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红的九十年代》三语两言

17、第 17 章

　　大哥买的是后天的火车票，到了回家那一天，他将三人送到进站口，反复叮咛，路上一定要小心。
　　这回三人都买的卧铺，正好上中下在一起。大哥嘱咐，要杨桦睡下铺，他是男人，多照顾一下，别让晓星晓红被人欺负了。

　　杨桦一口答应下来。

　　赵晓星撒娇着说：“哥，你就别担心了。别看杨桦瘦，他在我们学校体育强着呢，人家标枪扔得比你远多了！”

　　杨桦仍只是笑。

　　卧铺比硬座安静许多，三人回去倒也平安。回去没几天，赵晓星就收拾行囊，继续去北京上学了。
　　杨桦则拿着介绍函去报社报道。

　　至于赵晓红……她回了一趟毛纺厂。
　　去了一趟广东，从厂长口中得知，如今的制造业用工充足，成本廉价。而从乔万尼那了解的情况，则是欧美需要“made in China”的低价格订单。
　　赵晓红想大胆一把，毛纺厂不是要卖机器吗？与其按铁价卖给收废品的，不如卖给她？
　　她整一条生产线，再去接订单，试一试。

　　要是成了就继续做下去，要是不成就琢磨改进，再试再来。

　　赵晓红回到毛纺厂，到了车间一看，除了后整车间的桌子还在那，纺纱印染那边，都是空荡荡了。
　　厂房一下子显得特别大，随便说一声都有回音。

　　厂子里没几个人，她找到门卫问情况，说是机器都给卖了，废品收购站的人昨天一车车拉走了。
　　说是最迟一周，就要给敲了融了。

　　赵晓红心里一凉，她得赶紧赶到收购站去，趁着机器还没报废，谈一谈回收。

　　赵晓红向门卫打听，这个大型废品收购站在那里。
　　门卫是个老头，嗓子带着点自然的颤：“呵——那可远了，都快到郊区了。”
　　“怎么走呢？”赵晓红问。这个年代普通人没有GPS更别提地图APP，出门在外，都靠一张嘴问。

　　老头挺热心的，给她讲解半天，赵晓红弄清楚了：出厂子过马路，坐11路到终点。然后下来就地转53路，坐到倒数第二站荣家湾下车。

　　门卫老头说：“然后再走个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弯弯绕绕地说不清，你下了车见人就问路吧！”
　　“谢谢！”赵晓红赶着去坐11路。

　　这11路是辆电车，有两大辫子挂在电线上。
　　这个年代不兴自助投币，上了车，坐好了。不一会儿售票员就会过来找你买票。
　　五角一张，售票员有个木板子，上面夹着一沓沓的小票子。你交了钱，售票员就撕一张票给你，作为存根。

　　电车挂着辫子，经常掉。
　　一掉，电车断电就停了，司机得下车爬上去挂辫子。
　　开得慢极了，可没把赵晓红急死。

　　她这边着急，脑袋探出车窗，灼灼仰望着挂辫子的司机。不远处一辆吉普里的小混混司机，却注意到她。
　　那小混混扭头冲副驾驶座上的人喊：“大哥，大哥，你看，那不是赵晓红吗？”

　　他这么一喊，后座上三人跟嗅觉灵敏的狗一样，摇下车窗，身子全探出窗外看：“嘿，还真是赵晓红。”

　　副驾驶座上坐的混混老大，正是钱国安。
　　他大白天戴着墨镜，这会摘下墨镜，把身子往左探过来，眯眼一瞧，还真是赵晓红。

　　在小弟们的叽里呱啦声中，钱国安的坏笑浮上唇角。
　　他拍了下司机的肩膀：“走，跟上去。”

　　“跟11路？”
　　“嗯。”
　　司机小弟犯难：“大哥我不是要去云南路么？”

　　钱国安直接给司机后脑勺来了个栗子：“老子叫你跟就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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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小混混，就这么悄无声息尾.随了11路。
　　11路走得慢，且容易掉辫子，吉普车一不小心就开快了。
　　每当这个时候，钱国安就要把司机小弟吼一顿。
　　司机小弟委屈的：我招谁惹谁了？既要挨大哥骂，又要想方设法维持速度，不能远了跟丢了，也不能近了被发现了。这么多小弟，为什么就我要学会开车……

