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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拾遗|晦行之道 6 ...

  •   他跟世主之眼又“谈”了两次。
      那就是纯粹求知了,关于世界,他有太多想知道的事。

      世主之眼来自天外之天,但它的原主长什么样呢?
      道玄被他一问,想了想,给了模棱不决的描述 ───
      一个非僧非道的流浪者。

      这形容,有跟没有一样。

      东东想,世主应当是个幻师,幻游之人,
      破碎了自身躯壳,不知独留一只眼睛照看诸界是什么意思。

      他莫名挺关心的。
      关心的不是他自己安危,而是这只眼睛的来历,还有它究竟一路看见过什么。

      他甚至想把世主之眼从镶嵌的莲座中拿出来,轻轻的抚摸。

      他按照道玄那寡淡的描述,试着拼组出世主完整未散碎的模样。
      说不定他会喜欢上它,如爱她那样爱 ── 当然,可能会有点不一样,因为他不知道世主是男是女啊,爱的方法肯定会有些不同。

      啊,或许也是空想,
      这种相隔千年的密行者哪能让他遇到呢?想想而已,他笑。

      就是这么胡思乱想罢了,不知为何,世主之眼还是应了他,把他封入一个沙盒似的空间里,像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的套套游戏。

      东东想,那就是它在找的东西。

      那眼睛的主人在证道,
      在淑世和愤世之间摆荡,跌跌撞撞。

      它尚有一执未破,也是阻碍证悟的最强执著,
      它想看到未来未来的某个谁,为那人成就。
      它还想赢另外一个谁,亲手送葬,来弥补这只被搁下等待的右眼。

      非得做完这些事不可。

      东东开始觉得很有意思,杀生为护生,原来道阶的最后一步还是得挥动慧剑,斩除内在的邪魔。
      走到了极,自此方能一刀两断,立地解脱。
      亟而后绝。

      “这样就好?”

      世主之眼慵懒的转了四分之一圈,像是嫌他的问题纠缠又多馀,姿态高的很。厌世极深,自尊心又极强。
      感觉很傲娇,东东忽然更喜欢它了。
      虽然它只是一颗血淋淋的眼睛,连个可以被他吻的部位都没有。

      他好像隐约懂了点,这也不是凡俗常见的道。
      应该是辟支迦罗那一路的,梵语名 Pratyeka,无师自通,却能亲自观察世间轮转因缘起灭,在观察中彻知了悟,却差了一着,没办法对众生说法,无法,也无缘。

      世主的圆满亦如此,他帮上一帮,又有何不可?

      “我帮你。”他悄声对世主之眼承诺,很认真的,
      “等我看尽世间的一切,找到她。我就回来,你告诉我想灭谁,我陪你。”

      世主之眼眨了眨,眨了三下,
      他明白誓约已成,他已经进入了世主的心。

      不过事情开始变得有些不妙,
      世主之眼不说法,却想一次把它看过的东西全都倾泻给他,满满的。

      诸界层层叠叠,
      它眼底永恒映照着那些,记忆着阴晴圆缺,厘析因果脉络,追逐着它期待并等待的蛛丝马迹。
      那思念在时空中一缕缕刻划,从一到九九八十一,再复归,周而复始,洗牌重组。

      实际上世主之眼在观察一个巨大的钟面,钟面里头有成千上万数不清的齿轮,环环相衔。
      他此刻的存在,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齿,却闪闪发光。

      他按照世主之眼的指示,危危颤颤的踩在齿轮的盘面上,前行。
      足下的每一步,都是灵魂被踩碎的微光,烧得他脚心炙疼。

      时光快速飞逝。
      有兵马倥偬的血宴,也有河清海宴的盛世,全是世主之眼履足过的时刻,只是东东分不清它当时身在何方。

      ─── 你觉得呢?
      世主之眼彷佛这样徵询。

      ─── 你怎么做?
      一次又一次,它问,他回,它反覆探寻着他的器量,如君臣应答。

      他看得入了迷,似知己相遇,就想夸它。

      “你懂很多。我可以相信你吗?”

