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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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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闻得地藏自告奋勇,要题那幅《美人出浴图》,个个欢喜。这个道:“大师的笔致,定是好的。自六朝宝月以降,有唐贯休、皎然、无本、九僧,或清寒瘦削,或细丽绵密,大师妙笔,定不负前贤。”
地藏一手抓著那支毛笔,咧开嘴笑道:“列位不必客气,俺虽为举世公认的古今第一诗僧,却也要当心阴沟里翻船啊。”说罢,抓了那支笔,摆了个降魔杵式,先舞了一套伏狗神拳。待张牙舞爪一番,收回架式,向四周做了个团团揖道:“贫僧献美了。”真个是笔下有如龙蛇走,腾起三万丈云烟。在那美人出浴图上,立时写下题诗一首。写罢了,将那笔一扔,笑道:“列位请看。”
众人知是一首旷世绝作已然诞生,纷纷挤上前观看。只见纸上,那美人脸蛋之上,以簪花细字写了一首杂言诗。那小李飞刀本是个商贾,见脸上写字,那这副出浴图定卖不出好价,正待打扫喉咙细细娇啼一番。稻香老农手快,一把捂住嘴道:“且慢啼哭,若诗好,那画可是升值的。”这话情知也是骗骗人的,诗再好,题在美人脸上,那还有什麽可升值的?但老农深知地藏,若此时啼哭,那定与他结下深仇,这一辈子小李飞刀休想单身走夜路了。
众人细看,却见那诗曰:
太阳出来亮光光,
媳妇淴浴公来张。
公公呀,覅来张,
婆婆也有咯。
那末红,那末长,
那末软绵绵来喷喷香。
众人一见,个个大惊失色,半晌,嘘堂道:”地藏大师佳篇,真个令人百读不厌,口内留香。子夜吴歌,西洲读曲,不足观也。”
地藏闻听,心花朵朵都开,两只手抱了拳鸡啄米也似乱拱,笑道:”小僧虽然识字不多,但写得一手好诗,别的不敢自夸,小僧这一手诗,真个老妪能解,清新脱俗。列位看了,可有何赞美意见?”
一边广寒子道:”地藏大师,我可要向你指出你的不足之处。”
地藏听得此话,脸色一变,爱理不理道:”请广寒兄指教。”
广寒子道:”大师此诗,用典如泰山之确凿不可移,用字如簪花之锦上添奇彩,用意如冰心在玉壶,真个压倒元白,推翻古今,我要向地藏大师提的意见便是日後尽量少写这麽好的诗,不然,天下诗人真个要无颜与大师并世,只怕一个个都要自尽以谢天下。虽然那首酸丁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举世唯剩大师一位大诗人,只怕斯僧独憔悴,倒也不是好事。”
地藏听得批评意见竟是如此中肯,一张大脸犹如牡丹盛开,笑道:”广寒兄的批评,字字切入我心内。小僧的每一手诗,都是从我大肠里出来的,真可说是呕出心肝,若日日都做出这等好诗,真个要有伤元气,只怕如纳兰性德一般不永年。阿弥陀佛啊,上胡不仁,天生我地藏一个远超侪辈的大诗僧,竟然天妒英僧,赴召白玉楼,大自在光明佛啊!”
地藏正在长吁短叹,众人见了都有些害怕。还是广寒子乖觉,道:”大师,请少易雷霆之悲。俗话说的好,好人不长寿,祸……那个延千年,大师脱略形迹,定然克享天年,万寿无疆。”
众人各各称善,你道:”地藏大师少要伤心,以大师做得如此好诗,菩萨定会让大师在凡间住上几百年。”他道:”地藏大师休要担忧,大师若嫌天命难违,大不了少作几首好诗,我等少看几乎佳作便是。”
地藏正听得高兴,忽然摸出一块怀表来看了看,道:“列位,叨扰了。贫僧还有点俗事,就此告辞。”
只见他跨上一边的小小驴子上,一声吆喝,六只脚齐动,绝尘而去。
此时小李飞刀耐不得心头酸辛,一阵狂哭,声声数落老农。老农待走又拉不下面子,莼鲈归客一边忙解围道:“老农兄,那地藏大师真个风流脱俗,我想拜访一下他挂单的兰若,请老农兄当个识途老马,莫阻我剡溪访戴舟才好。”老农正被小李飞刀数落得无地自容,闻听此言,万分欢喜,也不多说,扯了莼鲈便跑。
原来地藏所居,才是一小小草庵。庵外桃红柳绿,莺歌燕舞,好不动人。草庵之上,还有一副对联:“女少曰妙,果然倾城倾国;人曾为僧,正好胡帝胡天。”
莼鲈与老农二人入得寺来,却见寺内杂草丛生,瓦砾遍地,唯有狐兔,不见人烟。那莼鲈是个胆小的,道:”老农兄,那地藏大师真个是在这里的麽?不是捉鬼的吧?”
