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眠》扎心软糖

88、佛说

　　“视线遍布雾气，月光试探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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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线慢慢变暗，晚霞变成了交错的乱线。乌鸦正坐在黑色的树枝上，仰起头准备祷告，红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渐渐变成星点的火光。

　　咔嚓几声脆响之中，君与眠生起了火。他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割着肉，尹兰在一边收拾着睡觉的地方。君与眠偶尔会抬眼看看尹兰那边，尹兰的头发长出了一些，发根又出现了白色。黑色直发的尹兰在君与眠看来倒没什么不对，他是难过自己让尹兰被迫妥协了。好在尹兰自己不在乎，尹兰收拾完东西后就坐在那看君与眠，两个人的视线正好相交。

　　托着腮的尹兰歪了歪头，对君与眠轻轻笑了出来。君与眠手里串着烤肉的树枝差点掉了下去，他有些狼狈地抓住树枝，挠了挠头发。

　　“有什么事开心吗？”君与眠问。

　　“如果以后能和与眠，哥哥，嫂子，还有朋友们坐在一起，想到那一天就觉得很快乐。”尹兰看着自己脚边的树叶，伸手抓起一片，摸着上面的纹路。“从前我会说想那些不会发生的事有什么用，但现在的我和你，就是靠这些虚幻的希望才能活下去的。”

　　“你，你变了很多。”君与眠说。

　　“变得和你见过的那么多普通人一样了。”尹兰用的是肯定句，他现在连坐的姿势都不是君与眠熟悉的样子了。他们刚开始逃亡的时候尹兰总会抱着双膝蜷缩在一个地方，目光清澈却又显得无助孤独。现在的尹兰盘着一条腿，另一条会竖起来，方便自己托腮的时候撑着胳膊。他空着的手会有些无意义地打着不知道什么歌曲的节拍。

　　慢慢也会笑了，慢慢也会做些没道理的动作，慢慢也开始说话让人有头绪，慢慢，也变得能懂起来了。

　　从前的尹兰精致又冷漠，身上总有肉眼可见的疏离感。不说话的时候让人敬而远之，说话的时候又总是让人颜面尽失。他说话的习惯或许是随了他跟着长大的兄长二逍，虽然两个人风格不同，但站在他们面前的人不知道怎么回应的心情还真是一模一样。

　　“我觉得尹兰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二先生那样的人。”君与眠拿起烤好的肉坐到尹兰身边，尹兰给他让了个位置，这样的动作让君与眠也感觉有些诧异。尹兰拿过烤肉吹了吹，熟练地用手撕开凉着。

　　“你有过什么梦想吗？想要实现的愿望。”君与眠问。

　　“你。”尹兰随口就说了出来。

　　“别的，说点别的。”君与眠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会面不改色地说着这样的话，尹兰还是没真的变啊。

　　“嗯，别的。找个没这么干燥寒冷的初夏，有些潮湿的夜里，驾驶一艘花做成的船出海。”尹兰抬起头看着夜空，眼睛亮亮的，好像已经闻到了海上苦涩的空气。“乘着风浪，披星戴月，喝些酒，半梦半醒，一侧身就能躺到你怀里。这样的梦想可以吗？”尹兰偏过头去看着君与眠，君与眠凑过去和尹兰碰了碰鼻子，笑着点头。

　　“要花做成的船啊？”君与眠笑着问。

　　“要花做成的船。”尹兰执着地说。

　　“好，我以后给你做花一样的船。”君与眠用湿了的布擦干净了尹兰沾上油的手。尹兰的手更加凉了，他的全身都变得更加寒冷。每次君与眠都觉得自己是抱了一块冰在怀里，但他从没放过手。

　　“你睡，我会看着四周的。”尹兰说。

　　“还是我来吧。你不要用功法，也不要用剑法。我害怕那些东西会激发你的严神力量。”君与眠捧起尹兰的手吻着他的手心。君与眠守了太多天的夜，自从上次莫茉事件之后已经过去一星期了。君与眠能感觉到尹兰在离他远去，所以每天每天不肯睡觉，想要时时刻刻看着尹兰。

　　“但你真的累了。”尹兰的手伸进君与眠的头发，轻轻帮君与眠按摩着头顶。“我不会用的，有危险我会叫醒你。”

　　“好。”君与眠最后还是应了尹兰的话，他在尹兰收拾出来的地方躺下，尹兰帮他盖上一层薄被，现在已经是二月了，临近过年的日子，路上开始变得人迹罕至。也是亏了这样，他们才能比以前稍微轻松一些。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偏南，没有在北方的时候那么寒冷。

