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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山岁晚 ...

  •   零

      “会稽山,最早见于历史的记录恐怕是大禹曾招各国诸侯在此共商大事。
      “而现在提到会稽山,恐怕很多人会想起的是王羲之所写《兰亭集序》。而那次集会也真能称得上是‘群贤毕至’,不仅有‘书圣’王羲之,那些个名士风流,还有东晋名臣谢安。
      “谢安(公元320—385年),字安石,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陈郡谢氏家族是永嘉之乱中随元帝东迁渡江的著名世家大族。谢安的伯父谢鲲在西晋末年曾是东海王司马越的相府参军,过江后死在豫章太守任上,他也是‘江左八达’之一。东晋初,谢安的父亲谢裒,官至太常卿。谢氏的地位因鲲、裒兄弟的业绩而不断上升,但真正创造家族辉煌的却是谢安。
      “说道谢安,不得不说……”
      “云峰,你到底写的什么?作业要求收集有关《兰亭集序》的资料,你倒好,《兰亭集序》没提多少,满篇都是安石、安石,上次你和历史组的谢老师还没有谈够么?给我重写!”李老师站在讲台上,一脸的怒意。
      此时正值炎炎夏日,阳光水一样泼洒下来,灼热的温度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融化一切的恍惚。
      教室里呈现出若有若无的扭曲,房顶惨白的日光灯明晃晃的亮着,风扇混着灯光一下一下的搅拌着炎热。
      满教室燥闷不安的学生此时正目瞪口呆的盯着那快要抓狂的语文老师,只见他的脸不可思议的扭曲着,豆大的汗珠抛洒在地。
      除了那个躲在教师最后一排角落的学生。
      那是一张无法称之为书桌的东西,不大的桌面堆满了课本和练习题,将书本后面的一切档得严严实实。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书圣’王羲之么?充其量就是个写字的。也许还没有我家楼下卖春联的老爷爷写得好。安石多了不起,那才是真正的名士风流。安石呀,要是我能见你一面,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一脸不耐烦的云峰无奈的收起正在阅读的《今古传奇·武侠版》,那上面正在连载黄易的《边荒传说》,云峰一脸憧憬的想象着刚看到的黄易对谢安的描述。
      “你听清了没有?”见云峰没有任何反应,李老师怒气冲天的走下讲台,径直向教室最后走去,那一阵阵声响沉重而猛烈,楼下正在唾沫横飞手舞足蹈讲解政治的易老师不得不放下教案,说了句“大家暂时自习”而离开教室。
      “又开小差?你看看你,作文什么时候及格过?不是偏题就是不知所谓!你还不听?你高考想考零分么?还有,你看看你,大热天你的头发还是这么脏乱蓬松,就像是农民工一样,这哪里像个学生,你——”李老师对着云峰劈头盖脸的一阵数落。
      “李老师,能劳驾您小声些么?您是年级组长不用介意,我没办法教好学生可是要被扣奖金的。”教室后门陡然响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原来是德育处的易老师,你看我,一时间忘了。不好意思,我一定注意。”李老师回头见了来人,一脸不甘的看了看云峰,回头对易老师挤出一个难看之极的笑脸。“回去重新写过,明天交给我。”说完狠狠的瞪了云峰一眼。
      “重新写,那该怎么写?对于历史我就熟知与那几个人有关的,安石、容若、易安、东坡……其他的,我可什么也不知道呀。看来只有去网上查找了。”回到家的云峰没有理会父母的招呼,一脸颓然的倒坐在电脑前。“安石,如果你在身边就好了。”
      “咦?怎么没有反应?”按了开机键,电脑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显露出正常的开机画面,云峰一头雾水。“难道是电源出了问题?”
      云峰细看插座,发现一根本来没有的插头斜倒在一旁。
      “这是什么?我记得原来没有呀?不管了,先试一试,如果电脑出问题那明天我就得出问题了。”对于电脑白痴的云峰,只有胡乱的尝试。
      “插不进去?怎么可能?”云峰用力抓着插座,想将插头插入。
      意外总是不可预知的发生。用力不均的云峰猛然间滑倒,紧接着听见什么东西的断裂声,四下里顿时一片漆黑,却于黑暗中闪过一丝电火花。
      最后,云峰什么也不知道了。

