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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真正的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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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漠的眸色转向了床上昏昏沉沉、在生死间挣扎的萧时复。
她知道,萧时复是不相信她的,不然,不会拿拥抱来做代价。
只是,她不明白,萧时复明明不信她,为何只要一个拥抱,就毫不犹豫的喝下掺和着钩吻的药?
他的命,就这般的不值钱吗?
还是说,他在拿他的命,在赌什么?
有什么比自己的命重要?
她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这一次,萧时复赌赢了。
钩吻,真的是那副解药缺的最后一味药。
五钱,也正是那副解药中钩吻的分量,多一钱不可,少一钱不行。
就是因为哪怕有大夫想到了用以毒攻毒的方式,哪怕想到了钩吻,也不敢用五钱这么重的分量,所以中了那毒的人,十个里面死了九个半,剩下的那半个苟延残喘,身体日渐消耗,最多的撑不过半年。
她不是没想过,将钩吻换成其他的药,不是没想过将钩吻的分量说差一钱、半钱,这样,他都必死无疑。
她的任务是杀他,他死了,任务就了了。
她想了八十九个杀他的方式,没有一个方式比这个更简单、更快捷。
可——
她重伤了他,他却救了她,给她药,给她吃食,让人细心照料……
她若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对他下手,跟狼心狗肺之人又有何区别?
可她必须对他下手,这不仅只是命令,更是主子的未来。
所以,思来想去,只有一法,方能两全。
那就是先救后杀。
虽然救了之后还是得杀,虽然救了之后她未必杀得了,虽然这一救一杀,会让事情变得繁琐,显得虚伪可笑。
可是,她,就是想这样做。
她今朝,不欠人。
所以,杀他之前,得先将那恩情给还掉,这样才能彼此不欠,轮回路上才会无牵无挂、不至于亏欠到来生。
如今,萧时复喝了那药,这口毒血喷出,他体内的毒,该是解了。
今朝看着因解毒过于猛烈而无声匍匐在床榻上的萧时复,开口,淡淡道:“萧时复,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今日起,你我两不相欠。”
她不管他的毒是怎么中的,不管他的伤是怎么受的,因为那是他心甘情愿,与她无关。她只管,她说了解药,救了他一命。
他是王爷,高高在上,天生命就比别人金贵。
她是死士,命低贱如泥土,随时都可能会失去。
为了她这条烂命,还他那条金贵的命,这买卖,他没亏。
“日后,但凡有机会,我都会对毫不客气的对你下手,你亦可不必对我留情。”
留情了,她也不会再感激。
今朝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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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时复吃了药、吐了血之后,陷入了昏睡,睡了一日。
叶旌每过半个时辰就把一次脉,总怕毒情有反复。
直到萧时复醒来,方才确认,所有余毒,已经全部清除。
叶旌看着萧时复,有许多话想说,有脏话,有庆幸,有……
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萧时复侧脸,看着墙,宛如这般看着,那墙就会消失,墙那边的花朝就会出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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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个月,萧时复的身体日渐的好了起来。
今朝的身体恢复得比萧时复快,只是她体内日日摄入软骨散,故而看起来比萧时复虚弱很多。
此时,要杀他,显然比杀病重的他要难上很多。
今朝清楚,明白。
但从未放弃,亦未曾后悔当初的选择。
杀萧时复的计划已经策划了第一百三十个,却始终没出手。
不是不想出手,是不够把握。
萧时复并没有将她囚禁在这个小院子里,只要不去前厅,她可以随便的走。
知晓这一点之后,今朝毫不客气的就出了小院。
只是,出了院子方才发现,院外有院,她确实身在南梁王府中,而这块不为外人知的南梁王府内院,竟那般的大,而她走不了很远,没办法最快速度摸清这内院的路径。
因为软骨散,让她无力走太远,除非有人搀扶,而她,却不喜被人搀扶,她不喜任何将希望、控制权寄托在旁人身上的行为。
所以,她时常要不就在房间里,要不就在庭院里,在那生得繁繁馥馥的迷迭香旁,一躺就半天,养精蓄锐,然后花半天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的逛着那院外之院。
