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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一说“胖”她就晕,晏少昰直觉有古怪。

      他不下令,屋里没人敢去接。晏少昰也没伸手,他身份贵重,万万不会去扶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他自小习武,从过多位师父,打从会扎马步的年纪起,就知道胸腹是自己要害,绝不能露。倘若伸手去扶,他的胸腹要害就全敞露在她一尺之内,抬手就能刺他个血窟窿。

      瞬息间转过这个念头,是以,晏少昰只伸出了一只鞋尖,在唐荼荼以头抢地之前,准准地以鞋尖垫在了她额头下,阻了阻下坠的势头,没叫她撞破脑袋。

      可晏少昰被这一下砸得脚趾蜷缩起来,咬牙才没闷哼出声,晏少昰不合时宜地想,她这个人、这张嘴再假,这身肉可是真实在。

      她这么直挺挺地倒下去,竟也没晕,照旧抖得蜷成一团,连同手脚都痉挛起来。

      “殿下。”廿一近前一步细看:“瞧着像是发了病。”

      晏少昰觉得不对,把她掀了个面儿,探手去翻她眼皮,又探了心跳。

      那骇人的心跳隔着薄衣传入他手,晏少昰面色遽变:“传太医!”

      耳边的声音渐渐拉远,又回近。唐荼荼眼前还是一片雪花点,用力咬了下舌尖,咬回了两分清明:“不要传太医!吃的……给我吃的……别传太医,别吵我家人……”

      她一手抓着自己前襟,大口喘气,一手攀上他手臂,像濒死之人抓住了根浮水稻草。

      晏少昰怔了怔:“吃什么?药么?”

      “什么都行……米面杂粮、瓜果点心,什么都行……”

      晏少昰:“还不快去!”

      影卫各个本事通天,最先拿来的瓜果点心,没一会儿就全进了她肚子。不过一刻钟,后头的小面包子云吞也全跟了上来,这大半夜的坊门都关了,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的吃食。

      唐荼荼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面,彻底没了吃相,等一碗热腾腾的面顺着喉道滑进胃里后,她眼前那模模糊糊的黑才褪下去,手脚有了点温度,又吃开了一笼半温不凉的包子。

      “吃慢点……”晏少昰喉头干涩,生平头回体会伺候人吃饭的酸爽。

      他这好半天,眉头就没解开过:“你这是什么病?”

      唐荼荼不想多讲,咽下一口包子,含糊道:“食量大,吃得多,不能饿着。”

      晏少昰:“谁饿着你?”

      他令探子查过唐府十年来的所有事,知道府里这位唐夫人不是她亲娘,又记起来捉人的那天晚上,后院的仆妇都要睡下了,她还在后院扛着镢头种菜。

      一时间,各种后宅阴私钻进了晏少昰的脑袋——堂堂五品官家夫人,竟克扣继女吃食?

      他面沉如水:“你母亲饿着你?不让你吃?”

      唐荼荼摇摇头:“母亲对我很好。”

      晏少昰微眯了眼,不知是信了没信,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唐荼荼的吃相。

      小面碗儿浅,一碗也不过两筷子面,不算什么;那笼包子不大,却有六个,影卫大概是估摸着女孩子的饭量买的,寻常姑娘吃一半就饱了,她通通吃了个干净,最后还喝了一小碗清凌凌的浮圆子汤。更别说,还有前头的瓜果点心。

      真是……好大的胃口……

      晏少昰光是看着,就觉得好撑,扫了一眼她肚腹,竟没撑起来,不知吃下去的都去哪儿了。

      唐荼荼没心情顾及他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自己光顾着难受了。

      库房地界太小,她犯病时就被人抬进了自己的屋,眼下,几个影卫都垂手立在屋门旁。尽管没人盯着她看,唐荼荼还是觉得如芒刺在背。

      她穿到盛朝半年,这是第二回在人前犯病。

      头回是四月份,唐老爷给她断了零嘴、又规律三餐不让她多吃的那回,当时唐荼荼也想着得改了自己这暴饮暴食的毛病,却没改成,戒断反应来得又重又急,也是心跳如擂鼓,眼前发黑,手脚直抖。

