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十年》玉京秋

12、第五章 繁花落尽

　　夜临，所有人都兴尽而归，百姓们兴奋得到半夜也睡不着，不知有多少人通宵达旦的欢闹，京中这几天取消了宵禁，半夜喝醉酒也不会被抓去问话，这难得的机会怎么会不好好珍惜，只累了巡夜的兵士们，不能抓人，却要盯紧了免得出乱子。
　　宫外士卒们烦恼着，宫中的秦安大总管更是忧心忡忡。皇上自得了杭书彦传回来的消息后，呆呆地坐着，不语不动，双目中神采俱没，若不是还有呼吸，几乎就可以宣布新帝驾崩了。秦安安置好皇帝后，向杭书彦了解了情况，虽然十分心疼皇上，可在这会儿却什么都不能做，他隐约觉得，还是让皇上一个人独自静一会儿比较好，这时候有人去打搅他，恐怕他真会疯了。
　　他拉着跪在地上已被遗忘的杭书彦出了殿，就忍不住埋怨他：“你为什么们不和我商量一下？你应该最清楚林夫人和朔皇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为什么还一点都不顾？”
　　杭书彦低头不语，他一路疾奔回京，原先是想早些告诉皇上这个噩耗，可是到了京城，看到了这样热闹的氛围，他已经不想说了，他本来只想和秦安商量一下，如何瞒下这个消息，毕竟，出了这样的大案，州府定会有折子递上来，到时想瞒也瞒不住。可没想到，秦安却一心以为他带了好消息回来了，也不多问一声，就给他通报了。他不擅撒谎，也自认无法把这个天大的谎言编的圆满，只好说出了真相。可是这时，又有什么必要辩驳呢，皇上的情况才是最让人担心的啊。
　　秦安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秦公公，梁公公来了。”一个小太监向他通报。
　　在宫中，能被称为梁公公的，只有太上皇身边的梁无为。秦安不敢怠慢，忙迎出去，殷勤有礼地问：“梁公公，今儿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梁无为道：“还不是太上皇想皇上了，要咱家来请皇上过去叙叙。”其实是太上皇觉得奇怪，依尚杰的性子，这样的日子里，肯定会去陪陪他，可是等了一下午没等到尚杰，太上皇有些心急，就派人过来请了。
　　秦安十分为难，这时候的尚杰怎么可以见太上皇，太上皇若知道情况，那还不出乱子。秦安看着梁无为，想着他是宫里的老人了，知道轻重，就决定告诉他实情：“梁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梁无为似乎有些诧异，那张阅历丰富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什么来，听着秦安讲了大致的情形，问他：“你想瞒着太上皇？”
　　秦安无奈地道：“卑职也是万般无奈，太上皇体虚，不敢以这些事让他操心，皇上也必然不愿惊动上皇，扰他静养。麻烦公公回去禀告太上皇，就说皇上今日高兴，多喝了几杯，醉了，不能给太上皇请安了。”
　　梁无为点点头：“咱家明白了，太上皇那边咱家暂时替你们瞒着，你们小心着伺候皇上，若出了事，咱家可不会替你们兜着。”
　　秦安自然明白“出了事”指什么，他心中也怕皇上至情至性，遇此打击，会做出什么事来，当初只是让他另娶，就已经闹成那样，如今心中念念不忘的人儿彻底消失在人世，秦安真怕他发疯。这时却也只能先应下来：“我等自然会好好照顾皇上，只是劳烦公公，莫把消息传到太上皇耳里就是了。”
　　梁无为应道：“这是自然，只要你们这头不出事，咱家担保太上皇不会知道半点消息。好了，咱家也该走了，回去吩咐那些小兔崽子嘴严点。”
　　“公公慢走。”
　　送走了梁无为，秦安向在这殿伺候的宫人下封口令，同时交代所有人求见皇上，一律说“皇上醉了，已经睡下，有事明日再请见”。
