画和五抬衣裳布匹。”
金姨娘不信,“夫人那么多嫁妆,怎会就剩下这么点东西?”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侯府每年的进益是多少,父亲想必心中有数,母亲主持侯府中馈十余年,为了不丢侯府颜面,少不得要拿自己的陪嫁贴补进去。”
她早就知道府里的进项,除了俸禄地租,便再无其他,祖父原想让父亲子承父业,在战场上扬名立万,顺便攻城掠地得些横财,不想她爹头一次上战场便伤了右臂,自此再不能提刀上阵,只得挂个虎威将军的虚衔,闲在家中,二叔是个普通文官,也没多少俸禄。
若无什么灾荒还好,收上来的地租勉强够阖府的开销,可若是遇上什么水灾旱灾,人情往来再多些,便有些入不敷出,不知累她娘往里填进去多少,也无人记得她的好。
温怀勇身为世子,料理府里一应庶务,自是知道女儿说的皆是实情,只得道:“既如此,你便把剩下的那三十抬东西,还有商铺田庄的账册交给为父吧。为父自会替你好生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