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十年》玉京秋

6、第三章于今三年1

　　梧桐树下，尚杰独坐着抚琴。一阵风过，花泻如雨，飘洒之间又翩翩如蝶，落在身上、琴上、地上。在这一片缤纷中，尚杰抚琴缓缓而歌：
　　“我徂东山，滔滔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蜎蜎者蠋，烝在桑野。郭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滔滔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果赢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
　　町疃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滔滔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穷窒，我征聿至。
　　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
　　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诗经•东山》）
　　这首诗描绘的情境与他虽大大不同，可那诗中人物的心境，却与他有所类似。一样的三年，一样的有着对那位远方的人儿惶惑的怀念。琴声幽幽，心亦幽幽
　　“让开！”不远处地喧哗破坏了这个氛围。可是尚杰毫无所觉。
　　他的目光迷离，他仿佛看见林沁在那一片落花中翩翩而舞。水心居前有一片桃杏林，春到时，花开烂漫，林沁最爱和侍婢们一起在树下编排歌舞，他总是最好的观者。
　　倪太妃找到尚杰时，见到那飘飞的花瓣下沉醉于东风中的尚杰，听到那幽幽的琴声，哀婉的曲调，心中很不痛快，不悦地唤了一声：“皇上！”
　　他还记得，他回京时，林沁和侍女们抚琴吹箫相送，他曾许诺：“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一准回来”，难道他真的要失约吗？他拨动琴弦，换了个曲调：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皇上！”倪太妃理解不了尚杰对林氏地感情，只认为皇帝被那狐媚子迷住了，而她，有必要让皇帝清醒过来。她在一旁冷眼候着。
　　他不愿再等一个三年！
　　一曲终了，尚杰慢慢地抚弄琴弦，坐着不动，也不看倪太妃一眼，神色和口气都有些玩世不恭：“太妃不给十三选秀立妃，寻朕有何指教？”他这几日心情很不好，希望这位“母妃”识趣一点。
　　倪太妃忍气问：“皇上为何还不命人去接大皇子回宫认祖归宗？”
　　尚杰抬头，微笑着轻柔地问：“敢问太妃，大皇子回宫后能有几日寿命？”
　　倪太妃压住火气：“哀家可以担保大皇子的安危。”
　　“多谢太妃厚爱！”尚杰拈起琴上的落花，有时候，人命如落花，任人践踏，“朕可不敢拿儿子的性命作赌。不认祖归宗有什么打紧，最多三年，朕就可以和他们母子相聚，朕和林氏的孩子也不会把这地位放在眼里的，朕何必让他为了一件无所谓的东西丢了性命呢？三年，也是很快就能过去的。——‘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尚杰的目光又有些迷离了。
　　“皇上！”
　　倪太妃的声音把尚杰拉了回来。
　　尚杰有些不奈，这太妃有完没完啊！脸上却是温柔和煦的笑容：“啊，对了，还要多谢太妃提点呢，若不是太妃提醒，朕冒冒失失地把林氏母子接进宫，那朕可要后悔莫及了。”说着竟起身朝倪太妃躬身一礼。
　　倪太妃的脸绷得紧紧的，她从来没这般忍气吞声过，没想到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却连续被尚杰兄妹戏辱，可还不能不忍。姐姐，你连死也不让我好过啊！她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可却不得不心平气和地问：“三年之后，皇上定要退位吗？”
　　尚杰坐下来，无聊地拨动琴弦玩：“这不正和太妃之愿吗？”
　　“皇上何必句句带刺，皇上难道便不顾哀家和俨儿的性命了吗？”
　　“太妃和十三的性命又与此事有何关碍？这倒奇怪了啊。”
　　倪太妃急急地道：“如果皇上退位，哀家和俨儿便将一文不名了。”
　　“谁敢啊？天下还有这样的人么？”尚杰有些嘲讽地说，心中已开始想下一首曲子。
　　莫非皇上不知道有这道旨意？可是又怎么会想到以退位相胁？倪太妃相不明白，也无暇去探究，见他不信，急忙地道：“太上皇！”
　　“父皇如今在挽华宫里，不会来理会这些事的，朕也没想过要去告你的状，所以，放心吧，将来的太后。”
　　尚杰心底冷笑一声，手指拨动琴弦，开始弹《沉醉东风》。
　　倪太妃按住琴弦，飞快地道：“太上皇曾下过一道旨，有十个人保管着，只要皇上退位，或，或有什么意外，哀家和俨儿，刘妃和昭普，都会被贬为庶人，一无所有，皇上难道不知道吗？皇上，哀家和俨儿都是自幼娇生惯养，别无所长，离开皇宫，可怎么活？这不是逼着我们寻死么？”
　　尚杰有些意外，他并不知道有这么一道旨意，看来父皇要想让他当皇帝，真是想得万全。但他仍然道：“太妃那么大能耐，怎么会不能活。”
　　“皇上，算哀家求你了，还不成么？”
　　“朕自顾且不暇，没心情理会旁地事！”他从来都是自私的人，才不会为别人地幸福而牺牲自己，凭什么他得不到他想要的，还要成全别人？
　　“皇上就算对哀家心存怨恨，也该想想俨儿和刘妃他们吧。”
　　“砰”的一声，尚杰一掌击在琴上，琴与弦俱断，尚杰掌上也有了几道血痕。
　　倪太妃吓了一跳，脸色苍白。
　　尚杰怒道：“别拿他们来压朕！朕现在只顾念着林氏母子的性命，别人的死活朕管不着，朕又不是两位太妃的儿子！”
　　倪太妃没想到尚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只觉得，皇帝真的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连仁慈之心也没有了。
　　“皇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尚杰平静了：“倪太妃，朕倦了，你回宫去吧，不要让朕说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