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嵇无涯

47、缺德

　　路府的侍卫分了三拨，早晚轮替着——其中第一队从入府前就一直跟着侍卫长，是侍卫长的心腹。

　　二队长远远便看见一队长架着个人过来，打眼一看，正是自己府上的路郎君。

　　“麻烦你了”。一队长把人交给他。

　　“怎么这么狼狈？”二队长闻了闻空气里的酒味，把失去意识的人接过来，“看起来也没喝多少”。

　　“没喝多少”。一队长点点头，“那边还有事，这里就都交给你了”。

　　“有客人？”

　　“嗯。”

　　二队长了然，面上带一点促狭，“别弄得跟上次那么难收拾”。

　　侍卫长那边有些棘手。

　　他哪知道在座都是谁，只是看路红玉刚才都在和瞿怀肃说话，又看瞿怀肃轻功好外相唬人，于是绕过他劫持了看起来最年幼的阮旸。

　　阮旸看起来瘦弱，苍白，精神不振，半死不活——传闻里是有镇北军的少将军遭了大劫蒙了大难，也没曾想变成了现在这样。

　　少将军带来的侍从当场投降，侍卫长看小伙子挺精神，略一思索便收下了。

　　瞿怀肃给他手下一队的侍卫压在地上，很是用力的挣扎了一下，“不是我也投了啊！你哪儿看不上我吗？！”

　　“闭嘴”。侍卫长恶狠狠地吼他。

　　这小子特别讨厌，嘴贱还跳，又偏偏有一点能力——侍卫长决定先拿他开刀。

　　他握住瞿怀肃的下巴，“先把这小子舌头拔下来，再杀了他”。

　　一队长倒是想了一下，“他让我们在路郎君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人，这么轻易杀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也是——应该打断腿拿刀活串了用马拖上几十里地。”

　　接着就是想该怎么处理阮旸。

　　侍卫长听着手下的一队侍卫们劝他：干脆把事情做绝！镇北军的少将军又怎么样？镇北军再大的盛势都已经过去，阮玄沧都已经死了，他的儿子也应该跟他一样让人把头砍下来，放上案，钉上墙，成为一项可以让猎人未来称道的声名。

　　被挟持着的镇北军少将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斜眼瞟了眼前的刀一下——眼神说不上有多轻视鄙薄，但也让人心里不舒服。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却似乎因为刚才起来的动作太过剧烈，嘴巴刚一张便抻出一连串的咳嗽声——等他咳嗽完，就也没说话的兴致了。

　　侍卫长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里像是有种火在烧，真的将刀凑近了这少将军的脖颈——事后他回想，就跟魔怔了一样——他们这群人那么迫切的想要获得阮旸的头颅，像是饥饿许久的鬣狗群终于有机会能追捕到一只疲惫的狮子，受伤的象。

　　是镇北军少将军以前的侍卫把他们拦了下来。

　　这姓柏的小子说，“别在府里吧，给路郎君添麻烦”。

　　路红玉平时为人多仗义，出手也阔绰，侍卫长跟手下的人都很敬重他。

　　他们一琢磨，左右是丢了面子，在路府呆不下去了。他们这群人一不做二不休，只想杀了镇北军的少将军多少赚回些名声，但也不能给路红玉招惹上镇北军的麻烦——要不也不会把他打晕送去休息——于是决定把人先绑起来，带出府去杀。

　　这群人自觉做到仁至义尽，心中颇觉慷慨。

　　瞿怀肃看得有些无聊，趁这些人不注意偷偷问柏水清，“还没好吗？”

　　柏水清用眼神示意他闭嘴，乖乖做好被挟持的人质。

　　这一群人正在给瞿怀肃和阮旸再绑一圈绳子，其中一个一队的侍卫突然着急忙慌地从门口跑了回来。

　　现在本应该是二队当值，但他们这边有私事要处理。二队长乐得清闲，只护着路红玉躺着的院子，带着其他人喝酒闲聊。

　　侍卫先是看了屋子里的人一眼，又看着侍卫长，咽了口唾沫，说，“有人说要见他们，只带了一个人……”

　　侍卫长眼一瞪，“杀了不就得了！还用我教！”