      壹

      仿佛经历了跋山涉水的颠簸,云峰只觉得自己不停的在向前走着。两旁闪过一幅幅模糊不清明暗不明的图画。
      就好像存在着一种辐射,可以自由穿梭在每一个时间的间隔中,而必须要快速奔跑,才能看见定格表象下的清晰。
      等若是一场巨大的幻境,紧紧束缚着云峰的躯壳与灵魂,这种感觉,喧嚣未定,胜过一切。
      同时云峰只觉得有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悸动,仿若古老破旧的旧式收音机发出混淆了杂音的微弱响动。
      ——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也许只要突破这一层空间,就可以见到渴望的某人。
      又是一副图像将要掠过,云峰依着本能,靠了过去。

      贰

      “小友感觉如何?”鼻音重浊的声音,仿佛来自内心久远的深处,层层的蔓延扩张,最后传入神经。
      那是一个成熟英俊的中年男子,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身上随意的穿着白色文士长袍,踩着木屐,头发散乱于脑后,高高的发髻斜插着一个木钗。
      他就如此静静立在那里,却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脚下,感觉有一种模糊的光线扭曲在他的四周,让人第一眼便会知道他的不凡。
      “请问,你……”借着明亮的烛火,醒来后的云峰发觉自己身处一个雅致的房内,四周弥散着淡淡清气,只不过轻吸几口,头脑昏涨便大为减弱。
      “这是兰草所燃的炉香,对于提神醒脑倒是有些帮助。”男子鼻音很重,给人一种傲慢与不屑一顾的感觉,可是由于那淡然的微笑,却突增了几分亲切。
      “你是谁?这里又是那里?我怎么会在这?”云峰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一种莫名的狂喜,仿佛眼前的人是自己所寻觅了很久的希冀。
      “陈郡谢氏,表字安石,单名一个安字。此地自然是乌衣巷谢氏家族所在之地。至于小友,我见到你时你便睡在我的房内。我还想问问小友找老夫有何事?”男子随意的答道,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是听在云峰耳中却恍若惊天霹雳。
      日夜奢求妄想的事情突然成为现实,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对于云峰,第一个反应便是否认。“这一定是做梦。怎么可能?”云峰狠狠的咬了咬嘴唇,下唇却传来阵阵刺痛以及淡淡腥味。
      “不是做梦?难道是他们见我如此迷恋谢安所以设局骗我?可是哪里去找如此逼真的环境?难道,难道真的是穿越么?”云峰不得不努力让自己接收这个现实。
      “在下乡下草野粗鄙之人,平素神往谢大人之风仪,故特来拜访。未曾想没见着谢大人却先在大人房内睡着,真是唐突了。”云峰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内心汹涌的狂喜,强装镇定,仿造平日学习古文的语句小心翼翼的解释,找了一个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借口。