　　尹兰看见君与眠闭上眼睛，自己在火堆旁边伴着火光写自己的日记，虽然就是一句话，但他往往会想很久。尹兰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手中的书页，右手拿的毛笔墨都干了，他不得已又蘸了一次墨。

　　在他身后的青年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尹兰的背影。稍显暗淡的火光把尹兰略显纤细的身影投到了后面的树上，火光微微跳动着，尹兰的影子也就跟着一起动，像湖上潋滟的水纹。

　　逃亡之中只有这样的时候君与眠才会获得片刻的安宁，就算不闭上眼睛，也觉得自己没那么累了。尹兰一定知道自己被隐瞒了什么，但尹兰从来都不问，那些事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他已经决定无论发生什么都信任君与眠，已经决定要为了君与眠抛弃自己十八年来坚持的道理。君与眠闭上眼睛慢慢放松下来，尹兰感受不到他警觉的气息了，凑过去帮他又盖了盖衣服。

　　在君与眠真的睡熟了之后，尹兰轻轻把手伸到了自己面前，他的手指上结起薄薄的冰，尹兰握起了拳，捏碎了那层冰层。他们没有别的路能走了，他知道那一天不远了。他最近总是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就算死了也能保护君与眠。像君与眠救他出来的时候想得一样，他也只是想给君与眠留下一个选择。

　　周围有气息侵袭，尹兰摇了摇君与眠，君与眠立刻睁开了眼睛。他起身灭掉了火堆。尹兰指了指东边的方向，他的感官现在敏感的可怕，君与眠能感受到他正在慢慢脱离凡人的范围，他开始超出这所有的东西之上。就算没有修炼，尹兰的境界也已经到了祭年。君与眠因为身为宙息，能够准确地探查到修炼者的境界。

　　而尹兰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已经和莫茉相差无几了，就算如此，现在尹兰能做到的也不过是结起薄薄的冰罢了。君与眠想不到尹兰真正成神的样子，他奇妙地和光明与黑暗都很契合，无论是金色还是黑色，在他被身上都显得过于相配。他的眉眼既氤氲着骄傲冷漠，又存在着淡然纯真。

　　“这气息我认识。”君与眠的神色突然有些怪异，他把尹兰挡在自己身后，前方走来的是个穿着旧袈裟的僧人，他的袈裟破了几个洞，脚上踩着的也是破旧的草鞋。他手上挂着念珠走来，直直地看着君与眠，目光如炬。

　　“你放了我一次，这次怕不是没有理由了。”君与眠扯出了一个笑容，对方毕竟和自己在塔里见过一面，即使身负杀死他的命令，也没有对他下手。

　　“为什么非要做这样的事？当年和现在，你的选择一次都没有变。”明灯看着他说。

　　“明灯大师的佛这次是怎么说的？”君与眠没有直接回答他。

　　“我佛认为人有命运，但听天由命是奴隶的行为，人要开辟命运才有希望。我认为你没有做错，所以上次没有杀你。”明灯表情难得有了波动，君与眠记得上次见他的时候他一直是坚定的表情，好像背后自带佛光。

　　“这次我怕不是逃不了了吧。”君与眠莫名笑得有些释怀。“我不认为我做的是对的，但我并不抱歉。或许没有道理，但我真的不抱歉。我对世人，对这世界没有抱歉的必要。”

　　“我之所以来，就是因为我想不通。我无法说服自己，我说不清你到底是对还是错，我不能像上次一样那么简单地判断你无须献出生命。我可以不杀你，君与眠，但我不能不杀荣华尹兰。”明灯皱起了眉头。“哪怕是罪恶的，是错误的，我也要杀死荣华尹兰。”

　　“我明白。”君与眠无奈地笑着。“唯独对你我不能喊出对世人的那些怨恨，虽然你不是我朋友，但你是真的想得到我的真相，你对我展现了善意，我无法抵抗这世间哪怕一丁点的善意。”

　　“我希望你能离开，我还是希望你能离开。”明灯说。

　　“您佛家讲究的是修心，只有超越生死和苦、断尽一切烦恼，最后才能得到解脱。我这个人，虽然肉|体是父母给我的，但整个灵魂全都是遇见了尹兰才开始生长的，如果我要修佛，那佛就在我身后，从未离开。”君与眠拉住了尹兰的手，看着面前的明灯。

　　“你终究是不愿离开吗？”明灯闭上了眼睛。

　　“他在，我披荆斩棘粉身碎骨皆是正确。他不在，我平安喜乐一生顺遂都是万念俱灰。”

　　就算错了他也会自己担下来，就算痛彻心扉也很愉快。这世界可以作废今天之前所有的对错，但即使那样，君与眠也不怕任何人嘲笑他现在太过疯狂极端。他是一厢情愿的，但那一厢情愿就是他的千军万马，无论前方出现什么样的地狱，他也绝不撤退。

