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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丧礼 ...

  •   阮旸又病了一次。

      他在无梦的厚重黑暗中苦中作乐地想,还好这次只是发烧——上次要难受多了。

      等他勉力醒过来,日头已经上了三竿。

      薛麟单手支腮,守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

      ——这场景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让人惊恐了。

      阮旸靠在床上瞪他,“你有什么事?”

      薛麟看着他的样子啧舌,把手放下来,“我就是在想:别人病了睡觉了都是喊娘,怎么就你是喊爹?”

      阮旸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紧攥着被子的指节泛出一点青白色,“是吗?我还说什么了?”

      “你还……”薛麟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顺着他说,赌气地一“哼”声。

      “没什么。”

      阮旸觉得他很奇怪,“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薛麟跟他僵持了半天,到底先坚持不下去了。

      “我二叔想找你过门做客,托我问你有没有空?”

      阮旸窝在被褥里,哪里都不愿动弹。

      “我不去。你就说我要死了,不方便拜访薛公宅,害怕带了晦气。”

      薛麟呸他,“别乱说话,多不吉利!”

      薛麟打量着阮旸苍白的脸色,心里也能明白他大概是真的不想出门,但自己却已经答应过了别人,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讨价还价。

      “我知道世家贵族在你这里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我二叔是好人,你可以见一见他的。”

      你就拉倒吧!阮旸心想,薛家里里外外从上到下一窝子的毒蛇,难道还能养出个白毛兔子来吗?

      他这么想着,也不管薛麟如何的软磨硬泡就是铁了心,始终不肯答应去见薛灵玙。

      薛麟觉到有一点迷茫,“你有这么固执的吗?”

      他眉宇间有六分像阮鸾筝,尤其皱眉的时候,那点凌厉的英气便全都显了出来。

      阮旸不自觉的放缓了语气,“姑姑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薛麟顺口回答,“母亲最近新换了几个男宠,其余也都和往常一样。”

      阮旸像是给噎了一下,“……她有很多男宠吗?”

      “还好吧,府里的人数差不多是固定的,不过她兴趣来得快去得快换得也快。毕竟世上什么东西都少,就是两条腿的男人多。”

      阮旸跟薛麟都不说话了。

      “你接着问啊!”

      过了好一会儿,薛麟才干巴巴地说。

      阮旸身上没什么力气,靠在榻上问,“问什么?”

      “比如姚赫最近好不好啊?”薛麟看上去很不满。

      “他现在在哪里?想你了没有?你怎么一直都不问我呢?”

      他看起来挺生气的,“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呢!”

      ——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阮旸看着他,想了想,又想了想,还是很不明白——毒蛇窝里养不出白毛兔子,华阳公主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怎么两个合一起就能养出个石头锁子一样的薛麟来?

      阮旸叹了口气,“我知道他过得还可以,姑姑没有亏待他。”

      他看向薛麟,“还是说我想错了。他其实跟传闻里一样,受着华阳公主的侮辱和轻视。”

      “当然不是!”

      他们这里说着话,外面院子却不知为什么喧闹起来。

      薛麟挑眉,刚掀开门口盖着的帘子,就看着一个人着急忙慌地向他撞过来——是他的随身小厮。

      “你赶着要投胎吗?”薛麟一把按住他。

      “郡王恕罪!”小厮连忙诚惶诚恐地行礼。“公主叫您回府呢!”

      薛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屋里坐着的阮旸,皱眉问他,“出了什么事。”

      小厮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也向屋里阮旸的方向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小魏王这边估计也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了,是宫里出了事。”

      他虽然着急,但说话却还算清楚。

      阮旸披上斗篷走到门口,只听见他颤声说,“宫里的杜皇后崩了。”

      杜皇后生前待身边的所有人都很好,为人温和亲善,将宫里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宫里没有人能说她一句不好,走的时候就格外让人惋惜。

      她还那么年轻,亲生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却又很乖,被宫人抱着不哭也不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遥遥看着自己灵台上的母亲。

      妃嫔们围在一边抹泪,“不过是转身的功夫,人就这样没了……”

      正阳宫的人已经全体着上孝服,有亲者持杜皇后上衣,向北呼死者名,行招魂仪式。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逝者长已矣,死去的人已经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于是只留下那些珍爱她的生者们痛不欲生。