      东东喜欢聪明的人,
      聪明,却有小小的偏执,不肯流俗,特别古怪,有点类似他自己。

      真的喜欢。

      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谨慎的询问。满布齿轮的钟面骤然停歇,化为细碎的星光。

      后来还是道玄强行唤醒了东东,
      说人类不该沾染过多世主之眼的气息,会回不去。

      世主之眼本来就非世间之物,它根本不知道是哪个层次来的圣者,才能照见诸方、纤毫不遗。
      而且它还仅仅只是一只右眼 ───
      那同时意味着,完整的原主可不只懂这一丁点。

      道玄和眼睛的原主相遇,终于和其他仙尊分道扬镳。
      那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世主之眼给他看的,不是单一个体应该窥见的光景,众生一只只渺小如蚂蚁,合起来才成为共有一个生存意志的蚁群。就算置身群体之中如何迷茫、宛如无意义,仍无能面对离群的虚无。

      “失群的小蚁无法想像独活的道路,但世主之眼却要你一人全部学会轮转,牵系却无所窒碍。”道玄说,“那是它要的神性,也是它的最后一执。别再看它了。”

      虽是如此,东东仍心有不甘,
      但道玄提醒他另外一件要命的事,顺便把他的心思拉回现实,

      “紫源很想要这个呢。他若知你见过世主之眼,可不得了。”

      “啊 ────”

      对了,就是紫源,去它妈的紫源仙尊。他几乎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精光。
      最重要,也最垃圾,但又不得不处理。

      紫源想藉着月刑仙尊的手,来压下他在神裔馆内掀起的逆反气焰,折了他,再对剩下的其他人摸摸头,完事。

      东东可以猜想出紫源仙尊打的如意算盘:
      应了,就是鸿门宴,但他若是缩头不应,在众人眼里也就成了只会空口说大话的家伙,被看小,也就没说话份量了,同样中了紫源下怀。借刀杀人,再恩威并施,展现宽宏大度。
      明知如此,他还是没个解套方案。

      他一回去就必须面对的大难题,逃不了。

      “不走。”他掩面耍赖,“姊夫,我想住这儿。”

      “住在我寝宫的床上?”
      道玄用谜之神情看着东东。嗯,可以。

      为了彻底放松冥想,东东还把衣物都解了,拉得松松的。
      形同半裸躺在别人床上,打滚赖床。

      东东自己也觉得画风哪里不对,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好顺手拿起道玄塞给他的镜子照了照,假装没事。

      一照,他发现自己眉间多了半幅繁复的咒印,惊得撤手,朝眉心摸了又摸。
      搞什么鬼 ───

      “引礼。”道玄对那咒印有个奇妙的称呼。
      “世主之眼接纳你了。就算我的人,我教你吧。”

      “但这 ───”
      东东抬手在自己的眉间按了按,不疼了,也没什么特殊触感,说不上来。

      但玄严堡的一切都很微妙,而披着银长发的道玄坐在他身畔,无色无染似的,如冰渊般神秘。
      他美丽的容颜和紫源仙尊竟有几分相似,却散发截然不同的气质。

      在人类狭隘又缺乏想像力的定义中,如果紫源那类的算是仙道之尊,那么道玄无疑是最危险的堕神,揉合善意和恶行于一身,更复杂,也更纯粹,很难界定。

      东东赫然想起,道玄刚才好像吻过他的眉心。

      “那个 ─── ”他应该先问祂名字的。更远古的名字。

      在更早的年代,渔猎田牧、鸡犬相闻的年代,彼时人们相信万物皆有其主宰,各司其职 ───
      很实体的万物,而非被封建宗法染污后的神廷。

      但道玄根本懒得理。

      “你的时间不多了,起来。”道玄有些怀疑,
      “人类元神不能离色身太远太久。”

      啊是啦,色身有个最低的基本维生系统,超过那个限度就会导致元神不得不回归色身。但东东有汪浩护关。

      临行前,汪浩在他身上贴满了怪符,东东也搞不懂那什么鬼,倒是有效切断色身连结的干扰 ───
      举例来说,至少他暂时不用担心身体代谢水份导致必须按时爬起来尿尿,然后一尿元神就被拉回去的低能问题,暂时感受不到那些。

      东东讲不清楚,道玄也没有深究,数千年来怪事看多了,江山代有异人出,不用尿尿不是值得表扬颁奖的特异功能,废话少说。

      “你想求我什么?”

