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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寒荒最高的山顶上没有被白色覆盖住,而是突兀地裸露着灰白的山岩和贫瘠的黄泥,那里是肆虐的风雪绝对无法踏足的领域,但祁澋不是寒荒的风雪。

      他历经万里,到了这人迹罕至的寒荒深处。似乎是为了配合寒荒的基本色调,他少见地套了一袭月白的斗篷,长发仍旧披散着,一点也不在意寒荒的狂风,因为风雪吹到他身周时,总是会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起来,轻缓地绕开,至多稍稍吹起他的斗篷下摆,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一角玄色。

      修道者与天地相通,以祁澋如今的境界,让寒荒狂暴的风雪冷静一些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登上那座高山。

      山上生长的药草是六界最昂贵的七大药材之一,生长在寒荒极寒之地的至阳之物,但它贵不是因为它少,这座山头上其实长满了这味药,它贵是因为这座山太难爬,会为了钱来采它的人大多不够能力,而能采到它的人又不缺卖药这点钱,不至于跑过来受罪,有些事情就是能微妙地这么有趣。

      钟天地灵气的地方才能生出灵药来,而这种地方必然不会平凡。入山越深,充斥在天地间的灵气与祁澋的联系就变得越微弱,到半山腰时,他已经被压制地无限接近凡躯了。

      感受着举手投足间的迟滞和越发变得沉重的身体,祁澋的眸色沉了下去,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流露出更多痛苦和慌乱的表现,因为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徒然扰乱心境。他沉默地休息了片刻,继续朝山上走去。沟通灵气的能力被极度抑制,身体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自然也失去了对风雪的控制力。寒荒夹着大雪的狂风并不是浪得虚名,锋利的风刀不输于精铁打造的利刃,祁澋将乱舞的黑发胡乱抓成一把绑好,并不将这些风雪看在眼中,他纵然被暂时锁了灵力,但身躯的强韧并没有受损,风雪再如何刻薄也不可能割开他的皮肤。

      他只需要做到不死就行,至于被风刀切割的疼痛,他并不放在眼里。

      越往山顶上走约暖和,祁澋不知何时已经将斗篷取下。雪已经消融了,还不及落下便已经蒸发,只有从不间歇的大风尽力想将登山的人吹落。祁澋站在山顶低喘了一阵,才俯下身去采地上生长的药草。红色的叶缘滚烫又锋利,即使他已经格外小心,叶片还是划破了他的指腹,伤口处渗出了几丝血,他几不可闻地蹙了一下眉心,但没有过多在意那道浅浅的伤口,只将药草收进了玉匣里,手指按在斗篷上简单地蹭了一下,便朝山下走去。

      回去的路绝不比上山太平,不够实力爬上山的药贩子们全都抱团在半山腰上蹲着等这些从山顶采药回来的人,虽然在山外可能打不过你,但在这山里,大家都只有接近凡躯的实力,蚁多必能咬死象。

      十几个披着白色雪狼皮的人影从地上站起来,静静等着祁澋走近,宛如一群狩猎的狼。这是来迎接他下山的第一支队伍,但祁澋恍若未见一般,步速不减半分,苍冥悄无声息地握在了掌心,剑刃将寒荒的风雪撕开了一道口子。

      斛山也落雪了。

      入言站在树下,仰头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听见身旁的人问道:“你不回长风吗?”

      他看雪看得极认真,几乎让人以为他没听见,但他很快便答道:“暂时不回去也没关系,我长风的弟子可比你乖巧。”

      “哼。”弑崖站的笔直,手拢在袖子里,不断地转着那枚戒指:“听说祁澋去寒荒采药了。”

      入言慢悠悠地答道:“他的事情你少管。”

      “这可不单是他的事情,”弑崖冷声道:“他是为了白初去的,白初喜欢他,当年的事情不会怨到他头上,但他又不喜欢我,等祁澋医好了他,他缠着我要报杀父之仇,坏了我的事怎么办?”

      入言摇了摇头,道:“你这扯得可有些远,这仇怎么说也到不了你身上,阿初不是喜欢胡乱迁怒的人,你这想法太小孩子气了。”

      弑崖横了他一眼:“你说谁小孩子气?”