　　想见皇上的当然不只太上皇一人，同样在自己寝宫等了皇帝一天的还有祝妃。
　　这天的大宴，祝妃没有去，她没得到皇上的邀请，派人问时，秦安说是“皇上念娘娘生子方满月，尚不宜见风，所以不曾宣娘娘随侍，请请娘娘好生将养。”天知道，尚杰早就忘了祝妃的存在，这不过是秦安在祝妃派人询问时未免祝妃伤心而临时编就的谎言，所谓的“假传圣旨”。
　　祝妃将信将疑，在自己宫中等了一日，想着昭期满月，尚杰无论如何，于情于礼都该来看一看吧？因而这日外廷大宴，后宫小宴，整个皇宫俱是一片欢乐。
　　等到日暮，还不见皇上驾临，祝妃心中十分恼火，命陈随去请皇帝，心中已经打定注意，皇上再不来，她就要抱着小昭期闯到皇帝的寝宫去：世间哪有儿子生下来一个月，从不来看一眼的父亲！
　　陈随苦着脸去了，然后带着一脸欲说还休的表情回来，祝妃立时怒形于色，讥诮道：“皇上这回是什么借口？有什么国家大事需要处理吗？”说着就准备去抱昭期。
　　陈随忙道：“不是不是，娘娘误会了。听秦公公说，皇上今日高兴，多喝了几杯，已经睡下了。”
　　“哼。”祝妃冷笑一声，“本宫就知道，‘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我看谁敢拦着我和皇子去见皇上！”
　　陈随忙拦驾：“娘娘，您且慢……”
　　“怎么？你敢拦我？”祝妃柳眉竖起，立时便要发作。
　　陈随忙回禀原由：“奴才岂敢阻扰娘娘，只是奴才听到一则消息，娘娘听了，一定会改主意的。”
　　“是吗？”祝妃坐回原位，“什么样的消息？”在陈随的示意下，把所有的宫人都赶了下去。陈随仔细地查看了一番，才敢小心翼翼地回禀：
　　“奴才听皇上跟前的一个小太监说，皇上最宠信的杭侍卫已经回来了，不知和皇上说了些什么，皇上大喊大叫的，好像是谁死了，那小太监说，皇上一直在叫什么‘沁儿’‘朔儿’的，像……像疯了一样。”陈随的声音越说越低。
　　“死了？”祝妃惊讶了片刻，便欢喜了，杭书彦出京再秘密，还能瞒得过要找他的人？像祝妃这样熟悉内情的，自然能猜出杭书彦是奉了皇命去接那母子了，那么使皇上几乎发疯，大喊大叫的什么“沁儿”“朔儿”，自然是她的那眼中钉肉中刺了，居然死了，这真是个好消息啊，祝妃脸上露出似喜又似恨的表情咬牙道：“死得好！真好！”
　　陈随自然能猜到祝妃想些什么，见她忘形，忙提醒道：“娘娘慎言，您的话若叫谁听了去，传到皇上那儿，可就糟了。”
　　“这还用你说，”祝妃心平气和地坐正了，意态安详地吩咐，“把小皇子抱过来。”
　　陈随忙去抱了小皇子给她。
　　祝妃很是慈爱地看着这襁褓中的小孩子，这是她的希望，这孩子长得多好啊，眉眼多像皇上啊，他的前面已经没有阻碍，这是将来的太子啊，她轻轻地抚弄着小小的昭期，生下他这么久，因为皇上的漠视，她也只把昭期扔给乳母看管，今日，她有了这份温情，“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呢，咱们就不去找你父皇的麻烦了。”她轻柔地说着，轻轻地哼唱着不知名的摇篮曲，温柔地笑看着刚才还眨着大眼睛微微笑的昭期慢慢地进入梦乡。
　　陈随在旁呆呆地看着祝妃的温柔，他服侍祝妃已经很久了，已经是她的心腹了，可是，他从没见过祝妃这样的神态，这样的温柔慈爱。
　　娘娘，本来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陈随，”祝妃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昭期，轻声地吩咐，“这消息别泻漏出去，咱们只当不知道。”
　　“奴才明白，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