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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番外·锦书难托 1 ...

  •   暮江城的梅花雪酿,只从每年初雪之日起售,一直卖到立春。

      今年的初雪来的很晚,獠弈在暮江待了一月有余,直到今日才可怜巴巴地掉下些许冰渣来,他当即从客栈奔到了登仙楼,颇为解气地砸了一袋银子给掌柜,指着窗外嚷着说是下雪了,他要买酒。

      登仙楼有规矩,未到初雪之日不得卖酒,掌柜的又是个油盐不进的臭脾气,獠弈软硬兼施都没能买到一杯。今日的雪虽然只下了半个时辰都不到,雪粒子也小得几乎看不见,但好歹是下了,卖给他也不算破了规矩,掌柜的是真被他缠怕了,又好气又好笑的要小二温酒,招呼着獠弈楼上看座。

      獠弈自斟自饮,倒也喝得有滋有味。作为魔界的魔君,他自然是个很标准的魔,魔的世界乏善可陈,没有人类那些烦人的规矩,也没那么多丰富的感情,所以他一直都不觉得酒有所谓消愁或是助兴的功能,他只觉得好喝或是不好喝。

      今天的酒还是和以前一个味道,好喝,只可惜他不能久待,魔君是不能长时间滞留在人界的,他这次已经留的够久了,该回去了。

      临走时,登仙楼掌柜特意追上来送了这位每年必来的客官一小坛酒,据说是从不外卖的珍藏。獠弈向来都没有藏酒的习惯,一出门就拍了泥封开喝。

      入夜后,暮江才真正下起了大雪,地上很快就薄薄地积起一层来,一脚踩上去,雪就轻轻地叫一声,整条街道除了风声就是脚步声。

      酒喝完时,獠弈也快出了暮江的地界了,却冷不防从一边的暗巷里滚出来一团脏兮兮的抹布,正正撞在了他脚边。獠弈顿时皱起眉来,还不及喊他撒手,巷子里又冲出来几只野狗,冲着他脚下的东西一阵乱吠,却又惧他的威势不敢上前。

      獠弈懒待管这些破事儿,抖了抖衣摆,那东西反倒粘的更紧了些,他低头一看,勉强能看出来是只人族的幼崽,手里还捏着半个冷透了的包子。

      那孩子抬头对上獠弈淡漠嫌弃的眼神,二话没说,一口将半个包子塞进了嘴里,手忙脚乱地堵住掉出口的残渣,忙活了好半天终于将包子咽下了肚,他一脸小心地将手上残存的油腻仔细舔干净了,又在尘土板结的衣服上蹭了蹭,重新拽紧了獠弈华贵的衣摆。

      “……”

      獠弈实在是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无聊地站在原地看这蠢货吃包子。

      周围的野狗吠得更凶了,张嘴就咬过来,似乎那崽子吃包子的举动终于触怒了它们。獠弈冷哼一声,一摔衣袖,地上便横七竖八地掉满了碎肉块,他得意地低头看向那个小孩,打算好好欣赏欣赏他吓得嚎啕大哭的狼狈样,可惜对方却低着头,他只看得见他腻成一绺一绺的头发。

      獠弈顿时觉得没意思极了,屈尊拎起那团东西,一把扔远了,可他才往前走了没几步,就又被扯住了。

      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滚回来的,这一次他抬头了,死死地盯着獠弈,连挂着的两条鼻涕都不怎么影响他的一脸坚定。他顶着刺骨的寒风,抖抖索索地问道:“我……哒哒哒哒哒,我能哒哒和你一样,厉害吗?”

      獠弈心里直翻白眼,摆出一副高岭之花一般清傲不可近的样子,看也不看他,道:“不能。”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堂堂魔界之主,这团破布倒是敢想。

      “求你了。”

      獠弈垂眼看去,对方不闪不避的态度,反倒让他觉得这小子一身好胆,有些意思了。

      当然,意思归意思,獠弈还是不会给自己找这么大一个麻烦的。他想了想,在储玉里翻找了一阵,找出来一枚带有“长风”字样的青玉令扔给他,道:“这是长风那老头输给我的,你带着这个去找他,让他收你做徒弟,就说是我要你去的,他要是敢不同意,我就拆了他的山门。”

      “那你不要我吗?”那家伙巴巴地看着獠弈,獠弈当即皱眉道:“我要你来有什么用?就你这样的,吃一顿还得先洗三天,麻烦死了,别缠着我啊,不然我就把你带到暮江中央,直接扔下去喂鱼。”

      獠弈把人丢下就走了,这件事在他脑子里没待过三个时辰就忘了个干干净净,再加上天色黑沉,那人脏的也不像样子,所以当他在临墟见到那位风姿清逸,淡雅出尘的长风首徒时,认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当时人族和魔族的关系虽然紧张,但他和长风老头的关系却着实不错。雍知是他见过的人族里最不道貌岸然的一个,合他的胃口。

      那日他俩又闷在一起喝酒。别看雍知在外时总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私底下却极不修边幅,酒过三巡,他已经架起了腿,一边大嚼着獠弈买的荷叶烧鸡,一边志得意满地笑道:“今日你我对赌,可是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输吧?我的好徒儿果然争气,半点没念旧情,打得你手下那个满地找牙啊,哈哈哈哈哈!!”

