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快乐》年终

11、避难所第一夜

　　浴室里传来阵阵水声，唐亦步在洗澡。

　　如今阮闲已经对这位仿生人接近活物的习惯见怪不怪了。既然需要进食，那意味着唐亦步具有类似生物的代谢能力。二十平米的空间很是狭窄，刚才唐亦步不在面前已经是万幸。

　　听完另一位“阮闲”留言的那个瞬间，阮闲不确定是否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

　　但没有关系。

　　将剩余的营养剂塞进喉咙，阮闲撑起拐杖挪了两步，把金属餐盒摞在唐亦步整理好的餐盒上。房间没有洗碗槽，他猜这东西会被统一回收处理。

　　金属刮擦发出有点刺耳声音，阮闲将餐具整整齐齐摆放好，垂下目光。

　　震惊肯定有，慌乱倒谈不上，无意义的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自己的情报的确严重缺失，可从另一方面看，他也拥有很大的优势。

　　健康的身体，正常运转的大脑，以及不知是福是祸、暂时算优势的恢复力——如今他具有独自存活的身体资本。只要和唐亦步的合作不出大问题，至少在短期内，他能正常地活下去。假身份也足够完美，除非另一个“阮闲”突然出现、亲自查证，没人会知道他是谁。

　　他有相当充裕的时间去调查。

　　阮闲把自己拖到房间角落的复健机器那里。几只机械臂伸出，稳稳箍住他的身体和腿。它们力道刚好地推动他运动，开始模拟标准的行进动作。手册则被他搁在面前，光屏又开始投射。阮闲一边配合机器学习平衡和行走，一边继续观看手册中的影像记录。

　　然而他的复健计划刚开始没多久，就被一个小插曲打断了。

　　门发出嘀嘀两声，一份访客资料浮现在他的面前。阮闲看着资料上丁泽鹏微笑的脸，手指滑过“同意”的字样。

　　丁泽鹏的脚腕还裹着固定机械，两条腿多了架外骨骼。他还能正常站立，不过行走速度慢了不少。

　　“阮哥，我来看你啦！”小伙子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哎哟，你在复健——别下来别下来，我们这么聊就好。”

　　阮闲并不排斥开朗的人，但眼下状况特殊，多说多错：“你不是需要休息吗？脚腕的伤……”

　　“不碍事，有这东西撑着。”丁泽鹏啪啪拍了两下腿上装备的外骨骼。“刚听张哥说你来看我们，当时我正睡呐，就想着再来看看你……海明肯定没耐心跟你解释，我琢磨着有个人聊聊会好点。”

　　他指指阮闲面前的手册：“手册是吧？我当时熬夜翻完了这东西，然后做了好几周的噩梦。”

　　阮闲用毛巾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有心了，谢谢。”

　　“也没啥，张哥和池哥在商量新机子的事情，反正我也听不懂。阮哥，你有啥想问的不？”

　　“这个避难所像是有点年头了。”既然不用被询问，还有提问的机会，阮闲非常乐意继续。“我看刚刚手册里有范林松和阮闲的留言，他俩都是科学家吧，怎么在末日调动这么多资源的？”

　　“我当年也想过这事，环境好到有点假，对吧？”丁泽鹏挠挠头。“后来我听池哥说，这片地方本来就是避难所，不过有别的用处。电力设施那些是阮博他们过来后改的，原来这就是个地堡。”

　　“别的用处？”

　　“池哥不跟我说。我之前还去问过海明呢，他也不愿意告诉我。但我在这待了三四年，过得是真不错，阮哥你别担心。”丁泽鹏倒坐在椅子上，下巴搁上椅背。

　　“说到这个，手册里说他们离开了，他们还回来吗？”

　　小丁的脸苦了下去：“谁知道呢，我到的时候他们刚走。阮博留了海明在这，但海明不太擅长交际，很多人对他没啥好感……唉。”

　　“没有联系？”阮闲加快了模拟行走速度。

　　“没听说，任何联系都可能暴露避难所的位置，只能靠人传话，再多我就不知道了……海明要更清楚点，我也是听说。”

　　丁泽鹏情绪有点低落：“我就见过阮博他们一面。阮博是个很亲切的人——当初范博领导MUL-01的项目，阮博负责了相当多的工作。你知道叛乱的事吧，反正我不觉得是他们的错，主脑好好运行了好几年呢，后来根本就不是他俩负责的日常维护。”

　　“其实我对MUL-01的项目没什么印象……”

　　“哦对，我听海明说了，阮哥你的记忆到2095年。MUL-01是2096年初完成的项目，当年宣传的很凶，据说从2090年就开始做啦。”