      可那回犯病,身边的都是唐府里的家人,远远没有这回难堪。在几个陌生人面前,难看成那样,一定丑得要命。

      她垂着眼皮,心里的难过一阵一阵往上涌。

      她上辈子赖以生存的一身大力没带过来,缺点倒是全跟过来了,什么暴食症、时间焦虑、对夜晚和逼仄空间的恐惧,一样没漏下。

      在末世时,人们对各种精神疾病都司空见惯,一针镇静剂打下去,任你惊厥、癫痫成什么样,都能消停下来。她从没有这样,被这么多双眼睛当怪物似的看着。

      她正这么难过着,却见二殿下伸出手,摊掌在她面前。

      “握我。”

      “啊?”唐荼荼愣住了,直到二殿下等了几息,眼里渐生不耐,她才忙握了上去。

      他手掌比她大一圈,关节硬挺,指骨修长,手温不凉不热,握上去,像握住了一截截的玉。

      晏少昰:“别摸我,用力握。”

      唐荼荼:“……”

      唐荼荼使了使劲。

      晏少昰皱起眉:“用你这回和上回打人的力气。”

      唐荼荼鼓起腮帮子,努出了最大的劲儿,用力攥他那只手,只把那只白净的手握出了五道红印子。她不信邪地把两手都握了上去,依旧是这样。

      “你的力气呢?”晏少昰眉头皱得更紧。

      她这双手分明虚软无力,除了手心手背丰腴、指根有一层薄茧以外,再没有别的值得说道的了。

      唐荼荼比他可苦恼多了:“力气一阵一阵的。上回遇险时就突然冒出来,这回也是,就那么一下子,转眼就没了。好像,只有着急的时候才会冒出来。”

      晏少昰收回了手,盯着她若有所思。

      可经他这么一点,似有一道灵犀窜过大脑,唐荼荼突然冒出了另一种思路。

      她的暴食症确实有越来越重的迹象,两个时辰不吃东西,就会心慌意乱;时间再长,就成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反应,越忌口越焦虑,越焦虑越恐慌,只有暴食才能填补内心恐慌。

      可饶是上次戒食时饿到手脚发抖,也没有这样说晕就晕过。

      唐荼荼猛地想起来,她上一次这么说晕就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那是十年前,末世开启之时。她第一次觉醒大力的那次,就是这样,连着半月高烧不退,一醒来就疯狂吃东西,不吃就饿得两眼发花,看见庄稼地都想爬进去啃两口。

      莫非,她的力气要像上辈子一样开始觉醒了?这具废物一样的身体也能开发出潜能?

      唐荼荼沿着这个思路飞快思考——难道是每回遇险,力气就回来一点?上次天井遇贼后,当晚回房后虽然脱力了,可隔天她就能拖得动两米长的竹竿了;这回慌里慌张地闯进门,也是一样,被潜意识归类为险境,力气就短暂地爆发了。

      潜力爆发之后,脱了力,需要进食补充?——嘿,能说得通!

      唐荼荼心跳一阵欢腾,忙按捺下来。

      可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险境可以遇?

      还是说,面前这二殿下……是福星么?皇室子弟,身上带着什么真龙紫气?离他近一点,就恢复得快一点?

      各种奇形怪状的念头在脑子里撒欢儿奔跑,唐荼荼唇抿得死紧,压着唇角不敢露出笑。

      她以为自己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却不知道自己那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时亮时暗,惊喜又小心地,瞧了二殿下一眼又一眼。

      不知道又冒出了什么鬼点子。晏少昰冷哼一声:“本殿该回了。以后入了夜不准出门,再犯,权当乱民拿下。”

      见他起身,唐荼荼也赶紧站起来,听到他凉飕飕的一句:“不必跪送,歇着吧。”