　　一路跟踪至11路终点。
　　见赵晓红下了车，不走，就直接站在站牌那继续等车。

　　几个小弟都忍不住问钱国安：“大哥，她到底要去哪儿呀？”
　　“是呀，这都要出城了。”

　　有个小弟说：“她该不会是有个相好在乡下吧！”
　　钱国安顿时将这人一顿臭骂：“管好你的臭嘴！”钱国安远远望着赵晓红，这里偏僻，就她一个人在等，还挺危险，他越发要守着了。

　　“唉，唉，她上车了！”小弟们都发现，“准大嫂”上了53路。
　　钱国安赶紧催促：“跟上、跟上！”

　　又追了一路，到荣家湾。
　　司机小弟不小心开过，另外一个眼尖的小弟发现赵晓红下车了，在吉普车内喊起来，钱国安仔细确认，赵晓红的确是下车了，还往回走。
　　他又敲司机栗子：“怎么开车的，啊？”

　　司机委屈：“那我前面调头。”
　　“赶紧啊！跟丢了你负责！”

　　司机心想，我负什么责啊，谁知道姑奶奶这回不是坐到终点站呢。
　　但是不敢说。

　　前头刚好遇到红灯，等吉普车调头回来，赵晓红不见踪影了！
　　钱国安火大：“沿路找沿路找，都给我看着点！”
　　一路无头乱找。

　　赵晓红这边，在车上就找同站司机问了路，这会下车后，就按司机说的，往回走第一个路口左转，走上一条宽阔，却无人的泥巴路。

　　可能真是到郊区了，她走着走着，竟看见一个黑黢黢的中年男人赶着两头羊。

　　再往前走，泥巴湿湿的路，没有车印子，连人的脚印都没有。两边的草，长到齐腰高。
　　放眼望去，没有任何建筑。

　　她突然感受到一个字：野。
　　后脖颈子像有针刺似的。

　　赵晓红壮着胆子往前走，已经问过了，走到能瞧见房子的地方，就是收购站。
　　大概走了六、七分钟的路，她看见前面站着个男的，背对着她面向草丛，只能瞧见他的蓝衣服脏兮兮的。

　　赵晓红继续往前走，近了些，一下看清楚，那个男的是在小解。
　　把她吓得，后退三步，又想，是不是不该后退，而是飞快地跑过去？

　　她撒丫子想跑，那男的却转身瞧见了她，手里还提着裤袋。

　　男人走过来跟她搭讪，赵晓红哪敢理啊，低着头要绕过去，一颗心砰砰颤得慌。
　　男人说着说着，手直接搭上赵晓红的肩膀——令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干什么呢？”后头忽然响起一声吼。
　　赵晓红因为害怕，都没发现钱国安跟在后面。

　　钱国安走过来，后面拥簇着四个兄弟。
　　脏兮兮的男人慢慢把手从赵晓红肩膀上拿下来。

　　钱国安盯着他的手：“信不信？手都给你打断！”

　　男人吓得调头就跑了。

　　赵晓红望着男人远去，回过头，同钱国安说了声谢谢。
　　她语气态度不错，钱国安顿时欢喜起来，感觉看到了希望。
　　钱国安问她：“去哪？”

　　赵晓红却回答说：“我先走了。”
　　钱国安侧着身子移动：“我送你啊——”

　　赵晓红不再回答。
　　钱国安追着走，得跟紧她，还得注意脚下的烂路：“唉，说真的，你去哪？我有车送你啊——”说着朝司机小弟眨眨眼，示意他把车开过来。
　　司机小弟：你告诉我这种路吉普车怎么开进来？