      入言笑笑,取出一小袋糖,塞了一块在自己嘴里,又塞了一块给弑崖。弑崖自然不肯张嘴,可惜实力不如人,被入言制的死死的,不得不依着入言的心意张开嘴把糖块含进去。入言喂完,便将剩下的糖都丢给他,道:“以前你母亲耍小性子的时候,我都用这糖哄她高兴的。”

      “我没耍小性子!”弑崖不高兴地应声道,但却没把糖吐出来:“以后没事情少来找本君,本君日理万机,比你忙多了。”

      “那可不行,”入言微笑地替他掸了掸肩上的落雪,又拍了拍他的头,一边朝山上走去,一边说道:“舅舅看不见你,会很想念你的。”

      等人走得看不见了,被入言用灵力压制地不能动弹也不能出声的弑崖才终于重获自由,心堵地踹了一脚身旁的树干,才被入言掸干净的肩头瞬间又被雪淹没了。他被积雪砸得一愣,深吸了一口气,尽力稳住了暴怒的心境,捏着那袋子糖憋着气走了。

      路上一程风雨一程雪,白初随着走到了湛海城,在城门外宿了一夜,第二日清早才入的城,正好赶上了早市。湛海城的早市并不很热闹,东西不多,今日最显眼的商品是插着草标的战俘。

      武哥让底下人找客栈歇脚,自己却带着白初在早市上闲逛,见白初对那群衣衫褴褛的战俘甚是留意,便出声解释道:“湛海城是南楚边境最大的城市,战俘会在这里买卖,前些日子南楚打下了陈国的一座边城。”

      白初看着那群瑟缩在一起面如死灰的人,问道:“他们会被卖给谁?”

      “傻娃娃,谁来买卖谁呗!”武哥答道:“有些会被大宅子里的管家挑走,这是命好的,命不好的,女人卖进窑子里,男人卖进斗兽场里,嗨,我都被你这娃娃带傻逑了,都做了奴隶,哪他娘的还有什么命好命不好?命都归给别人啦。”

      白初没理会武哥的抱怨,他只认真地他问道:“我全买下来怎么样?”

      武哥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给了他一巴掌,险些把人给按趴下了,他怒声道:“少他娘的给老子说这种蠢话!不晓事!你有钱买下这么多人来,你还有钱养这么多人不成?!”

      “我养不了,我也只能买一半。”白初十足认真地说道:“我买一半,放他们回国去。”

      武哥好气又好笑,摇头道:“傻小子胡说八道!”他指着那群人说道:“奴隶,尤其是战俘,全都是入了奴籍的,按律法不得越过边境,他们此生都无法回国了。”他好笑地看着白初,“小娃娃,律法你懂不懂?你若是买了,就要养一辈子,当然你要不养,送人或者是杀着玩也行,只要一张奴契在手,你就掌握了他们的生死。”

      白初自然是懂律法的,他也有钱,但是他也确实养不起这么多的人。武哥催他走,但他没动,他看着那些神色木然的奴隶和凶恶的军士,轻声问道:“不是同族吗?明明是同族,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武哥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但白初不走,他也不能走,只好陪着他看着那些人被卖干净,最后只剩下一个约莫两岁的小孩,瘦瘦干干的,满脸病容,看管的军士一早上都在粗暴地推搡着他给每一个客人看,要拿他做赠品,但是没人肯要他,嫌他年纪小,身体看着也不大好,白养个废物顶什么用?指不定还得赔进去一卷草席。大冬天的风冷得紧,谁也不愿再多待,看着实在没人要了,便拎起那个小孩往囚车上一扔,打算走了。

      白初看着那个傻愣愣的小孩,皱眉道:“他们带他回去吗?”

      “呸,你当他们是寺里的和尚不成?”武哥冷笑一声,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忍,骂道:“这群狗娘养的兵心狠着呢,卖不掉的都带到城郊两刀砍了,埋都懒得埋,哪里会带回去白费粮食?”

      武哥话还没说完,见白初已经朝那边走过去了,只好轻声一叹,倒也没上去劝。白初走到那群军士面前,指着车里的小孩道:“我要他,你们怎么卖?”

      驾车的军士手里牵着缰绳,只匆匆地扫了白初一眼,随意道:“最后一个了,就收你一两银子,够我们兄弟买酒暖暖身子就行。”

      白初半个字都没说,塞过去一两碎银,打开车门爬进去,解下身上的披风把小孩包好抱起来,利索地跳下车,朝武哥走过去。武哥看了看那小孩,又看了看白初,道:“这孩子看起来有点傻,身上似乎还带着病,买下来是一两银子,治好还不知道要赔进去多少,这么小又伺候不了人,调教又是一番功夫呢。”

      白初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孩,小孩的一张脸上泛着病弱的白,一双眼睛很黑,透着傻气。他没有嫌弃,只把人抱紧了些:“我养得起他。”

      武哥知道他救不了那些奴隶心里难受,所以也就没再多说些什么了。白初在他们这些费力在世道上挣命的人眼里,又傻又天真,有些时候更是蠢得让人发笑。毕竟他们谁也没见过他这种愿意舍命在雪夜中为了别人拼杀的人,也没见过谁愿意花钱救一个不知道要往里面填多少银子进去的奴隶。

      他们没有谁会做这样的好人,但是,也没有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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