      “月刑子。月刑子想杀我。我要怎么对付他?”
      说不定紫源比月刑子更想杀他?总之,不管哪种都很糟糕,他现在就是抱着头放任屁股着火,糟透了。

      而且他身后还有神裔馆。

      身为下一任社长的他,理当肩负起责任,保护好神裔馆,现在却被逼成了有他就没有神裔馆的选择题。
      起初,协商责任归属的时候,神裔馆没有说话的馀地,结果他拔剑掀翻了那些,以造反的姿态。
      而仙界容不下这等逆天犯上的罪行。

      “可以。”道玄说,
      “这是宫主之间的权力游戏。你把自己送到月刑子手里,别管紫源,你就跟月刑子求,尽力求,等他动心了,你就婉拒他 ─── 月刑子特喜欢这样。你懂该怎么求吧?”

      怎么求......

      道玄在东东脸颊边低语,带着淡淡的冷香,把他脑袋给搞迷糊了。

      对月刑子求......求那个?
      那个?!

      不,太恶心了等等,他抵死不从。

      原来月刑子有不为人知的断袖偏好!而且还很变态、又扭曲!
      不仅需要有竞争的情敌,嗯,就紫源,还希望他欲拒还迎,演一场老爷不要、夫人会看到 ─── 到底搞什么鬼!

      东东想到那不堪的画面都绝望了,
      就算要搞断袖,可以让他换个配对吗?

      他不要在下面!宁死不屈!

      “杀了我吧。我宁可跟你搞,也不要跟月刑子搞。”
      他自暴自弃的遮住眼睛。

      道玄的眼神燃起了一丝温度,
      掰开东东的手,瞪了他半天,好像在打量他有几分真心。

      其实东东也被看得很怀疑!
      不是吧 ─── 不是吧道玄真的想?不是吧不是吧,这一切都太变态了!

      道玄拍拍他的脸,问:
      “你是不是没专心听我说话?”

      东东被看得挺尴尬,只好重新回想刚刚道玄说了什么。

      ......把自己送到月刑子手里,别理紫源想啥。
      然后......跟月刑子求,引起他的兴趣,再拒绝。

      呐,有点二桃杀三士的味道,他之前的确弄错了,反倒害自己成为斗争之中、拿来维持皇城河蟹的牺牲品。
      但他的确正处在一个关键的位子,他必须把主导权在不知不觉之中扭转过来,让月刑子和紫源子起争议。

      而在这过程中,他还得让自己看起来从头到尾都是被动的,是门又当又立的绝活。

      “月刑子真的不会砍了我?”
      东东之前一直没敢想到这上头去,就是怕玩火自焚。
      他还没把十二宫之间的诡谲形势给摸清。

      “噢,我很了解他。他们,每一个。”

      一股紫色烟岚透过道玄的指尖传来,
      东东的顶门被轻点了一下。

      那气,宛如天枢宫的紫源仙尊。
      几乎一模一样。

      道玄的手指流畅滑下,仙气瞬转,又在他双眼间勾勒一笔,清冽而肃杀。

      东东瞬间毛骨悚然起来,咬牙强忍着挥拳的冲动。
      那气,跟月刑仙尊至少有八成像。

      道玄确实了解他们,非常贴近的了解。

      一个,接一个,方舆宫、督律宫......

      接连数种相异的仙气,出现,又消逝,直到他下腹。
      道玄思索了片刻,停住了。

      但东东知道漏了什么。

      仙界十二宫,各首的十二仙尊,道玄唯独不识天澄山的千凰玄女。
      千凰玄女是封尊不到千年的仙门领袖,她没经过仙界分裂之战。

      而道玄只画了十一个印。

      十二为地支,人类以十二来象征寰宇天象,天下一统,
      但那意味着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被换成了重建的千凰宫。

      道玄在最后恢复了自己原有的仙气。
      一股电流瞬间轰然爬满他全身,连刚浮现圣痕的眉心,都震得隐隐作痛。

      他在那乍现又消散的十一道灵气中,看到了十一次的生灭,因缘生因缘灭,慢慢的,全都被黑暗的深渊吞噬。

      菁菁选择托付的这位,到底是谁呢?

      道玄看穿了他最后一个疑惑。

      “呐...千年前,我是观照诸宫的仙督。”

      避世,只因太爱,所以特别不忍看其腐朽。
      而仙界,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仙督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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