      杜夫人早就赶了过来,已经为女儿沐浴妆殓完毕。灵柩中的杜皇后按着自己遗愿穿着生前最喜欢的衣裙,脸上的脂粉盖住了生前苍白的面色,看上去安静宁和,像是睡着了一样。

      白发人送黑发人,杜夫人再怎么自持,终究还是忍不住颤声叹道,“我苦命的孩儿啊——”

      随着杜夫人落泪痛哭,周遭匍匐着的女眷也同时爆发出震天的哭声。

      薛麟上了香,过了没一会儿就退了出来,“我受不了这个。”

      阮旸跟薛麟不是一起出的门,却是同时到的皇宫。

      薛麟的神色黯然,身后的人捧着一对对做工精致的彩陶俑,憨态可掬,神情各不相同。

      “本来想在杜姐姐寿辰时给她逗个乐,要是能早点给她就好了,不知道能不能让她带进陵墓里去……”

      宫里的人捧着祭品来来往往,薛麟叫人把自己带来的东西交给杜皇后的贴身侍女。

      他站在阮旸旁边叹气, “杜姐姐一向待我很好,她身体不好的这段日子,我该多来看看她的。”

      阮旸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皇帝来的并不算早,呆的时间也不很长,朝堂上的政事很多,纵是他的皇后死了,这些事情也还是堆在那里等着他去处理。

      杜夫人行礼过后,皇帝破例赐了她五百的布帛彩缎。

      杜夫人颦眉而蹰,阮天宥上前一步按住了杜夫人的手,“朕与阿柔是少年夫妻,现在她如此早的离开朕身边,至少让朕为她做一点什么聊表安慰才能心安。”

      于是杜夫人只得默默垂泪,叩首谢恩。

      正阳宫的院子里挽歌声声,阮天宥的指尖轻抚过杜皇后的手心——他在与自己的皇后做最后的分别,别人都不敢上前打扰他们。

      阮旸站得近,似是听见他用低泣般的声音说,“对不起——”

      待等到皇帝转过身来,阮旸再看他的神色,却并没有哭过的痕迹。

      阮旸垂眸行礼,轻声说,“今年天冷,陛下多保重龙体。”

      人来来往往了好几拨,阮旸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想主家再花心思招待,于是决定提早离开,走的时候特意去和杜棠告了别。

      杜棠着斩衰孝服,衣旁和下边都没有缝边,斩断处处处外露。生麻布格外粗砺,磨得他细皮嫩肉的脖颈都红了,他倒还是浑然未觉。

      他问,“陛下已经走了吗?”

      薛麟迟疑地点了下头。

      杜棠笑的惨淡,“今日哀伤过甚,恕某招待不周。”

      薛麟和阮旸又怎么会怪他。

      杜棠咳嗽两声,红着眼睛看向自己灵堂上的胞姊,眼神都空洞。

      他喉头艰难地动了动,“还记得阿姐定亲那天,曾欢天喜地地到我面前,说将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想一定要我祝福她。”

      当时各族各姓的女孩待选,杜柔的希望其实并不是很大。知道自己将成为皇后后,她那么的高兴,拉着杜棠说笑时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说,“子疏,你说陛下是不是也有一些待我不同,他是不是也有一些喜欢我呢?”

      杜棠那时年少意气,也是想让自己的阿姐宽心,于是大咧咧地嚷道,“那当然的!我阿姐这么好,陛下当然会喜欢你的!”

      他那么笃定,“阿姐你一定会跟陛下恩爱和睦,珠联璧合,良缘美满,白头到老!”

      杜皇后被他说得红了脸,笑得很美,神色里满满都是对未来的期盼和向往,“我还没有期盼过那么长远,我只是想和他好好的。但就算有难关,我也想跟他一起度过。”

      后来阿姐穿着自己绣了好久的喜服出嫁了——她是那么的好看,像是只美丽的青鸟,是与陛下鸾凤和鸣的一对璧人。

      那时多好啊,那么多的希望,那么多的欢欣,好像所有人都在笑,好像所有人都会幸福……

      杜棠站在杜皇后的棺椁前,隔着一个阴阳的分界,再也触不到她鲜活的灵肉。

      他喃喃说,“阿姐,你现在后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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