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唯一性》死去的作者

9、第 9 章

　　翌日，云中鸟雀带信前来，停在他手上，在微风中轻动的羽翅温柔拂过他的手背，他打开信，见字迹娟秀，是洛出云的提醒：“速归。”

　　可不得快马加鞭地赶回去吗？赤水门中有头有脸的入门弟子竟输给名不见经传的百象派弟子，且手臂被生生折断，落荒而逃。这消息怕已是传遍江湖，当做吃酒的小菜，被添油加醋一番制作之后，变得十分美味了。

　　十五日禁闭还未过，罪上加罪。

　　数罪并罚，他期待再降一等，彻底沦为普通弟子，主动把自己从张沂南的眼中钉列表中去除。当年他闲云野鹤，今日他屡犯门规，想来也不是值得器重之人，就不要天天盯着他不放了。

　　赤水门所在之地很高，位于群山中最靠南的一座山峰之上。大门红艳无比，染得门环的绣都带红。他牵马进去，一开门，便见众人都站在门内。黑压压一片，给人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

　　他问：“掌门这是要远游？”

　　“当然是为了恭迎你远游归来。”掌门洛永敛似笑非笑，“出门一趟，收获颇丰啊，仅凭一人之力就让赤水门的武功在江湖中人的心中降了一等，你说，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

　　林清昼摇头：“一般人恐怕确实做不到。”

　　“学艺不精还去比武，胆子不小啊。”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怕虎，你怕不怕筋脉尽断，血洗赤水？”掌门收笑，脸上有狠绝之意。

　　“掌门，林师弟手上还带伤，先疗伤再做下一步的处置也不迟。”洛出云站出来，为他求情。

　　“你还敢提？他要出门，你替他打掩护，日日出入他房内，装作有人在内，天天吃两人的餐食，腰都胖了一圈。”洛永敛看着自己女儿，也说不出什么狠话，他压低声音，“赤水门中人才辈出，你偏要他？”

　　“您胡说，您自己不也十分器重他吗？把什么都推到我身上做什么。”洛出云不高兴了，瞪了一眼便拂袖离开。张沂南距两人十分近，对话听了七八分。他站出来，说：“林师弟接骨一事耽搁不得，先治疗为好。既然错已犯下，处罚也无用，不如给他机会将功补过。康城比武不过小打小闹，以后要展示门派力量的地方，还很多。”

　　洛永敛怒其不争地说：“小打小闹就落於下风，我闭关之时必定未好好修炼。此事一出，武功中旁人口舌还无关紧要，你问问这赤水门中，他还如何服众？不如再进一次赤水门试炼，看他有没有资格做我入门弟子。”

　　洛永敛虽站于林清昼的面前，但话却是对着张沂南说的，似有把此事商议之权交于他手中之意。张沂南说：“如果在试炼之前他不能将功补过，那掌门所提试炼之事，我认为合乎情理。”

　　林清昼听闻对他的宣判后，表情淡然，不发一词。

　　“听到了吗？趁着你现下也无弟子要教，好生练功。”掌门说完此话就离开了，众人也散去，只留得林张二人站立于此。

　　林清昼清楚，他越讨掌门欢心，处境就越危险。至于什么名头，他并不想要。待赤水门分崩离析之日，恐怕刚才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愿承认自己在赤水门中占得什么重要地位。

　　张沂南垂眼转身，对他说：“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得很慢，待到了张沂南的住处，一开门，林清昼便闻到了熟悉的茶香味道，他很不争气地上前，与张沂南坐于桌子两侧。

　　张沂南拿出一把匕首，放在他面前：“听闻你的剑断了。玄石极难获得，有市无价，锻炼又需整块打造，损耗极大，短时间内我也难以找到似你原有那把的，只能做个匕首，你先用着。”

　　看林清昼不语，也不接他这匕首，他倒茶，看向门外竹林，眼神寂寥：“这赤水门中人，爱品的茶都很浓，唯你喜欢这清淡的味道，林后那一亩茶林，像是只为你种的一样，这些年来你不来喝，我却也照常采摘，制好了之后，放于柜中。前日大雨，我拿出来看，很多都生霉了。”

　　“你这又是何苦，你也知，我并不愿与你为伍。”林清昼此刻特别矛盾，他极度厌恶张沂南，可原本的林清昼，对张沂南恨不起来。

　　在此次比武之前，知道林清昼双臂如废物一般的人很少。但张沂南在与他同过赤水门试炼时就发现了。那时他们已经结成同盟，在他与另一人的缠斗中，剑脱手而出，而后，他毫无招架之力，连连败退，张沂南看到之后，也觉诧异，却还是选择去救他。直至那人奄奄一息之际，张沂南将他的剑拾起，递给他，提醒道：“永不要离剑，见你离剑之人，必杀之。”

