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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序·今夕何夕 ...

  •   青州已经六年未曾下雪了。
      这个念头也就在姜望心里一闪而过,很快收回视线继续往库房去。铸剑司近日又得一车上好的滑石,这是锻器铸形不可或缺的东西,且只产于青州,正是因为如此,忘虚界多数铸器门派都在此处落脚。

      姜望刚从泗州回来,借着送剑的由头,两月之内他就将北境大小门派的分布摸了个通透。这本不是他的事情,却因为一个打算亲力亲为。

      “家主,夫人回来了。”
      没在库房待多久,门外就响起院公姜绍的禀告。
      “这么快?”姜望放下手里的石头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更加匆忙。

      青州城哪家不知道铸剑司司丞姜望是个惧内女儿奴?此前他有事外出,妻女都被他送去城主府岳家休养。走之前夫人已怀胎三月,如今早就显怀怕是行动不便,思及此,姜望越发不敢耽误。
      刚到门口,就撞见一双髻幼童站在车头,正酝酿着往下跳。幼童只穿了件墨蓝色短襦,长衫外的腹围早不知哪儿去了,唯戴着的虎头风帽看着暖和几分。

      姜望见状眉心顿蹙,抬手起了个风诀托住即将落地的幼童,不等他训斥两句,马车里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已经砸了出来:“姜惜时!你猴急什么?仗着屁股上肉多一天到晚瞎蹦溜!”
      跳车的幼童正是姜望的长女,她听见女人的怒斥丝毫不怵,落地后随意拍了拍屁股转头就往姜望这边奔过来:“爹爹!爹爹你回来了!青山好想你啊!”

      姜惜时小名青山,出生的时候阴气太重,这才起了个阳气甚重的小名压制。
      “哦哟,爹爹的青山这两个月高了没有?”姜望哪儿还顾得上斥责,躬身抱起扑至身前的肉丸子,掂了掂一脸取笑:“嗯,又沉了。”
      姜惜时一把捂住她爹的嘴:“爹爹胡说!爹爹胡说!”

      这头父女俩亲昵打闹,马车上的崔曼娘也终于由婆子扶着出来。她远远瞧了父女俩一眼,并未说话。
      姜望瞥见夫人脸色不对这才反应过来误了大事,慌乱丢下女儿从婆子手里接过她的手:“夫人慢些,夫人小心。”

      崔曼娘并非修道之人,一身肉体凡胎格外金贵,此前生长女的凶险尚在眼前,实在不敢让她再有任何闪失。
      当着女儿的面,崔曼娘并没有给丈夫多少面子,拎着他的耳尖就往上提:“你还知道回来?说好的三五日便回你算算你这一趟究竟去了多久?今天什么日子你可还记得?”

      姜望躲闪不得,顺着她的力气低头解释,边走边哄:“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今天是青山六岁生辰,礼物早就买好了就等今天回来给她。我原是打算早些回,这不因为发生点事儿给耽搁了吗?”
      崔曼娘追问:“什么事扯着你后腿两个月不回来?该不会是哪儿的小娘子……”
      姜望慌忙打断:“青山还在,说不得说不得……”
      两人走着走着身影渐渐腻乎起来,全然忘了还有个女儿在门外。

      姜绍对此见怪不怪,笑着去牵姜惜时:“大小姐,咱们进去吧外头冷嘞。”
      姜惜时蹲在台阶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看什么。
      姜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台阶上不知何时落了两片枯叶,秋冬时节就是这样,即便时刻扫撒也免不了有枯叶碍眼。

      他有结丹后期修为,避尘诀自然是会的,随手清理了枯叶他又道:“大小姐倒是眼尖,这回可以进去了?”
      不料姜惜时摇摇头:“不是这个,是这个。”她指了指脚边:“这个亮晶晶的是什么?”
      姜绍仔细一看,果然在她脚边发现颗绿豆大小的晶体,他尚有两分纳闷儿,那头姜惜时已经摸了上去。

      姜绍立时慌乱:“别碰!”
      然而为时已晚,姜惜时已经伸手将它捡起来。

      那晶体也不知是何物,姜惜时的手指刚刚触及就察觉一股子沁人的凉意,不过片刻却见它消失不见,只在指头上留下一滴细小的水珠。
      姜绍见并无异状不禁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只是颗冰珠子,好了好了大小姐咱们真得进去了,晚了夫人怕是会差人来叫。”
      说着已经不管不顾将幼童扛起来。

      姜惜时揪着姜绍的衣领:“院公,冰珠子是什么?我的雷珠子比之如何?”
      说完这话,姜惜时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懊恼,爹爹说过这是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不可以告诉旁人。刚才一时嘴快竟然说漏了嘴。

      好在姜绍并没有当回事,只当她是又得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恍然道:“是了,我们大小姐还没见过下雪哩,这冰珠子就是雪天才有的东西,下在雪前头。不过是凡物,没什么稀奇。”

      姜惜时见他没追问松了口气,注意被吸引:“雪是什么?”
      姜绍喟叹:“雪啊……是一种冰冰凉凉的小糖花,落在地上须得藏起来,不然很快就化了。”
      姜惜时:“化作什么?”
      姜绍:“化作水啊,就是你手上这个。”

      他还在纳闷门口怎么会有这东西,回神怀里的小祖宗已经将手放进嘴里,立刻轻呼:“哎哟!吃不得吃不得,这个吃不得……”
      幼童不忿:“院公说是糖花,为何吃不得?”
      “不是一物,形似罢了……”

