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录》相知莫问

3、第一个鬼

　　我睡的一向安稳，正如海中独自漫漫的数千年，偶尔醒时嬉戏鱼虾，有时还会潜入龙王的水晶宫，观龙王老儿跟他后宫那群各有千秋的美人嬉闹。

　　不得不说，当真辣眼，诸君想得到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公蒙着眼同一群娇俏美人在珊瑚群里追逐嬉戏的情景吗？
　　至于闺中密事……啧，不说也罢。

　　虽说我心中甚是瞧不起龙王老龙吃嫩草，但他眼光也着实不错，能被他挑进后宫的妹子个个堪称绝色，天真娇俏高冷傲娇御姐萝莉，各色美人不胜枚举。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在他后宫里寻不着的款。

　　海里啊，实在太无聊了，看来看去也就那几样，我就指着龙王老儿后宫里的美人洗眼睛了。

　　都说龙性好.淫，我在海底数千年也算涨足了见识，龙族体力也真的好——那真是一嗨起来一夜.御数女都不在话下，第二天起来还精神奕奕。

　　好像只要是皇族不论人、仙，都十分奢靡，一个龙王罢了，后宫之数竟不下千人之多。
　　还不知那九重天上的玉帝该有何等艳福？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要是换我天天有各色美人在旁小意温柔、殷勤侍奉，早就“从此君王不早朝”了罢!

　　许是被我念叨得多了，那龙王竟入到我的梦里来
　　怪哉怪哉!
　　我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不怎么做梦。

　　眼见菊花似的老脸怪笑着向我伸出爪子，一边喊道：“美人我来啦～～”
　　竟是从前他与后宫嬉戏的样子。

　　我一阵恶寒，破天荒的从梦中惊醒，抚着半透明的胸口半天没缓过神来。

　　艸，这老小子竟扰我清梦，难不成是我偷窥他啪啪啪的事被发现了？还是趁他不在潜进后宫对着他的女人上下其手的事？亦或是……

　　我惊疑不定，难道真是人在做天在看？…不对是鬼在做天在看？

　　*

　　在那自己吓自己了半晌，我终于感到了不对——一阵剧烈的晃动感从我附身的棒.子下传来。

　　嗯？
　　怕是那猴子不妙!

　　我飞身出了金箍棒。
　　只来得及看清天上面色凶恶的诸神。

　　而那猢狲——
　　身披金甲，驾着七彩祥云，对着满天神佛口出狂言：“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呵。”
　　不知是天上哪座神佛轻嗤。

　　我抬眸望去，漫漫金光闪的我眼疼，座下宝莲身闪佛光的大约便是西天如来。
　　头戴冕冠的英俊大叔——也便是玉帝，坐在旁席，眉毛竖起，斥道：“你这猢狲!口出狂言!”

　　而他身后的天庭诸仙皆是一副愤愤之相，我在那儿看到之前蟠桃园的七个美人。

　　我摸不着头脑，是先前猴子偷吃蟠桃的事暴露了？
　　那也不用如此严阵以待啊！最多最多也便是把它赶回下界。

　　唉，也不知我此觉睡了多久……

　　玉帝面色愤慨，直对着满头大包的如来进谗言，“佛祖您也看到了!这猢狲没有半点悔过的意思!不如……”

　　“我呸!”
　　猴子面色不屑的打断了他的话，“玉帝老儿还有脸讲!”

　　“是你先说封俺老孙做齐天大圣，老孙才上天来的!结果你这玉帝老儿不守信用，哄我做了劳什子‘弼马温’
　　要不是什么蟠桃宴，老孙还不知你的心思呢!”

　　被打断的玉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众仙也觉玉帝做事不地道，但也得是在自家关门后偷偷讲
　　现在可真是丢脸丢到西天去了……

　　尤其是出了这主意的太白金星，他觉着众仙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了，羞的一把老胡子都差点烧起来。

　　但无疑，猴子这波仇恨拉的是稳稳的了。

　　玉帝怒火中烧的小眼神恨不得把它剁了喂狗，他一挥广袖，身后的天兵天将蓄势待发。

　　而回复玉帝的是它一声不屑一顾的“呸!”