　　那人成了林清昼手上的第一条人命，也是试炼中的唯一一条。

　　所以尽管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么多年来，却还是会一同品茶。

　　进入游戏的这么多年里，谢启第一次与林清昼有了灵魂剥离之感，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脑中的感动之意，以及一些懊悔，可他本人心中如万马奔腾，根本就已看清张沂南为何要打这感情牌。先施以蜜饯，再给以利剑，是张沂南的一贯风格。刚才所说种种，根本就是他要使用狠招的前兆，面前的这个人，接下来要威胁他了。

　　他觉得脑中阵阵晕眩，眼睛发烫，简直就像快要失去身体的主控权。

　　直到张沂南再度开口：“你比别人更清楚，我张沂南不是个光明磊落之辈，我也许对不起很多人，更可能，以后会对不起苍生。可我从来也没有对不起过赤水门中任何一人，当然，我并未把狼视作我门派中人。对于你，我更是问心无愧。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呢？你养的两头狼每日不分昼夜地监视着我，你是想从我身上挖到什么秘密？或者说，你都知道了我什么秘密？”

　　林清昼瞬间清醒，重归冷静。终究是被发现了，他也曾犹豫过，要不要派人去窥张沂南一举一动，如果失败，他将失去左膀右臂，更难解释其中缘由。可张沂南的内功，其实在他两个弟子之下，只要多加小心，根本无法察觉。除非，张沂南已经暗中跟武功更高之人秘密接头，被人提醒。

　　他心中陡生寒意，并觉得痛苦异常，只是缓慢地问道：“人你怎么处置的？”

　　“丢入万人坑中还难得你去寻，便在后山之中为他寻了个风清水秀之地，立了碑，可带你去看看。”

　　林清昼起身，还未做出什么举动，手臂便被张沂南用力攥住：“这是我最后一次原谅你，也是我最后一次的警告，我欲做之事，你不要妄图破坏。安心待在这里吧，也不要使什么障眼法试图让我觉得你颓唐不上进了，你不是那样的人。虽你我二人从未交心，但对于对方是什么人，却比旁人更为清楚。”

　　林清昼反握住他的手：“我只觉你可悲，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耗尽一生。感情错付都还情有可原，你这又算什么？”

　　张沂南激烈反驳：“你又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所做之事，不值得。”

　　张沂南的脸上又复现悲戚：“我就是为此而生。”

　　“你们……”洛出云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是在上药吗？”

　　“是。”两人异口同声，同时松开对方的手，看向洛出云。

　　“我也找了药，配合按摩手法，会好得快些呢。”她扬了扬手中的药瓶，唤林清昼过去，“还在你房中备了热水，先回去热敷一下我再给你上药。”

　　“好的，我这就来。”林清昼起身，还未踏出一步，就听到张沂南说：“匕首别忘了拿走。”

　　林清昼侧身，拿起匕首，与张沂南对视。张沂南所坐之方向面对着洛出云，因而眼中满含关怀，而林清昼瞪了他一眼，很快又恢复如常，出了门。

　　洛出云跟在他身后，也欲离开。张沂南叫住她：“师妹，骨折不能像你所说那样医治，还是让大夫给他看看为好。”

　　“噢，好。”洛出云点头，展开笑容，“谢谢师兄。”

　　说完，她如云雀一般，快速地追了上去。

　　房内，她没好气地盯着林清昼，埋怨道：“帮你说说话还被我爹误会了，以后我嫁不到如意郎君，你担几分责？”

　　“这赤水门中人，谁配得上你？”林清昼安慰道，“我去康城为你带了一只钗回来，看看喜不喜欢。”

　　洛出云把发钗拿在手中转动把玩，消了气：“还行吧，比上次的狼腿要强那么一点点。”

　　她一身蓝衣，斜靠在桌上，随意而慵懒：“但是谁说赤水门中的人都配不上我了，张沂南师兄那容貌，不就是世间少有。”

　　“他的眼睛根本从来都不往你身上瞟好吗？你醒醒……”林清昼急了，“非要在赤水门中找所嫁之人吗？你外出游历，从不曾看人的？”

　　“你急什么急，不行就不行吧，我还可以不嫁呢。”洛出云抬头，“我当以武功自立于林，若无心意相通者，嫁人又有何用？”

　　“这种想法才对，情丝缠人，不去惹，也许还快活一些。”他的声音越讲越轻，遥想到后山之中，埋有他徒弟的尸骨，他就无法平静。他这一生，只有四个徒弟，现在已死了两个了。

　　他很后悔。

　　探查张沂南的事，本该是他一人之事。若无此次差错，他们此刻恐怕还在风景明丽之处饮酒。两人都喜欢杏花酒，他去年埋下一坛，还没来得及与之共饮。

　　入夜，他将酒挖出，坐在屋中独酌。

　　窗外跃进一人，来到他身侧，唤他：“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