　　“你可曾在绝望的时候看过他的眼瞳吗？”

　　君与眠想到第一次见尹兰的时候，那么小又那么脆弱的孩子，抱住了他丑陋的身躯。即使身处灾难之中，他的眼神还是透过夜色，犹如繁星一般。很多人都说尹兰的眼睛毫无生机，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但君与眠无论看多少次都会热泪盈眶。

　　现在想来，那就是尹兰深爱他的证据。

　　“你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天才苍生来杀我的？”尹兰突然问。

　　“我是为了我佛，三皇子。我从来不为了任何人，我只是为了我的佛法。”明灯把念珠挂在了脖子上，双拳对着君与眠拉开，他的拳结实粗糙，是常年在砂铁中打磨的成果。他是个踏踏实实的苦行僧，他一生只为了他的佛法。无论是放过君与眠，还是劝君与眠走，还是回答时会规规矩矩叫上一句“三皇子”，这都是他对这件事的态度。

　　“你从不觉得这是我的错吗？”尹兰又问了一句。

　　“这世间对错都是相对的，三皇子尹兰的死亡不会让一些人变得更快乐，也不会让一些人变得更痛苦。只不过是这个世界会继续，快乐的人继续快乐，痛苦的人继续痛苦。这是众生常态，所以世界本该如此。”明灯说。

　　“只要开始战斗，那些大人物都会在最快的时间赶来，你不会死，这也最好。”君与眠叹了一口气，他的手握上了指尖扣，他知道明灯的实力，但那已经是半年多之前了。

　　“我还是不可以动手吗？”尹兰在君与眠背后问。

　　“你不可以，因为你不是怪物。”君与眠拔|出指尖扣，他看着明灯，今天他不能变成宙息，早些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这件事，他如果强行冲破于飞潇潇给他下得符咒，天地之气就会发现他骗了世界，现在他体内的真气就会变成反噬他自己的剧毒，他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从君与眠选择变成人类和尹兰走一道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除此以外的所有可能。他或许还可以变回宙息，只是或许。

　　明灯对着君与眠出了拳，他的拳头在君与眠眼里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清晰的连上面被沙子磨出的痕迹都能看清。那拳头遮挡住了君与眠的视线，君与眠并没有看明白这一招，只是觉得这拳虽然看似沉重，却没有真的引起什么天地波动。他带着尹兰向后退，退的很快，或许尹兰比他还退的更快一些。尹兰没有停下，他在君与眠想停下的时候拉着他继续向后退去。

　　“别停。”尹兰的声音略显急促，他拽着君与眠的衣袖，甚至用了自己的功法。君与眠心里一阵惊悸，他这时才开始感到十分危险。他看着明灯冲过来的拳，那拳好像很远，在千里之外，又明明近在眼前，是真实的杀气。

　　他们已经离开了明灯很远，明灯却一步都没有前进过，那拳头追着君与眠和尹兰，尹兰的速度已经快过了君与眠，他拉着君与眠的胳膊，身影带起了一阵狂风。君与眠渐渐看到了那拳头的真身，那一拳来自于明灯身后的佛光，那是真正的佛，真切的佛念。离得越远，君与眠就看的越清楚。

　　金色的佛光中是披着金色袈裟的真佛，就算是君与眠也知道那就是佛。那气息仿佛从天上直直地降下来，没有一丝威迫，却让人刹那间哑口无言。君与眠看着那尊佛像，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凉，好像身体里的所有热量都开始争先恐后地离开他。寒气一直侵袭到他骨头里，哪怕和尹兰在一起他都没有感受过如此清冷的气息。

　　而那气息虽然清冷，却并不凄凉。君与眠在被慢慢夺去生机，仿佛那尊真佛要在这一刻超度他，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无论这时候面对的人换成谁，都很难说能够应对这样的攻击。这是一尊真佛，就像凡人面对神女一样，君与眠无法抵抗这样的神气。

　　但君与眠还有自己的本心，他的本心就在身后。即使尹兰可能轻松就能破开这尊佛，他也不认为尹兰应该这样做。君与眠停下了脚步，离那尊佛越远，就越能感受到那佛全貌的震撼。而君与眠只是握住了自己的指尖扣，向着明灯的拳头劈了过去。

　　他回忆着神女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保证，想着以后还要有更长的生活。

　　指尖扣对着那拳头精准地劈了上去，哪怕指尖扣这时薄的像一张纸，他还是劈了上去。

　　日日夜夜堆积的不甘和倔强。

　　都留在了这一刀中。

　　“我想继续爱下去，请给我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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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眠哥er真是刚会说话就是情话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