      “那老夫真是三生有幸。能躲过我北府儿郎的巡视,且逃过我侄儿幼度的注意,无声无息的到达我的房间,如此武技,怕是那些自称武林大家的人也不足万一吧?若是那时我正在房中,小友又心有歹意,恐怕会发生什么还真难以预料呢。”谢安怎会如此便被糊弄,只见他微微侧身,双目直视云峰,仿佛要看出个真伪来。
      这是怎样一双眼,神光内敛,只浮起淡淡荧光,漆黑的双眸仿若九幽深渊,足以让人沉溺其中。
      云峰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对方看到眼里,仿佛内心深处连自己也不曾知晓的秘密都被对方逐一审视。
      “希望谢大人相信在下的确毫无歹意。说道武艺,在下略同一二,却是远远不及谢玄大人万一,能够躲过他的注意来到这里只是在下取了个巧罢了。不过在下的来历,还真是有难言之隐,希望谢大人见谅。”云峰毫不在意对方的目光,赫然与之对视,他知道,只有如此才能让对方稍微相信自己。
      “如此倒是老夫多疑了。”谢安仿佛从云峰眼中看到了什么,收回了目光,转身向房内一茶几走去。
      那不过是一个粗木雕成的小桌,上面摆放了一个黄铜香炉,细看能察觉淡淡烟气氤氲开去。香炉旁是一个青花瓷碗,里面盛满了微黄带黑的液体,腾起缭绕不绝的热气。
      “老夫略同医术,刚给小友切脉,见小友体质虚浮,故吩咐下人熬了这样一副汤药。”谢安端起药水,缓缓走至云峰塌旁。
      “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云峰此时已渐渐平静,仔细思索,知道自己只有寄居于此。虽然穿越让自己见到了朝思暮想的谢安,可是如果流落街头,凭自己什么技艺都不会,只能活活饿死。况且东晋乱世,自己还指不定会遇上什么。
      “但讲无妨。”谢安仿佛知道云峰有此请求,依旧满脸平静,等待云峰开口。
      “在下暂时无处可去,不知谢大人可否让在下在此地打扰几日……”云峰问得小心翼翼。
      “那有什么不可以,小友但住无妨。而且也不要称呼老夫谢大人如此生疏,不如叫老夫谢兄可好。对了,老夫还未请教小友姓名。”一边说,谢安一边将药碗递至云峰嘴边。
      那是微微带苦的汤药,喝下去却有着久远的温柔。仿佛是一种早就存在的温暖从心底深处渐渐流淌遍布全身。
      “乡野之人,哪有什么好名字。谢……谢兄只要知道在下叫云峰就行了。”此时,云峰突然察觉自己脸上微微发烫,有一种莫名的感受从心底渐渐上涌。
      “云峰,从容若云,孤绝如峰,好名字呀。那,不如这样,老夫仗着痴长几岁,称呼你一声‘云弟’可好?”谢安虽是问话,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语气。
      “那,云弟我就打扰谢兄了。”云峰轻声答道。
      “如此甚好。夜已深,不如云弟暂且在我房内歇息,明日一早我叫下人收拾出隔壁久置未曾住人的‘竹轩’,将之作为云弟的独院吧。”说完不等云峰答话,便吹熄烛火,掩门离去。
      “我真的回到了东晋么?”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却是既定的事实。

