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红的九十年代》三语两言

19、第 19 章

　　银行说，贷这么多款的人很少，不是没有，但没有像赵晓红这样差条件，还贷这么多的。
　　她就一共厨房厕所的单间，能抵押几个钱。

　　银行告诉赵晓红，要贷三十万，她要抵押高档房产、土地或公司。

　　哪去找这些呢？
　　赵晓红想来想去，抽个周末，再次拜访杨桦的报社师傅。

　　星期天，赵晓红特意换了身白连衣裙，天气转凉了，披了个外套。因为是私事，她摸去找去师傅家里——本来想买水果，后来一想，他可能不收，就买了盆花。
　　按着杨桦给她的地址，找到报社大院。

　　报社比毛纺厂的家属区建得好，在九十年代，书籍报刊差不多印了就能赚钱，且不说全城订报量和大街小巷的报刊亭，就是书，出一本，随随便便能卖三十四万册。
　　那是求知若渴的年代，书籍是唯一的求知渠道。

　　纸媒兴盛，所以报社的家属区特别气派，奢华。一般职工都能分到60平米的单位自建房。
　　干部楼则每户有100平米，排资论辈点楼层，老记者虽然是现任的大领导，但退休老干部们先点，他点的时候，只剩下7楼往上。
　　杨桦的师傅于是点了7楼。
　　没有电梯，赵晓红爬上去的，爬到一半看见有住户扛着煤气坛子爬楼，一问，人家8楼的呢！

　　赵晓红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年轻人，更不能输，抱着花爬到7楼。
　　敲门，师傅见是赵晓红，还记得她，就放她进来了。
　　赵晓红向他问好：“文主任。”老记者真名叫文厚祥，属于报社的副处级。

　　文厚祥家属于这个年代比较高档的装修，地上铺着花岗岩，天上吊了顶——不过据说这些也是单位福利。
　　除了这两样，其它家具都是旧的。沙发有好几个能望见的小破洞，露出里面的海绵。许多不同年代的旧柜子一齐堆在家里，全部被主人打理得干干净净，逐一用蕾丝布盖好防灰。
　　满满当当，塞了一屋子的书。
　　还有好几幅挂历，和各种字画。
　　窗台那一排的花，中间趴着一只狸花猫。

　　赵晓红心想，自己送花，是送对了。
　　文厚祥见了花，很高兴，告知赵晓红，他妻子最喜欢花了，可惜这几日老丈人身体不适，妻子回娘家照顾去了。
　　赵晓红赶紧关心慰问，心想，也是。她来之前打听过，文厚祥有一妻一子，可这会下午来，家里怎么只有……文厚祥和另外一个大叔？
　　不，她现在不敢轻易叫人大叔了。家里只有文厚祥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

　　正想着，文厚祥给赵晓红介绍，这位中年男人是长荣公司的李董事长，他的老战友。
　　赵晓红行礼：“也是英雄。”
　　“哈哈，哪是什么英雄，英雄都埋在老山上了！”李董事长笑着说，“我就是个陪人唠嗑的，怕某人老婆不在孩子寄宿，一个人鳏寡孤独。”

　　这话明显是打趣文厚祥，但文主任似乎习惯了，反倒乐呵一笑。
　　他给自己的老战友介绍赵晓红：“这就我给你说的小赵，毛纺厂出来的，正打算自己办厂的那个。”
　　李董事长笑：“不错啊！”

　　文厚祥和李董事都坐在沙发上，又让赵晓红坐。

　　赵晓红客气后坐下，屁股还没热，文厚祥就开门见山问她：“小赵，盘厂子是不是缺钱呀？”
　　赵晓红见文厚祥问得这么直接，她又信他，就把贷款的难处说了。

　　文厚祥笑着一拍李董事的肩膀：“唉，给你说的正事来了。”
　　赵晓红一脸懵。

　　两个中年男人却笑开去，文厚祥告诉赵晓红，上回给她指路时，就已经考虑到她可能筹集不到启动资金，所以特意联系了自己的战友李董事长。
　　长荣公司是做投资的，最近刚好想投一些初创制造企业，它们公司刚好在城北靠近郊区那有一块地，李董事长可以做担保人，用地抵押，帮助赵晓红贷款。
　　但是贷款的本息和利息，都需要赵晓红一力偿还，另外，赵晓红的毛纺厂要做股份有限公司，长荣公司占股25%。

　　赵晓红心底暗自想，25%很多了。但现在没有其它的办法，只能先答应下来，等看以后情况，再做股份调整吧……

　　李董事长让她明天，也就是周一，来长荣公司，他们一起去银行贷款。

　　赵晓红谢过之后，看天色晚了，客厅的挂钟敲了七点，她便向两位前辈告辞。
　　两人却都留她吃饭，文厚祥说：“你这会回去，申奥就看不到了！”

　　申奥？
　　赵晓红脑瓜子回忆，北京奥运会她是有记忆的，当时她上小学，虽然处在暑假，老师还是抽了一部分能歌善舞的学生，组织排练，参加奥运会庆祝活动。
　　再往前一点，爸爸妈妈带她去看火炬在本城的传递。

　　那一届，不是这一届。

　　赵晓红心底一暗。

　　她想，既然要留下来吃饭，得做菜吧，就自告奋勇下厨。
　　李董事长却摆手，说不用，家属区外有个饭馆炒得挺好吃，打电话喊饭馆送过来就好。李董事长说完，掏出自己的大哥大，拨打电话。
　　他点完菜，刚放下电话，文厚祥就在一旁指着他，向赵晓红说笑：“你瞧，只有这种大老板敢这么挥霍。他啊，时间再早点，就是封.资.修！”