老农看看四周,道:“正是此处。俗话说得好,文能穷人,亦能穷僧,千古一例。地藏大师诗写得好,佛财却没多少的。”
二人上得大殿,却见两壁金刚,皆如残废,一尊大佛,已似盲流,好不颓败。二人转了一圈,也不见佛影,正在诧异,只闻得殿後传来奇香,闻得人心内痒痒。莼鲈道:”啊也!不要是甚麽鸡鸣五鼓断魂香罢?”
老农道:“岂有此理。我闻著此味,倒象是肉香。”
莼鲈闻听,更是大惊失色,抽丝剥茧推理道:“地藏大师虽不拘小节,在外大吃猪头,在自家寺中只怕不敢如此吧。想必,大师回来碰到什麽采花的歹人,用强相逼,大师守身似玉,抵死不从,已被人大卸八块,一锅儿煮了。”想到伤心处,口占一绝曰:
地藏秃驴太不该,淫诗题上美人腮。
锅中煮得稀巴烂,辜负当年七步才。
话音才落,只见残垣後探出一个光头来,厉声喝道:“哪里在煮什麽好驴肉?为什麽不请我吃?”不是旁人,正是地藏。莼鲈归客见他脸上淋淋漓漓都是肉汤,只道白日见鬼,地藏和尚又从肉锅里钻出来,吓得又要口占一绝,稻香老农眼睛灵,却已见到地藏嘴边犹有肉汁流淌,原来正在吃肉,笑道:“大师有此雅兴,可是在煮肉吃吃?”两人便要转过残垣去观瞧。
原来地藏适才出来时,已将一头偷来的肥狗用收来的蜡头细细煮上了。狗肉一味,又称地羊,吃前需埋入泥中半日,却腥味後再以文火细炖,滋味才出。地藏生怕煮得不烂,将钵盂以盖封好了,再以文火慢炖,自家外出鬼混半日,归来正好大快朵颐。见莼、农二人要过来,吓得不顾死活,先往嘴里塞了一块大的,支支唔唔道:“实在抱歉,所剩无几了,两位只怕看不上小僧这些乡下味的。”
老农却见那钵中狗肉,正在汤汁中微微翻滚,那汤汁也煮得喷香,狗肉绵软细腻,不禁食指大动,喝采道:“烹龙肝,炮凤髓,不及狗肉一条腿。大师休要怪我无礼,你反正一个猪头吃得也忒饱了,这点狗肉我与莼鲈两人帮你包销了吧。”说罢,从怀中摸出个酒瓶来,与三人各斟上一杯,坐下便吃。
地藏满心不愿,却适才吃了他一个猪头,俗话说吃人嘴短,更兼老农送了酒来,只得半就半推,道:“请了。”说罢,自家连忙又拣了块好的塞嘴里。
原来莼鲈食量兼人,亦是个吃客,见地藏请了,忙不迭也拈了一块放入嘴中,嚼烂了,道:“美哉美哉。狗肉又称地羊,大师这一块好狗肉,当效先贤东坡肉之名,命名为‘地藏肉’。”说罢,又口占一绝曰:
故人煮狗更新醅,劝我殷勤尽此杯。
岂独红楼堪一醉,不辞荒寺玉山颓。
地藏也不知莼鲈哼哼唧唧些什麽东西,但“煮狗”两字却听得懂到,想必是夸自家狗肉煮得好,喜道:“贫僧打小儿也不知煮了几十几百条狗,当年四乡百里任你什麽纯种京叭,杂毛草种,提起俺‘狗见愁’妙僧地藏和尚,纷纷吓得毛骨悚然,苦胆也碎,这才煮得这一手好狗肉。莼鲈兄,你这名儿叫得好,什麽时候弄点莼菜鲈鱼来吃吃?”
莼鲈笑道:“那是自然的。”稻香老农笑道:“如此说来,我便只消弄点稻米饭出来便可。”
说罢,一座尽欢,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