      叁

      很多事情的发生是带着突兀与离奇。
      正如米兰·昆德拉说过,“生命就像一棵树,总是在不经意处开始分叉”。
      可是,现在的云峰却是极度的矛盾。
      这本是云峰不知思索过多少次的情形,况且他对于东晋这一段历史早已是烂熟于胸。但是,现实呢?关心自己的父母朋友以及麻木的同学与厌恶的老师。这些,就如此永别?
      可是,回去的希望如此渺茫。连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又何谈回去呢。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谢安应该已经掌握大权了吧?难道‘淝水之战’已经结束,谢安现在正陷于朝廷之争么?”
      这是一种对未来的恐慌与迷茫。
      而且,对于谢安,云峰向来自诩为最了解他的人。那么,聪慧如他,又怎么会信任自己如此一个来历莫名的陌生人?还与之称兄道弟?他真的如此信任自己么?他是如何想的?
      云峰只觉一片混乱,想要从这纷繁杂乱中理出一个头来,却无能为力。
      “不管了,能够见到谢安,就算是死,我也认了。”云峰只好如此劝慰自己。
      可是他不知道,彼时欢快,别处必起涟漪。

      肆

      秋末的空气总是混沌未名。
      极寒的气流旋转于天际,树叶不断从枝头被剥落,划着若即若离的轨迹。
      漫天的坠叶流云。
      “云弟,对于淝水一役,你认为结局当是如何?”谢安依旧披散着长发,踏着木屐,身上的文士长袍白若飞雪。此时的他不羁地坐在榻上,对着摆放于面前的棋局沉思。
      棋面混乱异常,但分明接近尾声。
      谢安执白,此时随意落得一子,静候着对弈之人的答复。
      这已是云峰住在谢氏庭院的第十五日。
      对于他的来历,谢安只以“旧友”解释。
      而且云峰也已知道名将谢玄早已帅北府兵出征,那晚谢安的言语只不过是试探罢了。
      云峰还能清晰记得自己得知谢玄不在谢府时的失望。对于这个东晋名将,云峰自然神往,况且谢玄是公认的武艺精湛之辈,那么,也许接触到他对于那神秘的武学也能了解一二。
      于是这十五日来,云峰便陪着自己那所谓的“谢兄”沉溺棋局。
      也幸得云峰自幼修习博弈之道,否则面对谢安,也只能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让云峰不解的是,这五日来,谢安总是会询问自己对于天下大事,司马王朝,淝水之战的看法,也好在云峰将史书中所述谢安的观念照搬过来,让谢安大有“英雄所见略同”、“相见恨晚”之感。
      可是云峰知道,今日的谢安,恐怕正自不安。
      虽然谢安一直是一幅天高云淡,从容平和之态,可是,今日的他已问了五次关于淝水之战的事。
      云峰笑了笑,放下手中黑子,望向天边乌云。“谢兄,你看着天上浓云叆叇,可是遇上微弱的清风便散乱零落而去。现在符坚带领着那号称百万的大军南下,不正如这云妄图遮天蔽日么?倘若符坚是云,北府兵就是那风。再浓的云遇上风也只能散去,何况,北府兵还是那最为猛烈的强风呢。”
      说着云峰再次落子,却是胜局已定。这也是十五日来云峰首次于棋局上胜过谢安。
      “谢兄,你心不静呀。”跟在谢安身边这十五日,倒也随着谢安翻阅了些许儒、道、佛、玄学的书籍,平素也能说上几句。
      “到真希望能如云弟所言。哈哈,老兄我不过一凡尘中人,心有所忧当属平常。倒是云弟,你尝试着胜过为兄第二局吧。”说着,谢安猛地大笑起来,云峰知道,这才是谢安的真性情。
      不知为何,过着如此的日子,云峰反而十分的平静,不去想未来的路途,也不去想现实中的父母,他只知道,这样的生活,如果可以永远延迟下去,那么用什么来换取都可以。
      即使明天便已是末日。
      看着面前喜形于色的中年男子,鬓角那少许银丝十分显眼的随风晃动,随着大笑,眼角愈加明显的细腻皱纹。岁月在他身上缓缓的刻画痕迹。他知道,虽然谢安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的样子,可是实际上却已是63岁。而他清楚的记得,谢安只不过活了66个年头。
      想到这里,内心仿佛被撕裂,仿佛有无数利刃,在心底切割着。分明有许多柔软在内心深处破裂开,却被某种固执所愈合。不断反复。
      “我真的不希望他的离去。”云峰心底默默的想到。