      唐荼荼也没打算跪送。

      她放下碗跟出去的功夫,那位二殿下已经看不见影儿了。

      而四周,起码十几道黑影窜出了各自的藏身之处,有的在树上,有的在屋檐上,有的在墙角……一群影卫如马踏飞燕般腾身掠过了院墙,脚底下似踩着云,丝毫不受重力影响。

      小官小户家忌高墙,唐家院墙也不高,唐荼荼忙踩上了墙边的花盆沿,伸长脖子望着他们离开。

      那些影卫散开成一个环状,围绕在他们主子周围,查探了方圆十丈内安全之后,才各自归位,无声无息地在二殿下身后缀成两排。

      不论是高深莫测的轻功,还是这样的警戒方法,唐荼荼都是头回见,一双眼睛似安上了扫描仪,飞快记录着各种信息,眼睛灼亮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那位二殿下似有所感,蓦地回头,目光灼灼,威胁似的盯了她一眼。两排影卫都停下步,皆如他臂使指一般,回头冷冷地盯过来。

      唐荼荼立马缩起脑袋,遥遥冲他挥了挥手,跳下了花盆。

      已是子时正了,十字街上空旷无人。

      廿一低声道:“坊门管制松懈的事,已经交代人下去严查了。”

      “自然。”晏少昰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廿一心里似猫爪子挠,又问:“……殿下,咱们不拿人吗?”

      ——今夜来唐府不是来拿人的吗?怎么人没抓走,还给那二姑娘吃了顿好饭?在殿下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的乱民,居然还能吃上饭?!

      晏少昰凉凉扫他一眼,没作声。

      廿一低头绷紧了后颈:“奴才多嘴。”

      坊门已落锁,谁也没当回事,扶着殿下上了路旁的马车。

      “廿一。”

      “奴才在。”身后的侍卫长打着马快走一步。

      晏少昰抓住一闪而过的那截思绪,问他:“上回擒住卓力格图,与蒙古换回来的两千战俘,你记不记得什么样?”

      那两千战俘,是去年秋后换回来的。

      外蒙有广袤的山地和石漠,贫瘠荒凉,粮产极低。骑兵常年在大漠上流窜,每到秋季,就得为漫长的冬天囤粮,总是要在这个时节侵扰边关。

      去年擒住他们合罕皇帝的幼子卓力格图后,盛朝以此为挟,换回了两千战俘,把被俘三年的将士们带回了盛朝地土。

      其中四百余人是霍将军的亲兵,一路送回了京城,才得以与家人团聚。抵达京城的当日是正月十六,跑百病的日子,陛下在太和门外设宴,给这四百余战俘接风洗尘。

      本是为彰显圣德,谁知却成了一场闹剧。

      廿一道:“战俘衣不蔽体,发秃齿豁,如拾荒多年的老汉,畏光,怕生,说话含糊。”

      “吃喝习性呢?”

      廿一又想了想:“狼吞虎咽的,一桌菜上去,眨眼就没了。”

      晏少昰:“不是这个。还有呢?”

      “食欲亢进,善饥,一天吃五六顿。极其爱重粮食,一粒米、一滴菜汁都不剩。”

      晏少昰微微眯起眼,是了,就是这个。

      那两千战俘在喀尔喀蒙古生活了三年有余。游牧民族,不擅农耕,对战俘也没工夫严加看管,只严守城防,不让战俘进城,放战俘在荒野上游荡。

      蒙古本是让战俘替他们开荒拓土的意思,可战俘饿得没了理智,哪里还能想着垦地?进不了城,荒野上跑也跑不到哪儿去,人多总比四散开好,便都聚合在一块,吃光了巴丹吉林荒漠上的每一寸草根树皮。

      被换回盛朝后也是一样,暴饮暴食,食用无度。三月下放的那批抚恤银是晏少昰签的,彼时他翻着册子看了一眼,竟有十几个战俘归家后,吃得撑死了。

      熬过了饥荒,却死于温饱之中,叫人除了唏嘘,再无话。

      像这二姑娘这样,几个时辰不进食就会晕倒的,一粒米、一滴菜汁都舍不得剩的,一定是饿怕了。

      她又饿了几年呢?

      晏少昰沉声道:“继续让人盯着,有异常再报,必要把教她的那位先生挖出来。年少成材,背后必有名师,会画舆图、懂番文、精于术算、通晓时务律法,还会算计人心,那位先生了不得。”

      “奴才领命。”

      晏少昰迟疑了片刻,又补了句:“要是她那继母再克扣她吃食,让人偷偷贴补着点。”

      廿一:“……喏。”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6号)没有更新,宝贝们我要歇一天,后天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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