　　侍卫扭捏着不应声，嘀咕道，“那多可惜。”

　　他看了看左右，凑近侍卫长。

　　“上个月郎君贩卖了一船上好的新罗婢，我跟着去了”。他伸了三根指头，“里面最好的货色，卖了这个数”。

　　顶着侍卫长要杀人的眼神他又咽了口唾沫，“可跟外面那个一比，就什么都不是了”。

　　侍卫长啐他，“狐仙儿变的啊看一眼就能把你的魂勾走！”

　　等见了人之后，他也发愣。

　　“乖乖……真就硬生生长得这么好看啊？”

　　被盯着看的小郎君瞪了他们这里一眼，黑眼珠亮灿灿的。

　　寻常给人这么一瞪，侍卫长他们这群人都该生气，可这个小郎君漂亮得像是在发光一样，光是看着他就气短了三分，天生的要多得两分优待。

　　一队长问，“不杀了吗？”

　　“杀了吧”。侍卫长也觉得杀了可惜，但还是说，“是个小子，自己留着没什么用。这样的长相和气度，又跟镇北军熟识，要是经咱们手上卖了估计以后多的是麻烦”。

　　一队长点点头，提了刀向这小郎君走了过去。

　　“郎君可听说过‘修罗场’？”

　　他的声线很温和，普通说话的时候都给人感觉温柔。

　　瞿怀肃给绑的跟虾子一样，艰难地凑近阮旸问，“他跟小郡王说什么呢？”

　　佛教传说中，有阿修罗王领导的阿修罗和帝释天领导的诸天两种众生，阿修罗族男人丑陋女人却极美。因为阿修罗有美女但无美食，诸天则有美食但无美女，双方相互妒忌遂经常发生战斗，情况惨烈，因此后世称此战场为——“修罗场”。

　　明明是同一个族群，为什么男人长得丑女人却美呢？

　　因为古往今来无数的战争都是这样，胜者会把败者的男人杀掉留下女人。男人长得再好看，对另一方来说也是没有用的——还不如干脆跟人说是群凶恶的丑八怪，这样杀起来至少能多半分的心安理得。

　　但在现在这种情境下，拿这个问题来问不管从性上还是质上，都显得缺德。嘲讽着薛麟是个绣花枕头窝囊废。

　　薛麟没少受这种带着轻视和不怀好意的打趣，但还是阴了脸。

　　他问，“你们干什么呢？”

　　“呃——”一队长迟疑了一下，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刀，“杀人？”

　　薛麟瞪他一眼，“没问你”。

　　他看向一队长身后，表情很是不高兴，“你不是说你出来是干正事的吗！”

　　瞿怀肃躺在地上，已经无聊到开始数蚂蚁，听见阮旸在他头顶上方叹了口气。

　　“是正事，没骗你。”

　　阮旸的声音有些无奈，“骗你是小狗？”

　　薛麟盯着他看，不是很信。

　　但默了一瞬，还是问，“要帮忙吗？”

　　阮旸摇了摇头。

　　绳索从他手上脱落下来，和一把割肉的刀子一起掉到瞿怀肃耳边。

　　阮旸出手很快，身形如电，纵跃如飞，双手成刃，直击对手要害。残影过处，几乎能听见清脆的断骨声。

　　侍卫长手下的一队侍卫平时也算身手不凡，可片刻之间，却还是被他撂倒大半。又有柏水清抽刀护在一旁，根本没人能近他的身。

　　侍卫长愣了片刻，似是没想明白自己刚才怎么抓住他们的。

　　一队长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立刻疾跑两步向薛麟抓去。

　　薛麟本能的睁大了眼睛。

　　耳边有破风声突响——长龖枪如电，从薛麟身后猛然刺出，一瞬间将一队长钉在原地，让他动弹不能。

　　只听见薛麟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不太高兴地嘟囔了两句。

　　他身后的暗影逐渐凝成了人形，显出了逄宪执枪披甲，眉目刀刻。

　　“啊，是你——”一队长白着一张脸，艰难地用指尖碰了碰扎在自己胸膛上的银亮枪尖，轻轻笑了一下，“原来这就是霸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