　　阮闲一个脚步不稳，差点在复健机器上摔倒。

　　2090年开始人工智能项目只有一个，项目名称是NUL-00，不是MUL-01。主导人也不是范林松，而是他本人——范林松比起合作伙伴，更像是他的助手。当年弱人工智能已至巅峰，已经可以完美制霸绝大部分领域，就差捅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但出于各方面的原因，真正“超越人类”的强人工智能迟迟没有诞生。

　　阮闲自认NUL-00还差得很远，范林松却坚持它已经是“完美的”，并坚持公开宣布成功的消息。为此他们没少吵架。

　　【我告诉过你无数次，要是再这样拖下去，我们就得攥着完成品，眼睁睁看他们把投资撤掉！现在你满意了，我上周听到风声，普兰公司最晚明年年中就会公开研究成果！】
　　【NUL-00已经通过了所有安全性测试，你到底在拖什么？它早一天投入使用，就早一天救到更多的人。现在那些在困境挣扎的老百姓要为你一个人的胡思乱想买单！NUL-00能救多少人，你比我更清楚——】

　　阮闲不是没有试图解释，然而他等来的是一颗直击头颅的子弹。

　　“我对这方面了解不多。”他压下死亡的回忆，对丁泽鹏笑了笑，决定将话题引向别处。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人帮他解了围——

　　“丁先生，您好。”唐亦步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上身赤.裸。“现在是晚上十点整，您是否需要我帮您做个外宿登记？”

　　“不不不，海明会骂死我的，我这就走！阮哥，最近我们组没啥任务，欢迎随时来找我聊哈！”丁泽鹏火烧屁股似的从凳子上起来。

　　“等等，我去送送你——”阮闲还没来得及打开复健器的固定臂，丁泽鹏就一瞬间没了影子。小伙子把外骨骼的助步速度开到极限，一句“不用了阮哥”从走廊远处飘来。

　　唐亦步没管还在滴水的头发，动作标准地关上门：“你还要继续复健练习吗？”

　　阮闲摇摇头，关掉看了一半的手册，瞧了眼柔软的床铺。这一天过于惊心动魄，眼下他只想休息。但带着一身汗瘫上床实在不合适，阮闲支起拐杖，决定也去冲个澡。

　　“作为晚餐的报答，我可以帮你搓背和按摩。”唐亦步显然推断出了他的意图，慷慨地表示。

　　“……不用了，谢谢。”

　　“好的，我会帮你留着灯。”唐亦步擦干头发，利落地从床底拖出个简易睡袋，在床旁地板上躺得笔直。他将双手交叠在胸口，姿态就像棺材里的尸体那样标准。

　　阮闲：“……”

　　他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完了澡。

　　灯光熄灭，床头贴心地播放起来微弱的风声和虫鸣，唐亦步均匀的呼吸声从床边传来。阮闲望向玻璃幕上虚假的夜空，人反而越来越清醒。

　　他团紧被子，感受着被柔软织物包裹的陌生触感。随即他侧过身体，将枕头向床沿扯了扯，看向不到一米外唐亦步胸口的起伏。

　　那仿生人紧闭双眼，一副熟睡的样子。

　　目前为止，唐亦步从未伪装过自己的情绪，仿佛一本摊开的书。然而相应的，阮闲也确信对方仍然隐瞒了不少信息。

　　矛盾到令人迷惑。

　　如果只是想要“S型初始机”，唐亦步可以在找到他时就直接将他带走，远离这个避难所。另一方面，老张的队伍使用231快满两年——凭借唐亦步的本事，怎么看也不需要花费整整两年来调查这里。若是想要帮忙，也不至于伪装成一个能力有限的普通仿生人。

　　阮闲想不出唐亦步到底想要什么。他悄悄吸了口气，将被子裹得紧了些。

　　然后他的眼睛对上了黑暗中那双金色的眸子。

　　“心跳和呼吸的频率变了，你在担忧。”唐亦步用肯定的语气陈述道。

　　阮闲一言不发，只是翻了个身，背对唐亦步。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床边一沉，一只温热的手探进被子。随后唐亦步把自己也挤进被子里，伸开双臂，从背后圈住了阮闲的腰。

　　“你刚到这里，担忧和恐惧都是正常的。一个拥抱会让你好些。”还是熟悉的严肃语调。

　　有那么一秒，阮闲脑中不可抑制地出现对方就这样把自己勒成两截的画面。可唐亦步是对的，就算深知背后的“东西”不是人类，那份体温还是让他下意识安心了点。

　　他能感受到对方胸口的心跳，以及喷在自己后颈的湿润呼吸。从未和另一个生命贴得如此近过，不知道是出于紧张还是困惑，阮闲有几秒完全不能思考。

　　“不用紧张。我们是合作关系，为了妥善控制局面，我需要考虑你的心情因素。”察觉到了阮闲的僵硬，唐亦步放慢语速。“放心睡吧。我说过，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阮闲沉默了很久，无数回应方案闪过脑海，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

　　“晚安。”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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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把字数慢慢肥回来——！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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