　　“呵，没有我这个封.资.修给你改善几天生活，你还天天珍珠翡翠白玉汤呢！”

　　赵晓红听着，忍不住笑起来。《珍珠翡翠白玉汤》是杨桦前几天给她讲的相声，是有名的段子，说是朱元璋打天下时，某一回败了逃到一个农户家，忍饥挨饿，好些天没吃饭了。农妇同情他，给他就着白菜梆子和冻豆腐，乱炖一碗。朱元璋觉得美味至极，一口气全吃完了，问农妇这菜叫什么，农妇不好意思直说，便编了个名字“珍珠翡翠白玉汤”。
　　后来朱元璋做了皇帝，吃腻山珍海味，迫切思念这一口，喊人将农妇寻来再做，却再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文厚祥这时已经开了家里的电视，黑白的，雪花飘了一会终于见着信号，放新闻联播。
　　大家一边看新闻一边聊天，李董事长同赵晓红说，下岗了不要怕，他那会专业，直接就放弃了工作安排，下海做生意。大家都不看好他，连媳妇都和他离婚了。现在还不是成功了？
　　文厚祥在一旁插嘴：“然后他那媳妇又回来了！”
　　李董事长看一眼文厚祥：“为了孩子嘛！”他一脸能怎么办的表情。

　　李董事长又打趣文厚祥，同赵晓红说：“老文啊，要是做生意就不行，这犟脾气一碰一个炸药，所以他只能活字印刷。”
　　“哼，我还就热爱方块字了，怎么着！”

　　李董事长和文厚祥都是说笑，两人讲起，当时在战场前线，经常收到全国各地中学生写来的信件，给他们打气，鼓励。
　　李董事长说：“那会我们要一对一互信，我分的是个男学生，老文走了狗.屎运，分到和一漂亮女中学生通信。后来我们的一对一都没消息了，就只有老文，和那女学生每个月都通信。有一天我偷看了一封，女学生说要学习兵哥哥的精神，做战地记者来前线报道，结果你猜老文怎么回的？”
　　“哎呀，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做什么！”文厚祥阻拦着，不让李董事长说。

　　“老文说你千万别来，前线很危险，虽然你来了我一定会不惜牺牲生命保护你，但我心里更愿意你活在和平的地方。”

　　根本拦不住，李董事长还是讲出来。

　　赵晓红听着，只觉文主任的回答非常正经，甚至有些公式化和年代风。但李董事长却说读完信，起了一声的鸡皮疙瘩。

　　赵晓红仍不解，望向文厚祥，却发现阅历丰富的文主任竟然耳根子红了。

　　很快，赵晓红从两人的言语中得知，这位女学生就是文主任的结发妻子，也就是阳台上那些鲜花的主人。

　　三人正说着，是饭馆的师父送饭菜来了，赵晓红赶紧帮忙摆上桌。
　　一个大圆桌摊开，李董事长点了六个菜，一盘盘往外放。
　　赵晓红和李董事长摆菜没说什么，唯独文厚祥开口：“啧啧，十块钱的鱼香肉丝也敢点！”
　　李董事长：“怎么啦？”
　　“奢侈！”
　　“我请你还那么多废话！”

　　赵晓红看向十块钱的鱼香肉丝，全是笋丝，满满一盘肉堆起，货真价实。

　　见她盯着，李董事长和文厚祥都说，这鱼香肉丝的口味，年轻人都爱，喊她待会多尝尝。
　　文厚祥不愧现在是握笔杆子的，一番描述，竟把赵晓红说得流了口水。

　　过会开动，她尝一口，真好吃呐——仿佛珍珠翡翠白玉汤反过来，将来的味不是现在的味了。
　　晚饭她一贯吃得少，这会却因为鱼香肉丝太下饭，生生干掉两碗米饭。

　　吃到这才发现，文主任和李董事长吃得米饭都不多，只时不时夹一筷子菜。

　　赵晓红为自己的无礼感到不好意思，文厚祥却说：“你别管我们，我俩要喝酒呢。”喝酒的人不会先饱肚。

　　“哼，又想我的酒。”李董事长横了文厚祥一眼，手上却从旁边凳子上的公文包里，掏出一瓶酒。
　　赵晓红一眼瞧见：茅台！
　　瓶子左上飞天圆标。

　　文厚祥同样横李董事长一眼：“没办法，茅台涨得厉害，只有你们‘资.本家’才买得起。”
　　“唉——”李董事附和道：“老文，记不记得，咱哥几个当年回来，买茅台当庆功酒，才8块钱一瓶。”
　　“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会市面上零售价的18块，咱找人直接搞的出厂价，后来觉得好喝，我自己买了一箱，你也买了一箱。”文厚祥追忆往昔，转头望向赵晓红，“小赵同.志，你能想到吗？现在这瓶酒已经200块一瓶了吗？”

　　赵晓红笑笑：“物价总是在涨的。”收入同样会升高。

　　李董事长突然一拐文厚祥：“唉，你那箱子酒还在吗？”
　　“早喝完了！”文厚祥大声回答。那哪能在，战友们又不是不知道他是酒鬼。他开玩笑，“早知道留着了，现在一箱子能卖几千块钱呢，我就发财了！”

　　缓了十几秒，文厚祥再次感叹：“现在再想囤，迟咯！”
　　200块的酒，哪可能再涨呢。

作者有话说

　　19年价格：
93年茅台 9000+元/瓶
80年茅台 20000+元/瓶
18年产茅台一瓶1000元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