      伍

      “云弟,谢家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谢安看着站立于面前的云峰,一年多来,这个只不过十多岁的男子却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现在的他,披着一袭淡淡青衫,长发及肩,就那么随意的站立,便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迫力。
      这一年多来,不论是淝水之战胜利之后的喜悦,还是朝廷之争的苦累,眼前之人一直默默的陪伴着自己,帮自己出了很多主意,更是分担了大部分的事情,也许正由此这个家族才能在自己的手中坚持下来。如果没有眼前之人,仅凭自己,还有那虽然最得我谢家风范,却身为女流的侄女,又会如何呢?
      一年多的点滴渐渐清晰。
      记忆回朔。
      那个夜晚,自己为着朝廷的事难以入睡,却听见轻叩门扉的声音。“谢兄,朝廷之事着急不得,云弟我特意去熬了碗参茶,你趁热喝了,还是早些歇息。”
      那个清晨,自己早起出门散心,却突然感觉有人为自己披衣。“谢兄,早上寒露多,小心着凉。”
      那个上午,自己刚从王宫回来,满是疲惫,见到的是某张亲切的脸庞。“谢兄,不如云弟我陪你下几局棋消消疲惫?”
      那个午后,自己从小憩中醒来,方才得知王国宝前来滋事。“谢兄,那等小人,云弟我自能应付,哪用打扰你的休息。”
      那个傍晚,自己心烦不宁,欲出门走走,便听到了耳旁传来的声音。“谢兄,云弟我想出外闲游,不知可否赏脸一同前往。”
      眼前之人,他总能知道自己的担忧和烦恼;他也总能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
      “谢某这一生,得云弟,足以。”谢安内心响起了如此的话语。
      “谢兄,这一次朝廷恐怕是难以善了,不如举家搬迁,至广陵附近重修府院,以避猜疑。”云峰看着眼前这个微微发呆,日渐老去的兄长,内心却是莫名的伤痛。
      “如此也好。传令下去,立即开始准备吧。”谢安回过神来,缓缓摇头,叹了一口气。
      “就此偏居广陵,朝廷也不会如此紧逼吧?待安顿下来就告老还乡,和云弟一起回到会稽乐土,怕也是人生一大乐事。”谢安突然如此想到。
      “谢兄,其实你何必如此操劳呢?为何不待在东山,过着那逍遥的日子。”云峰脑中突兀的浮现自己与谢安二人就此隐居东山,每日探讨玄学,吟诗听琴,偶尔下几局棋,若神仙一般的日子。
      “云弟,不是我不想,是这世道不让我过这种日子。整个谢家,整个天下百姓,这么多双眼睛在看你,这么多的人在依赖你,那么,你又该怎么办?”谢安看着眼前这打从内心深处关心自己,意义早就不同于他人的“陌生人”,心下生出莫名的暖意。
      “谢兄,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不要一个人独自承担。你还有云弟我。我是担心你的身体……”云峰突然止住话语,因为他感觉到谢安握紧了他的右手。一种不算炙热却直入心底的温暖缓缓传来。
      “云弟,为兄知道。待这次安定下来,为兄告老还乡,云弟如不嫌弃,不如与我一同隐居。”谢安非常诚恳的说道,眼神中不□□露出一种期待与迫切。
      “谢兄,如果那时真的能够安定,我一定陪同。”
      “那就如此说定了,等到十几年后为兄先行一步的时候,怕还需要云弟将我草草埋葬呢。”谢安明显松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喜悦。
      “十几年后……”云峰知道,眼前的老人不过只有不到一年的寿命。
      待得那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陆

      广陵附近“新城”,乃是新建的谢氏陋府。
      此时的谢安,完全没有了当年的气韵,一副垂垂老矣之态。
      “云弟,我已上求朝廷准我回京治病,到时我们一同回去。”谢安躺于榻上,语气微弱,侧坐于榻上之人闻之几欲落泪。
      “谢兄,我也已对广陵周围防务做了周密布置。就算没有我们,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云弟,为兄知道我坚持不了多久了。那个与你隐居的约定怕是不能实现了。对于我这将死之人,云弟能否告诉我你的身份?”
      “谢兄,不是云弟我不愿,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其实为兄早就知道云弟你不是凡俗之人。那夜我一直待在房内,猛然间房门大开,房内烛火全被突兀而来的大风吹灭。待得为兄点亮烛火,你已晕倒在门边,身上所着衣物所用布料均为为兄平生所未见。”
      “那谢兄为何还是……”既然谢安一直都知道自己在骗他,为何要收留自己。云峰突然感到不解。
      “为兄认为云弟乃仙家之人,此次特来相助于我谢家,自然没有怀疑。况且为兄一见云弟,便觉得你应当是我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那是一种来自意识深处的莫名感受,所以为兄决定相信你。那么云弟,你现在可否告诉为兄,为兄猜测是否正确?”
      “谢兄,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其实云弟我……”云峰缓缓的告诉谢安自己的来历,却见谢安眼中的光芒渐渐逝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为兄本来认为云弟仙家中人,自然有灵丹,延续为兄性命。为兄其实也不奢求什么,只是想和云弟重新隐居东山,再过个几年逍遥日子足以。没想到呀,老天还是没有听见为兄的恳求,不肯同意。”
      “谢兄,其实能见你一面,对于我就已是福气。万物无法强求,顺其自然吧。我只能说,我会携着谢兄的一切,去东山隐居。那个时候,只有我们。”
      云峰眼内闪过的,分明是异常的坚定。

