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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梦境 ...

  •   瞿怀肃有时做梦,会梦见树,会梦见鸟。只是这次不知为什么梦见了河。

      好大一条河烟波浩渺,滔天而去,直到水天一色一样的昏黄。

      天上的太阳惨白白的,水上连条船都没有。

      他转了一圈,没找到离开的路,也没有遇见来接引的人,于是干脆抱腿蹲坐在岸边盯着河看。

      有只长得像斑鸠似的怪鸟落在他旁边,啄了啄他的衣摆。见他一动不动,那好像不甚灵光的脑袋左右甩了甩,便又想去啄他的眼珠。

      却还没等鸟喙挨上他的脸,便给他一把抓住了脖子。

      怪鸟受了惊,好一阵乱叫扑腾。

      瞿怀肃这才回过神来。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潮汐也退了,水浪平稳。瞿怀肃也不管手里抓着的怪鸟一路乱叫,涉水而行。

      河水看着很宽,踩进去倒不觉得深。一点月光透过云层,照出了水上黑色的岛礁。

      岛礁上生满青苔,青苔缠上一条条沉重发红的铁链,给铁链子绑着的人像是给吵醒了,骂了句,“什么鬼动静!”

      瞿怀肃一愣,下意识猛地把手上的怪鸟甩昏在旁边的礁石上。趁着那骂人般的叫声停止下来,乖巧地抬头眨了眨眼。

      礁石处的人沉默了。

      随后铁链哗哗的响了一阵,月光底下那张跟瞿怀肃几乎一样的脸转过来,眼睑一阖便将瞿怀肃上下打量过,“是你啊”。

      瞿怀肃应了声,把怪鸟随手一丢,上前想要帮人把锁链解开。

      那手却向上一摆,不耐烦地晃了过去。

      阮玄沧右手使力,硬生生把手上的铁链从埋着的石头上扯了下来,接着握住自己左手的锁扣,“咔”一声便将铁锁捏开了。

      他从石头上迈步下来,又不知道从那里找出了件外套随意披在了身上,眯眼看着瞿怀肃,“长高了不少”。

      瞿怀肃有些拘谨地按着他的指示坐下,小声问,“您为什么在这里啊?”

      “等人呢”,阮玄沧皱了下眉,“小孩子别管”。

      瞿怀肃下意识“嗯”了一声。

      小颊赤肩的夜游神这时候才现出身型,提了一篮子酒来。

      他抬眼看见阮玄沧在那里坐着,立时气得直跺脚,指着瞿怀肃骂,“你怎么又自己放下来了!”

      瞿怀肃看了阮玄沧一眼,没敢说话。

      阮玄沧不甚在意,随便从篮子里拿了瓶酒,划开自己的手掌,将血滴进了酒里。

      他把这壶酒递给夜游神,“怎么就你一个,你那帮兄弟们呢?”

      夜游神尖声细气地抱怨,“兄弟们都有公事要做的,哪有那么多清闲”。

      生完气,他也意识到阮玄沧难得这么好说话,顺坡下驴般接过酒去,“罢了,这回就算了。只是你可要把身边的生魂看好,要真见了奈何桥可就回不去了”。

      说罢他便往河里走去,身型随着水上升起来的浅浅雾气顷刻间消散。

      瞿怀肃从阮玄沧手上接过一壶夜游神送来的酒。

      他看着阮玄沧的手,小心地问,“鬼魂也有血吗?”

      阮玄沧闻言翻了下手掌给他看,上面的伤口已经愈合,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了。

      “鬼魂没有肉身,流出去的便不再是血,而是魂魄的一部分。”

      瞿怀肃很惭愧,“给殿下添麻烦了”。

      阮玄沧摆了下手,“不差这一回”。

      瞿怀肃看起来更难受了。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用着你的脸,却做了很多丢人的事。

      他抓着自己腰间的红翡灵芝鲤鱼佩,头都抬不起来,“我之前去王氏那里蹭吃蹭喝,现在又去找了天旸。我只顾着自己心里那一点痛快,别的什么都没想……”

      阮玄沧捏住了他的脸,上下左右扯了扯揉了揉。

      瞿怀肃不明所以,也不敢动。

      “是跟我差不多”,阮玄沧拇指按着他两边嘴角往上提,“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烤着鸟的火堆噼里啪啦的,瞿怀肃听见阮玄沧说话,金石坠地,掷地有声。

      “人都是这么几个零件,长得像一点又怎么了。千万年间世上生了这么多人死了这么多人,自我之前也许有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自我之后自然也会有人用同样的脸”。

      阮玄沧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看他一脸懵,忍不住笑。

      “我长相普通,没什么稀奇,有人跟我长得像也没什么奇怪。这就是你自己的脸,而人生是你自己独有的,你做什么说什么确实该凭自己开心,用不着顾虑我。”

      “那不能!”瞿怀肃连忙用旁边的水擤了把鼻子,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我还是长得很英俊的!”

      只听瞿怀肃接着说,“世人都说能跟华阳公主有五分像就是大美人,我怎么也能挨上三分了”。

      阮玄沧哑然失笑。

      他在战场上顺遂过头,又于人心经营上捉襟见肘,向来只有别人看他脸色的份,有时候真的弄不太懂这帮孩子们在想什么。

      不过他向来不多纠结,坐下来问瞿怀肃,“青雀……鸾筝跟青崖最近还好吗?”

      瞿怀肃乖巧点头,“齐王殿下死了”。

      阮玄沧显得有一点困惑,“啊?”

      “说是华阳公主殿下亲手杀的”。

      “……哦。”

      阮玄沧右手上的铁链子随着他的动作“哗哗”响了两声。

      “闹腾的挺欢腾啊他们两个”。

      篮子里的酒还有五瓶,分了瞿怀肃两瓶,他没喝完。

      周边的雾气越来越重,阮玄沧伸出手,水雾便像白纱一样绕上他指尖。

      “你该走了。以后没事别到处乱跑。”

      之前看起来刚过膝盖的河水忽然变得跟流沙河一样,空酒瓶子投进去“咚嗯”一声,既没有浮起来,也不知道沉没沉底。

      阮玄沧抓过瞿怀肃的后脖颈,就着这个动作捏了捏。虎口能触及到尚还活着的脉搏,手底下这条生命却乖驯的没有任何挣扎。

      ——不像是在畏惧死,却也不是很在乎生。

      他看不过眼,“小孩子家家的,遇到想不开的事也正常,别老一个人憋着。”

      瞿怀肃囫囵应着,“可是殿下,再过不了几年,我就跟您死的时候一样大了”。

      ——却还是有很多东西,能轻而易举地将我绊倒。

      他终于想起来,“您不问问天旸吗?他最近身体好了一点,但是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忙,是不是应该劝他多休息……”

      有人按了他一把。

      巨大的漩涡将瞿怀肃吞噬之前,瞿怀肃听见阮玄沧的声音顺着水纹传来,“没事的”。

      那声音含混,但瞿怀肃觉得自己每一个字都有听清。

      阮玄沧漫不经心,却又十分笃定的挑眉一笑,“他受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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