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祖宗》魏丛良

8、西河行（一）

　　第八章

　　洛野醒来时，四周都很安静，他睁开眼，周遭没有一丝光亮，因为看不见，身体便变的敏感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躺在很柔软的枕背之上，床似乎很大，身体平坦舒展开来，周遭还留有空间。
　　他试图挪动身体，但身体好像成了老化的机械，骨头咯吱响了一下，硬是没有起身，洛野尝试了几次，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重新躺了回去，靠在软枕里，眉头紧紧皱着，嘴角拉直，他此刻就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可囚困着野兽的是牢笼，困着他的却是他这具身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着自己的焦虑暴躁。

　　突然，一丝细微的声音让他一震，洛野定下呼吸，后颈往后压着，他牙床紧紧咬合，睁大着眼，试图看清黑暗里逐渐朝自己靠近的人。
　　可却在他还未做好准备时，额头上突然覆上一处柔软，洛野一激灵，想要避开，浑身上下的肌肉却不听使唤，他根本不能动。
　　那是一个人的手，掌心柔软温暖，贴在额头上，力道很轻，像是一根羽毛。

　　“你醒了吗？”
　　有人问他，向他提问，是一个男人在说话，声音很轻很软，带着好奇，洛野抿唇，隔了数秒，他也说话了，与之截然相反，嗓音粗哑骇人，是被灼伤后的声音，他说：“能把灯打开吗？”
　　“现在是白天，你的眼睛受伤了。”对方这般回答，洛野沉默。

　　夏几许见床上的男人睁着眼，因为看不见，褐色的瞳孔有些无神，他似乎不相信，眼眶的肌肉纠结在一起，用力的把眼睛撑大，眉毛之间的沟壑很深，就这样过了片刻，他的身体徒然一松，重新陷进了柔软的床被里。
　　数秒之后，洛野平复心情，他问：“这里是哪里？你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问了好几个问题，夏几许都静静的听着，直到最后一个，他才微微诧异，眉头皱了皱眉。
　　只听，洛野问他，“我是谁？”

　　“我觉得你不该把他留在这里。”赵源一脸严肃，他把平板递给夏几许，“你看新闻，外面找他都找疯了，警局方面下了重金，说要找到他，你这样会让我们很危险。”
　　夏几许瞟了一眼，便推开了平板，他靠在沙发里，盘着腿，低头看着购物网站，他指着两件颜色不同的外套，抬头问：“你觉得这两个颜色，哪一个好看些？”
　　赵源脱口道：“白色吧。”说完，他便一顿，“你现在怎么还有心思看这些，把洛野还回去，别管他了。”
　　夏几许捏紧手机，他不去看赵源，低着声音道：“他全身上下都被泡了尸油，我不管他，他会死的。”
　　“就让他死吧，人各有命，你难道要救每一个快死的人吗？”

　　夏几许摇摇头，“不能这么说，他现在失明又失忆，我把他养在这里，根本没人知道，只要把他治好，我就把他送回去。”
　　“少爷……”赵源念了一声，夏几许笑盈盈的看着他，赵源默然，后面的话全都化为了一声长叹，“我知道了，警方那边我来应付，监控我已经找人删了，我希望您这次别再陷下去了。”
　　夏几许还没回答，就听客房传来“哐当”一声，夏几许一惊，立刻站了起来，他拖鞋都来不及穿上，光着脚跑了过去。

　　打开房门，便见满屋阳光，窗帘被扯了下来，落在地上，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成了碎片，碎渣子弄了一地，夏几许一脚踩进去，就觉得脚掌刺痛，他倒吸了一口气，这时赵源赶了过来，手里拎着他的拖鞋，夏几许道了声谢，弯下腰把扎在脚后跟的一块碎玻璃给挑了，他穿上鞋，快步走到窗口边，洛野倒在一片蓝色的窗帘布里。
　　夏几许扶着洛野的肩膀，语速有些急，“你没事吧？”
　　洛野低着头，这几日他已经能动了，只是不灵便，行走时就像喝醉了酒一般，腿脚软到不像样，似乎根本不是自己的，此刻他被夏几许扶着，后肩的肌肉绷紧，显然是恼怒到了极点，正在忍耐。
　　他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虽然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可直觉告诉他，他不应该这般软弱无用。

　　“你没事吧？”夏几许见他不语不动，便又重复了一遍。
　　洛野缓缓摇头，他喘了两口气，坐在地上，眼睛朝四周看去，夏几许特意加重的呼吸，洛野的脸朝向了他，他说：“我没事。”
　　“我扶你起来。”
　　夏几许拉过洛野的手臂，把他的手臂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边上赵源想要帮忙，被夏几许用眼神直至，他用手紧紧环住洛野精瘦的腰，把他拖回了床上。
　　回到了床上，夏几许坐在床边，看着靠在床头的洛野，轻声问：“你为什么下床？”

　　洛野循着他的声音看去，他声音低哑，“我想试试能不能行走。”
　　“我说过，你身体还没好，还要过上几天才能走，你看你现在，又把自己摔伤了吧。”
　　夏几许埋怨了几句，洛野便低头，此刻，不再是什么南城警署威风凛凛的洛队，更像个被主人训斥了几句的宠物，可怜巴巴又委屈的耷拉着脑袋，夏几许忍不住拍拍他的头发，“别自己瞎折腾了好不好？”
　　洛野忍着不适，让夏几许摸着自己的脑袋，他顿了顿，点头答应了。

　　这是洛野苏醒后的第二个星期，夏几许骗他说，自己是他的情人，他们两人乘坐一辆车时发生车祸，洛野为了保护他受了重伤，醒来后便不能行走双目失明外加失忆，反正有多惨就有多惨，好在人活了下来，洛野昏迷许久，最近才醒来。
　　夏几许这段根本就是胡诌，说是情人，也为了更方便照顾他，做些越界的事也不为过。
　　他这点心思赵源都知道，也更是怒其不争，只是夏几许全然不顾，偏偏寻了个洛野救过他的理由给搪塞过去，油盐不进，硬把洛野给留了下来。

　　夏几许同洛野说了会儿话，看着他比之前更茂盛的胡子，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他挨过去，笑道：“我给你把胡子刮了吧。”
　　洛野昂起下巴，褐色的瞳孔里尽数是迷茫，只觉得夏几许挠着自己下巴的手指有些凉，他略点头，夏几许便一阵欢快，他欢呼道：“早看你这个胡子不顺眼了，终于能刮掉了。”

　　夏几许从浴室里拿了剃须刀还有刮胡膏，他跪在洛野边上，抬起洛野的下巴，抹上一大块刮胡膏，打湿了揉成泡沫，而后剃须刀口沿着洛野下颚皮肤，一点点往那尖尖的弧度处收紧。
　　洛野抬着头，露出了脆弱的脖颈，他毫无防备，昂面朝天，他看到满天的黑，脑袋里很空，于是闭着眼，鼻尖嗅着一股薄荷味，还有夏几许身上的气味。
　　这个人说，他们是情人，他为了救他而受伤，这些话洛野一个字都不信，可此刻，他什么都不是，他除了夏几许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