　　战斗一触即发。

　　“且慢。”
　　一道宏伟若天音的话语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纵是沉迷看戏的我听到也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佛祖你看那猴子……”

　　如来手掐莲花，盘腿坐在宝莲上，“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

　　又对着吊儿郎当的猴子和煦问道：“听闻你有架筋斗云，一翻能有十万八千里？”

　　猴子搔了搔脸，它对玉帝那种瞧不起猴的仙应对自如——反正谁不服就用拳头打到他服。
　　倒是对如来这种怀柔政策的有些不知所措，又自得于自己神通之大连西天的佛陀都听闻，“是有这么个神通……”

　　如来伸出五指，上下翻覆，“那你只要离了我这五指，天庭之事既往不咎。”

　　玉帝面色本就阴沉，听闻如来此言更是大惊失色：“佛祖!怎能如此……”

　　如来不鸟他，反倒是他座下面容姣好身覆白纱的观音菩萨——我多看了“她”几眼，毕竟西天这边也就这么一个女性形象的佛。

　　和煦道：“陛下不必担心，佛祖心中自有章程。”

　　“唉，这……”
　　玉帝只好隐而不发，面上忧色不减。

　　猴子一听就拍掌大笑道：“如来你莫不是在西边修炼修坏脑子了罢!
　　就你那手掌大小，不消用筋斗云，俺老孙脚都比它大!”

　　它挥挥金箍棒，大度道：“给你换个条件的机会。”

　　“你只说答不答应便是。”

　　猴子眼睛骨溜溜的转，盘算一会儿就点头了。
　　反正它怎么也不吃亏，倒是那如来，怕是修炼修的脑子都木了，给他换个条件还不应。

　　我悠悠叹了口气，这猴子城府还是太浅了，那点小心思让人一望便知，也不想想那如来活了多少年？这条件哪有听上去那么容易。
　　心疼它一秒后，继而兴致勃勃的看起了后续。

　　*

　　身着甲胄的猴子一绕头顶的红缨，身下祥云一翻，视线中的诸神渐渐化为黑点，它翻了几跟斗，便见着五根直通云霄的柱子。

　　旋身下了筋斗云，踱步打量柱子。

　　说这几根柱子也当真古怪，颜色不似寻常红漆的柱子，柱身竟是类似于肉粉色的，一根柱子分几截——每一段上还有节状的凹陷。

　　猴子却没想太多，只一心道：“传说撑起天的四角的是补天时被女娲斩断巨龟鳌足
　　不过这龟足怎么有五根？
　　长短不一便罢了，颜色还如此古怪……”

　　转念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把疑惑放下。

　　一扭头的功夫又想，“万一那如来老儿不认账可怎好？”
　　目光触及这直冲云霄的柱子，心中已有了成算。

　　猴子召出筋斗云，飞身一跃，在柱身间隙里绕来绕去，终于选定了中间那根最为高大的肉柱。
　　以指代笔，并指在上面篆刻。

　　终于完工，猴子满意的瞅见柱身上耸入云霄的金光湛然的八个大字。

　　“齐天大圣到此一游”

　　欣赏着欣赏着，忽觉少了一些什么东西。

　　随即一拍脑门，松了腰带，释放了压力。

　　伴随着“嘘嘘”的水声，在上旁观的诸位神佛脸色也越来越奇妙。

　　我抚掌叹道，这孙悟空果真是个妙猴!
　　不过如来也挺牛批，眼见自己手指被撒了泡气味持久的“仙酿”也面不改色，甚至还能悲天悯人的笑着注视。

　　自愧弗如。
　　哪怕脸皮厚如我，也是甘拜下风。

　　“如来!”
　　打老远儿就听到猴子兴冲冲的喊声。
　　“你与我的赌约，是俺老孙赢了!”

　　一眨眼，它便到了众神跟前。

　　那神气的小模样惹得我心中一阵爱怜。
　　倒霉孩子，还自得呢!

　　“大圣何出此言？
　　这场赌约分明是吾赢了。”
　　如来拈花一笑，佛光万丈。

　　猴子一哑，显然也被闪到了，随即嚷嚷道：“如来老儿出尔反尔，明明说只要离得了你的五指山便算我赢!”

　　“俺老孙可不止出了你那五指山!
　　就在天之角，那儿还有老孙留下的印记。”

　　如来丝毫不慌，慢悠悠伸出本作莲花状的手，“大圣说的是这个吗？”

　　孙悟空使出火眼金睛，定眸一看，呦呵!不正是它到那几根奇形怪状柱子下刻的字吗？

　　它梗着脖子，“不对!如来你骗我!”

　　“大圣仔细瞧瞧，你撒的“甘露”也还在上面呢”
　　旁的蓝衣仙子忍不住讽了句。

　　可不正是先前蟠桃园遇见的七位仙女之一？!