　　赵晓红被问得多了，无奈回答：“不用送，我去前面的废品收购站，马上就走到了。”
　　她已经看见房子了。

　　钱国安想了想：“这里太偏，我还是跟着你吧。”
　　赵晓红同样想了想，他说得有道理，就同他再说了声谢谢。

　　钱国安得意了，吹起口哨。

　　后头四个小弟，两两对视，互相翻白眼。这条路真是太烂了，鞋子上全是泥巴。大哥追女，他们又不追。

　　虽然满肚子都是非议，众人还是跟着一起，到了废品收购站。

　　赵晓红找门卫打听，又找废品站里的工作人员打听，很快见到毛纺厂的机器，安静躺在场上。
　　有几只麻雀在觅食。

　　赵晓红去找负责人谈，想买一条生产线。
　　负责人却说，他们收了毛纺厂六条生产线，最低得两条起卖。一条十万。

　　赵晓红来之前打听过价格，于是同负责人交涉，收购站是按废品铁的价格收购的机器，现在的卖出价，是成品铁的价格。
　　交涉半天，赵晓红客客气气，负责人却完全不为所动。

　　赵晓红说：“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我刚开始创业，凑不来那么多钱。”
　　“没钱干嘛来买？”

　　“嘿——嘿——兄弟，怎么说话呢？”钱国安在旁听着，早就想插嘴了。他伸了伸舌头，烟夹在耳后。

　　负责人打量钱国安。

　　钱国安开口就说：“买一条，打个八折，八万！”
　　负责人：“哪有这样还价的！”
　　“你去商场里买东西，那些日用百货，是不是经常八折？”钱国安觉得自己是在“据理力争”。
　　“嘿，这位……同志，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要是这桩生意是十亿，打八折要少两亿。打折要看基数，账不是这样算的。”

　　钱国安笑出声：“还十亿哦，全中国有谁这辈子能见这么多钱！”
　　说什么天方夜谭呢！

　　钱国安抽.出耳后的烟，立马有小弟给他点上。
　　钱国安抽一口，烟圈直往外吐。接着，把脸凑过去，同那负责人说了一段悄悄话。

　　钱国安一班兄弟，都很来事地把负责人围起来。

　　钱国安冷冷地说：“老子说打八折就打八折！”
　　说着，手插.进裤袋，似乎要掏东西。

　　负责人愣在原地，眼神躲闪。

　　钱国安说：“你们这边的虎哥，是我兄弟，前天才跟他一起喝过酒。”

　　负责人不敢说话，眼珠子转得飞快。所谓虎哥，是附近一带的混混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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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负责人答应赵晓红，八万卖她一条生产线，但是她得在一个月内凑到钱。
　　这批机器在场子上最多停一个月，不然之后收的报废机器就没地方放了。

　　赵晓红答应下来。

　　钱国安伸着食指，警告负责人：“老子们没来买机器，你就销毁了试试！”

　　赵晓红转头瞪他一眼：“你不要什么事都斗狠！”

　　钱国安反问：“哪一样事不是我斗狠解决？”

　　两人三观鸿沟太深，赵晓红同负责人道别后，往收购站门口走。钱国安一伸胳膊：“站住！八万块你打算怎么解决？”
　　他焦心她，一个没有后台的娘们，去哪凑钱？

　　赵晓红叹口气：“钱先生，我跟你很熟吗？”

　　钱国安却是开心一笑，轻声凑近：“不喊我大叔啦？”
　　赵晓红心想：你要是想喊，也可以呀。

　　钱国安抬手遮着，要同赵晓红说悄悄话：“要是有困难，可以找我借钱。”
　　赵晓红心想：找你借？高利贷吧！她二哥不就掉坑里了么！

　　赵晓红问钱国安：“我二哥的债还得按时还吧？”
　　钱国安想了想，赵业强借的是阿龙的钱，而他承诺了阿龙，这笔钱一定讨回。做兄弟要讲意气，不能食言。
　　钱国安重重点头：“嗯，那个得按时还。”

　　赵晓红心里便嘀咕，那还诱导她借钱？当她是傻子好上钩吗！

　　此时没有钱国安的胳膊挡着，赵晓红继续往前走，出了收购站，按原路返回。
　　钱国安又说：“去哪啊？我送你啊！”
　　“不用，我去坐公交。”
　　“那我送你到车站啊！”

　　赵晓红快步往前走。

　　钱国安就在后面，一边囔囔一边紧跟。
　　旁边的小弟看不过去了，问他：“大哥，你干嘛追个二婚的追得这么带劲？”大哥是中邪了吗？

　　钱国安笑笑：“谁知道我造的什么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