      前院的身影来来去去,很快恢复平静,唯有满院的灯随风轻舞。

      *
      鹧鸪院。
      夫妻俩都是外头回来,姜望修道之人不觉劳累,却因侍奉崔曼娘早早就回房休息。
      崔曼娘还在做针线:“你真要把青山送去泗州?”
      姜望关好门,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将她手上的小衣服夺去:“说了多少回,这些东西有的是人做,何须你亲自动手?”
      崔曼娘扶肚直身:“就你慌慌张张一惊一乍,青山都比你稳重。”

      “是是是。”姜望一边应一边把针线篮子往柜子里藏。
      崔曼娘催他:“你还没回我呢,真要把青山送走?”她眉心微皱,显然不太放心。
      姜望:“她年纪不小了,我跟她这么大的时候五艺早有涉猎,她聪明伶俐天赋远甚于我,总不能一直跟着对街的小子们掏鸟吧?”
      崔曼娘冷哼了一声:“天赋再高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回来继承家业?”

      姜望在她身前坐下,覆上她置于腹前的手:“夫人这话不对,家业自有我大儿子继承,青山不喜欢铸剑就随她去挑喜欢的事做,就算不成器我姜家也有她一口饭吃。”
      崔曼娘拍开他:“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
      姜望可不会承认他亲眼看过:“我就是知道。”

      又说了会儿话,崔曼娘因为身子重撑不住很快入睡,姜望将被子看了又看才跟着躺下。没多一会儿他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细微的响动。他修为已至元婴中期,莫说铸剑司的响动,整个青州城的风吹草动都在他眼里。
      小心翼翼地起身出来,果然撞见中庭的围栏上有个小肉球在攀爬。他看了会儿转身回房取了件裘皮斗篷出来,兜头就盖在肉球身上:“大晚上不睡觉溜出来吹冷风?你这小子还真是不怕冷。”
      他从未将女儿当女儿叫过。

      “嘘——”姜惜时钻出脑袋示意他噤声:“吵醒阿娘就不好了。”
      姜望笑着将她抱进怀里:“你还知道怕你娘呢?明天家中有客,今天须得早些睡了。”
      “等等,再看不到我就去睡。”姜惜时挣扎。
      姜望:“你要看什么?”
      姜惜时:“看雪啊爹爹,院公说今晚上怕是会下雪哩。”

      姜望闻言怔愣片刻:“哦?何以见得?”
      “哎呀你先放我下来,”等落了地姜惜时又翻坐上围栏,抱着廊柱仰头望天,“我就是知道会下。”
      姜望站在她身后,不催也不急。

      这样舒朗的夜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下雪的,青州或许再不会有落雪。不过这话他自不会告诉姜惜时。
      他低头,正对上女儿被月华笼罩的侧脸,眸色清亮睫毛纤长,实在圆润可爱,心里顿时一片柔软。过了片刻,他抬手摸摸女儿的发髻:“爹爹陪青山一起等。”

      “嗯。”姜惜时随口应了一声,并未回头。
      她一心想着白白亮亮的糖花,不想因为贪睡就错过了,明早起来只能看见一滩水渍,望着天空的眼睛炯炯有神。

      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暗夜依然只是暗夜,姜望收回视线:“今晚看来是等不到了,不如早点休息明天再等?”
      姜惜时精神依然很好:“明天我就要去泗州了,看不见青州的落雪。”

      这孩子,竟然什么都知道。
      姜望叹了口气,忍下心底的酸涩要解释给她听,却忽然听见她嚷嚷起来:“雪!是雪!”
      姜望诧异:“哪儿呢?”
      “这儿!”她指了指肉嘟嘟的脸颊:“冰冰凉凉的,现在是不是化成水了?”
      姜望定睛一看,果然在她脸上看见一颗细小的水珠,颤巍巍挂在绒毛上,迎着月光越发剔透。

      “又有了又有了!”姜惜时伸出手。
      姜望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发现中庭里不知何时飘起细碎的绒花,白色的冰晶吹拂在脸上,激起阵阵冰凉,他摸了一把:“还真是雪……”

      姜惜时早就跳下地,这会儿不知从哪儿搬出个罐子对着空气一阵乱追。姜望怕她冷着,连忙跳下中庭去捞她:“这是在干什么?”
      姜惜时:“接住,然后藏起来啊!”
      她的一双眸子晶晶亮亮,盛满了理所当然:“明天就见不着了!”

      姜望哭笑不得:“谁说的?明天起床你会看见满院子的雪,比这多多了。”
      姜惜时惊喜道:“当真?”
      “爹爹何曾骗过你……”

      姜望这话还未说尽,忽然感应到头顶一阵强烈的灵气波动。他抬眼望去,只见暗夜之中赫然掠过一道黄光,离地面远甚百丈。
      姜惜时也看见这道一闪而过的异光:“爹爹,那是什么?”
      以姜望元婴期的修为竟然不能确定:“大概是雷电,下雨下雪总会有这些的。”
      与其说是不能确定,不如说是他不敢确定。

      姜惜时点点头,过了一会儿问道:“明明都是水,为什么有时候下雨有时候下雪呢?我之前怎么没看见下雪呢?”
      姜望替她罩好斗篷,状似随意应道:“天变了,自然会下雪。”
      “哦,原来是这样。”姜惜时其实并不曾听懂,却因为困意上涌没精力追问。

      *
      后《忘虚界新历·一百零二纪元》记载:
      “青州历六年,青龙掠夜。”

  • 作者有话要说:  序章早就写完了,正文却定不下心来好好琢磨
    若写,便是一篇女主升级流修仙
    名字姑且唤做《断爪残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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