　　再仔细嗅嗅，猴子面色难堪，知道跟如来正面刚没有胜算，却又不愿这么束手就擒，当即就使出神通筋斗云，便要逃往下界。
　　企图休整一番再卷土重来。

　　可如来比它更快，含笑将立起的五指覆下，正正对着猴子逃窜的方向，口中念起六字箴言。
　　“唵嘛呢叭呢吽！”

　　随即化为一座巨大的山峰压下，直直落到了凡间。

　　我随着金箍棒飞往下界，眼瞳留下的最后一幕是黯淡天幕里天庭诸仙松了口气的神情，与如来始终不变的微笑。
　　——在这种情景下何其讽刺。

　　*

　　距如来压下五指山已过了百年。

　　这百年间观音菩萨曾来过两次，问猴子愿不愿意皈依我佛，如果答应便放它出来。
　　猴子天性不羁，自然回绝了。

　　第一次满面不屑。
　　第二次略带犹豫。

　　我想，离它答应也不远了。
　　毕竟被压在这破地方全身法力被封数百年也不得动一下，平日里连个活物都见不着，吃喝都是附近山神送来的铜汁铁丸，不吃，便灌。

　　不奇怪，只是唏嘘当年那个天若压我便反天的猴子终是学会了隐忍、退让。

　　……这是第二个百年。

　　观音来了第三次，这次猴子终于点了头，只不过观音告诉它得等，等有缘人。
　　有缘人到了它便会放出，但这不是结束，猴子得护送有缘人一路到西天取经，才能恢复自由身。

　　猴子满口答应，它要被这寂静的山岭搞疯了。
　　反正那时候观音也看不到了。

　　观音也不知有没有看出它的小心思，但笑不语。

　　于是我跟猴子便一起盼。
　　盼有缘人的到来。

　　一天、两天……
　　半年、一年……

　　我还好，无聊了可以飞去邻近的城镇看热闹，可猴子不行，它只能数着身旁被压塌的小草、远处开得烂漫的花树。
　　花开、花落。

　　我每次去完人类的乡镇，总会抱膝对着匍匐在地上的它滔滔不绝的讲自己的所见所闻。
　　…卖饰品的小姑娘阿花家的狗又生了一窝崽，开面馆的祥云嫂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名大宝。。。

　　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我往往能说上个半天，然后跟它一起静默的望向远方西沉的落日。

　　我现在有了一项新的乐趣，那便是去逗新生的大宝。
　　他可真胖，白白的软软的，乌溜溜的眼睛转啊转，还不认生，谁要抱都不会哭。
　　皮肤嫩的仿佛一戳一个洞。

　　好可爱，我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他娇憨睡颜或是流着口水嘬手指都能让我看上半个时辰，往往一不留神大半日的光景就过了，飘回猴子那儿的时候暖橙色的余晖便撒到我半透明的身子上。
　　每次一回到五指山下，第二天就迫不及待的来了。

　　大宝也有不乖的时候，晚上睡着睡着就会撒尿.尿，湿湿热热的从身下漫开，还睡得特别香。
　　我本来很嫌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握紧小拳头流着哈喇子的睡颜就嫌弃不起来了。

　　一年又一年。
　　我看着大宝从牙牙学语到小小少年，再长成黝黑壮实的青年。
　　——不得不说，他长大后完全没有小时候的机灵劲。

　　看已生银丝的祥云嫂为他讨了一个精细能干的媳妇，两人继承祥云嫂——不，已经是祥云阿婆了，的小面馆。
　　终日勤勤恳恳，不出两年就生了对龙凤胎。

　　大宝——他其实取了大名，赵永财，但我乐意喊他小名。

　　看着人至中年的大宝送走了祥云阿婆，他媳妇与那对双胞胎规矩的立在炕前默默垂泪。

　　一年又一年啊。
　　大宝原本乌黑的发全都变为满头白发，含笑对着满堂子孙溘然长逝，而他的老妻——阿芳，只被人搀扶在一旁浊泪不住的往下流。

　　我难过吗？
　　是难过的，但伤心过后更多的是“啊，果然如此。”的情绪
　　凡人的寿命总是很短的。

　　我回到了五指山，就见到猴子在那百无聊赖的抠泥巴，噗嗤笑出声，满腹怅然全都不见了。

　　这是第三个百年。

　　有缘人什么时候才到呢？
　　我怀着这样的疑问，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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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追求五章完结一个世界
大闹天宫完
五指山下五百年快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