      柒

      很多事情的发生带着某些可预见性。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操控这一切,给人希望却带来更大的绝望。
      当谢安的车辇缓缓驶进建康西州门的时候,病卧车中的谢安伤感地对云峰说道:“以前桓温在的时候,我常担心自己不能保全。忽然有一次梦到坐桓温的车走了16里,见到一只白鸡才停下来。坐他的车,预示我替代他的职位;16里,意味着我代居宰相 16年而止;白鸡主酉,如今太岁在酉。云弟,恐怕你也知道,为兄只能陪你到这个时候了。记得替我上疏辞官,我恐怕也支持不了几日。只是,为兄真的舍不得你。如果现在叫我选择,我宁愿隐居东山之时便能遇见云弟你,也许那个时候,我能够改变主意吧。”
      云峰知道,这是命中注定的结果,无论如何,就算自己穿越来到古时,也不过见证了这个结果罢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云峰默默的念叨着,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几日后,谢安病疫于云峰怀内。
      云峰果真带着谢安的遗体和一切事物到了东山,那个谢安曾经隐居二十年的地方。
      “谢兄,现下万物复苏的春季,不知你是否也感觉到喜悦之意?”
      “谢兄,烈日当头,云弟我特意冰镇了一壶竹叶青,你我共饮消暑如何?”
      “谢兄,万物枯荣周而复始,你看着漫天黄叶,来年不也能重立枝头么。只是,来年的绿叶是否是今年所掉落的呢。”
      “谢兄,天寒地冻,云弟我特意下山为你赶制了几件衣物,放在你的坟头,应当暖和许多。”
      云峰每日总会对这那座孤坟自言自语,眼眸深处是隔绝天人的浓浓眷意。
      ——这一去,就是几十个岁月。
      “谢兄,倘若我不是在那样的境遇里遇见你,倘若我手无缚鸡走不出这一大滩的梦境。我该怎样对待这生命华丽盛大的幻觉?纵使流言永不停歇,以庞大的身形抑制住你溃烂的精魂,我始终相信大海在你心中。我始终相信它在磅礴地翻涌向最高的云朵。谢兄,我也始终相信,你一直在我身边陪伴着。”行将就木的云峰躺倒在那座孤零零的坟旁,一脸的满足与欢喜。
      然后,就此永远睡去。
      夕阳残照着东山的颓然,却自有一种情感固执而坚韧,缓缓腾起。

      捌

      很多时候,总会感觉到一些幻觉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某些记忆仿佛突然产生,就像是自己臆想出来然后生硬的拼凑回去。
      可是,为何这些记忆是如此的清晰可循?即使被荒诞感所包围,脑海中依旧是某些历历在目的清晰影像,真实到让人瞠目结舌。
      云峰只觉得自己依旧睡在东山谢安的坟旁,哪料醒来却是惨白的病房,混合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
      这一切他没有告诉别人,就权当作自己做了一个盛世华丽的梦。
      可是为何,梦境中的男子是如此清晰可辨,仿佛只要一触手便可感受到那真实的质感与温度。
      那些真实到难以泯灭的过往点滴,云峰知道,他会永远埋葬于内心深处。
      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最后的一幕,他仿佛再次看见谢安那淡定平静的脸,以及那鼻音重浊的声音,永久的围绕在东山的孤坟处。
      他知道,某一个真实,永远埋葬在梦境中的那个地方。
      也许人生无所谓圆满或者是残缺。不过是一场无止境的颠沛流离。
      或许另外有一个安静平和美满祥净的世界,可以在那里与世无争永世美好。
      可是每一个生灵都必须要到现实来走一遭,甚或更多。
      于是我们罹落至此。
      那么,这一切也不过是一场罹难与落魄。
      幸好,还带有某些未曾沸腾的温柔。经久不散。
      东山,夕阳残照,垂垂老矣的自己,以及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东山岁晚,到底哪里才是梦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东山岁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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