萧时复若是无事,也会在她的身侧置一躺椅。
迷迭香靠近走廊,她和萧时复躺的地方也靠近走廊。
若是支撑走廊的柱子根基坏了,走廊上的砖瓦倾泄而下,她在萧时复逃开之前抱住他,是有可能让他葬身在走廊下的吧……
只是,她找不到强烈腐蚀柱子根基的东西,而王府的房子,每八日,有奴仆会查看一次。
庭院外有一束月光花,月光花蕊遇寒入食遇血会成为剧毒,萧时复重伤未愈,体内定有创口,只要将花蕊粉放入寒性食物中,让他吃下,他就必死无疑。
只是,那笨丫头一直都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寸步不离,她根本就无从下手。
她可以入厨房,假装做菜,故意装作不小心将面粉撒得到处都是,等他来找她,再吹燃火折子……
可她的力气,并不足以支撑她将面粉撒得到处都是。
萧时复将她的每一条路都斩断了。
他斩断了她的路,也斩断了别人接近她的路。
她知道,这一个月里,主子派了很多的死士来接近她,都没成功。
夜半的时候,会有风声传来很多杂音,比如忽然凄厉而起的猫叫声,比如掺杂着金戈之音的古筝音调。
晌午的时候,丫鬟从院门外拿着饭菜进来,却在半路上,被从天而降的侍卫捂住嘴,点了穴拖出去。
清晨的时候,透过圆圆的垂廊,看见了一条道路特别的干净,明明是晴天,那路上却满是水渍,道路两旁的树枝断得十分的整齐和尖锐,修剪树枝的奴仆忙碌的将那些断得整齐的枝丫给剪得不整齐。
……
今朝冷漠的看着,只是转身之后,脚下动作快了起来,只是闭眼沉思的时间更久了。
但日子一日日的过去,她却依旧一事无成,纵使沉稳如她也开始有些焦虑,晚饭也少进了许多。
萧时复看着那近乎没动的饭菜,眉头微微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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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的第四十五天。
今朝边走边歇,来到了湖边亭台里。
这天,她遇见了主子。
隔着一墙,她听见了主子和萧时复的声音。
“六弟,你这院子少了女子,终究还是冷清了些。”
是主子的声音。
从远到近,却似乎并没有拐弯进这方庭院的意思。
今朝看着湖水,听着那逐渐近的声音,沉思了数瞬,闭眼,用力,整个人朝着湖面摔去,引起了周围服侍的丫鬟的阵阵惊叫。
“姑娘!”
“小心!”
人坠入湖中,湖水灌入眼中、耳中,外面的一切都变得虚幻。
她浑身失力,没办法从水中出来,只能无助的从水中看向湖面。
湖面处的视线因着湖水荡漾变得模糊扭曲,在那模糊扭曲的画面里,她看见了有数条身影从外面疾驰而来,她看见有人苍白了脸色、惊惶了面容,那人急急跑来、毫不犹豫的破水而入。
而后,一只手,抓住了她。
而后,她被人紧紧的拢入了怀中。
他抱她是那样的紧,紧到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身后的那个胸膛里,心跳——快得吓人。
那心跳,一下一下的,透过湿了的衣裳,传到了她的身上。
有手,抬起她口鼻,只是那手却是不停的在发抖。
还有,他那在她耳边的声音,也发着颤:“花朝……花朝……”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这般的慌乱惶恐。
哪怕她在床上,跟重伤的他说,说她不是花朝。
哪怕叶旌跟他说,前朝又有谁被主子给拔了。
哪怕,他拿过那掺了五钱钩吻的毒药,一饮而下。
他都从没慌乱、惶恐过。
可这一刻,在他的怀中,她感觉到了他的慌乱、惶恐。
这情绪,是那样的浓,跟那湖水一般,漫天漫地的盖下,盖了她满头满脑。
让她不得思绪,让她忘记了去看岸上的那一双凤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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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时复紧紧的抱着今朝,上了岸。
两人浑身湿透,湖水一点点的滴落在地上。
本就到了初冬,天气寒冷。
冷风吹来,吹透湿衣,无力的靠在萧时复身上的今朝更是狠狠的打了个冷战,这冷战……让她清醒了过来。
只是,摔下去用了她的全部力气,她现在连抬眸的力气都没了,更别说推开萧时复的拥抱。
她只能在萧时复的怀中,用垂着的手指,在滴着水的衣裙上,悄无声息的点了两下:“无法。”
她用虚软的身子告诉主子,她被下了软骨散,她用暗号告诉主子,她想尽了办法,但是却无法杀了萧时复。
北城王萧惊落的眸似漫不经心的瞥过今朝的手,随后停留在了萧时复的身上,他打开了扇子,扇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
他边扇边笑:“方才还说六弟不解风情,院内少了个女子,如今看来,六弟不是不解风情,是将这风情都藏了起来啊。不过——”
萧惊落视线凝视在今朝的脸上:“为何这女子这般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在哪儿见过呢?”
他收起了扇子,扇柄轻轻敲打着额头,似在思索,一会,抬头:“好似与那日朱成侯府刺杀的女刺客有几分的相似!”