      獠弈带着几分不解,凉凉地剜了他一眼,雍知此时早已酒意上头,斜眼睨着他,一张老脸透出几分狡猾来,他笑问道:“你没认出他是谁?”

      认?谈何认?莫非他还曾与那位长风首徒有旧不成?

      獠弈细细将那张清俊温雅的脸在眼前过了一遍,半点没印象,他不耐地看向雍知道:“你这老东西,卖什么关子,知道就说!”

      雍知抚掌大笑,得意道:“他就是你二百年前白送给我的徒弟啊,你在暮江捡到他的时候,没看出这小子根骨非凡吧?你若是带他回了魔界,他今日就该是你麾下悍将了,当初你嫌弃养孩子麻烦,倒教我白捡了个便宜,如何?悔不当初否?”

      “……”

      獠弈经他一提,才想起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怪道初见那小弟子时甚是熟悉,原来竟是二百年前的那团破抹布,他居然还真敢孤身一人去长风拜师,果真是一身好胆。

      雍知还在看他的反应,似乎打定主意要从他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的悔不当初来,獠弈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值得可惜——不过是个根骨好的弟子罢了,还得调教这许多年才成气候,他才没有这闲心。

      然而还未及他开口,房门便先被人敲响了,门外人道:“师尊,该回房休息了。”

      獠弈抬眼看去,雍知醉眼朦胧地朝他笑了两声,歪倒在桌上。獠弈无奈,只好屈尊扶起他,带过去开了房门。

      门外的人看见他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伸手接过雍知,又很快发现扶着人没办法行礼,便面带歉意地抬头看向獠弈,獠弈摆了摆手,道:“魔界没这些虚礼,带着老头回去吧,他今天高兴,喝了不少。”

      那人歉疚地冲他笑了笑,扶着人走了。

      獠弈关上门便觉得有些头晕,连桌子也不想收拾了,懒懒地往床上一歪,不动了。刚开始觉得有些迷糊,便又听见有人敲了门,獠弈猛地被惊醒,醉意伴上几分无名怒火,开门的动作粗鲁不堪,门板摔打在墙上,可怜地□□了几声。

      门外人面不改色,见门开了,还有胆子冲他一笑,道:“魔君今夜同家师喝了不少酒,就这么睡下,明日怕是不好受,我熬了些醒酒汤,喝完再睡吧。”

      獠弈虽然还皱着眉,脸色却好了不少,端过他手里的托盘侧身示意他请进。

      房间里乱得很,獠弈一边喝着汤一边授意来人收拾自己的屋子,半点不好意思的感觉也没有,有趣的是对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细心地开始替他归置东西。醒酒汤还没喝完,房间就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獠弈看着他腰间的青玉令,又看了看他好看的脸,不懂为什么,还真觉得有些可惜起来。这样好看的人,又会收拾又会做汤的,却让自己拱手送给了雍知那个糟老头子,想想是该心疼。

      “魔君,您还有吩咐吗?”

      那人在他身前俯首行礼,獠弈抬手扶起他,打量着眼前的这张脸,当真是俊逸非凡,昳丽脱俗,和那夜瘦骨嶙峋,又黑又脏的孩子果真是同一人吗?

      獠弈略一挑眉,道:“你可知我是谁?”

      那人道:“您是魔君。”

      “还有呢?”

      “……”

      那人不语,獠弈便有些不悦,原来不止是自己不记得,连他也不记得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想着便松开了他的手,意兴阑珊地挥手示意他出去。

      屋子里静极,獠弈的醒酒汤也不想喝了,胸口游窜着一股子邪火,偏生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泄在眼前人身上,对方更是不知为何,迟迟待在原地不动。

      獠弈正想叫他滚,对方忽又俯身向他行了一个大礼,不卑不亢地道:“有一事魔君大约是不记得了,二百年前在暮江,您救了在下一命,还给了我拜入家师门下的机会,此恩在下一直铭感五内,不敢或忘。”

      这一番话可比今夜的酒有味道多了,一路烫平了獠弈的五脏六腑,令他好一阵舒心,他笑道:“原来是你啊,长大了可比当年好看多了,不怪本君认不出来。”

      说着他站了起来,欺身临近他,抬手掐着他的下颌,端起他的俊脸点了点头,赞许道:“可惜了,那日本君若是知晓你这么厉害,又生得这么好看,一定会将你带回魔界的。”

      那人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些,又不得不转回来向他告辞,然后才退向房门,獠弈扶着桌沿直起身子,笑道:“你的碗不要了吗?”

      他又匆忙退回来拿碗,一叠声地向獠弈告罪,獠弈顺势拉住了他的手臂,凑在耳边问道:“本君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费力地挣开来,踉跄几步,险些砸了手里的碗,耳根迅疾地染上一层薄红,言语不顺地道:“在下,在下执衍,今日天色已晚,夜深,不敢打扰魔君休息,有事您再吩咐,告辞!”

      獠弈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弯了腰,难得的心情大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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