萧时复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套在今朝的身上,将她的人、脸都盖在了衣服下,方才抬眸看向萧惊落:“五哥认错了,这是我府内的姑娘,入府已有一年,身子向来娇弱,别说行刺了,连剑都举不动。”
萧惊落没有执着此事,笑道:“如此看来,倒是我认错了,六弟今年已经二十有余,至今尚未婚配,之前是说心中无所属,如今,既然府中已有心悦之人,要不明儿个,我就去奏请父皇,让六弟与心爱之人完婚如何?”
萧时复垂眸,怀中的人儿脸色苍白,浑身发着抖,他急急开口道:“此事以后再说,五哥,她身子娇弱,下水又受了惊,如今冷风吹起来,只怕是……五哥原谅,弟弟得先回了。”
萧时复快速说完,未等萧惊落答复,就抱起了无力趴伏在他怀中发抖的今朝,急速的朝着她住的庭院走去。
湖边亭台下,萧惊落看着萧时复的背影,笑着摇了摇扇子,只是摇扇的手指,骨节泛白。
今朝没听清他们的话,她靠在萧时复的怀中,眼里只有主子用扇柄敲击额头的画面。
他叫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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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时复以最快的速度带今朝回房,以最快速度叫来了叶旌。
可纵然如此,今朝还是得了伤寒。
她许久未曾得过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病,想来是因为伤病未愈,外加一个多月的软骨散,让她的身子虚弱得不堪一击。
萧时复似乎也明白这一道理,晚上,他端药过来给她,静静的看着她吃了药,方才开口说:“花朝,有些事,你若想做,便告诉我,只要不是放你离开,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应承,以前如是,现在如是,将来如是。”
“不放你离开,不是不想给你自由,是不能给现在的你自由,现在放了你不是给真正的自由,而是害了你,只有解决了你担忧顾虑的事,只要你不再做死士,我才能,给你真正的自由。”
真正的自由?
她此生,怎么可能还有?
今朝低头看着手中的碗。
“给你下软骨散,是为了让你身后的人知晓,知晓你已被我控制,动弹不得,所以就算你杀不了我,也不会迁怒于你、迁怒于夕儿。”
“等我找到了夕儿,那人没东西能要挟你,我就给你解了这软骨散。 ”
今朝沉默的听着。
今日,萧时复的话,好似话中有话,在暗示着什么。
他在暗示什么?
可伤寒这种上不了场面的病,让她的脑子混沌不已,她思索不出。
当下,只能将药碗放回了盘中,开口:“王爷不去写话本,真当是可惜了。先前说我是花朝,如今又多了一个夕儿,想来,今朝如何当上死士,王爷心中都已经有了个故事吧。是怎样故事?我猜猜。”
“有人利用一个叫做夕儿的女子,威胁一个叫做花朝的姑娘做死士,那花朝为了夕儿入死士营,九死一生,后遇上了青梅竹马的王爷,按照王爷心中的话本,接下去是不是该王爷救出了夕儿,将花朝和夕儿从死士营那个魔窟救出,然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今朝咯咯笑了起来:“这般烂俗的剧情,也真亏王爷想得出来。”
迷迭香的香味从窗外飘进来,和苦涩的药味凝结在了一起。
萧时复在烈烈火烛下看着今朝。
他早就知,她不会认,在她不能认的情况下,再多的争执都无用的。
所以,他只是静静的看着。
今朝看向萧时复。
四目相对,他的瞳中有她的身影。
但,就算如此又如何,她眉头一挑,眼神淡漠:“我不知,王爷为何觉得做死士都是被人钳制、被逼无奈。但今朝,从无有人拿过谁来钳制过,今朝做死士,只有四个字。”
今朝笑,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心——甘——情——愿!”
所以,萧时复,别去找夕儿。
“还有,王爷无需给我解释下软骨散的缘由。我要杀你,是我的任务,你给我下软骨散,是王爷的自保,我们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本就理所当然,今朝明白。”
萧时复,你我就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做着各自该做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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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后,今朝等了十天,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夜半风声之后,等来了带着人皮面具的忘语。
忘语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给了她一粒药丸和一个耳环,一张纸条。
药丸是解软骨散的。
耳环上泛着青紫的光芒,是剧毒,无色无味,只要沾上一点,不出两息,便能毙命,有了这耳环,哪怕她被下了软骨散,也能轻易的要了萧时复的命。
纸条上是五个字——杀了他,速归。
是主子的笔迹。
忘语给她发暗号,行动时间,明晚。
明晚,这是让她今晚服药丸,用一日的时间恢复体力,然后下毒,然后逃出王府。
她想了杀萧时复的一百八十计,没有一个计比主子如今安排的好。
毒药悄无声息的带了进来,无色无味的毒药,哪怕放入茶水中,都不会被人察觉。
她只要亲手将茶水放在萧时复的面前就行。
是个简单至极的任务。
今朝眼露出了冷光。
明日一过 ,她就可以回去见夕儿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