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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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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零嘴了诶!鸭翅鸭脖牛肉丝薯片辣条方便面可乐雪碧矿泉水花生瓜子火腿肠煎饼果子肉夹馍啥都有啥都卖了诶!吃啥有啥!”
“收头发了啊!染过的也收啊!红的紫的棕的都要了啊!粉的绿的黄的半价收了啊!……诶这位大姐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是狗毛!!”
“卖水果啦!新鲜的菲律宾香蕉澳大利亚苹果荷兰西瓜咯!刚从海关运过来的啊!……谁说荷兰没西瓜?你没看见这上边刻着没得因荷兰?还就许你家种西瓜了?”
“收破烂咯!诶收破烂咯!诶诶诶姑娘我家不收小孩儿啊!”
楼底下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余意站在窗台前,烦躁地一把拉开将近两个月都没有拉开过的黑色窗帘,霎时满满的阳光照进来,余意清晰地看见灰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满了整个窗台。
余意捂住口鼻退后了几步,眉头皱得很紧,眼里尽是厌恶。
他回头看了一眼凌乱不堪的床褥,两个枕头随意地掉在积了几层灰的地上,衣柜打开着,里边是几套穿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却从来没有洗过的衣服,皱皱巴巴地卷在一起,原本的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
底下收破烂的和收头发的好像因为狗毛的事吵起来了,旁边几户爱看热闹的长舌妇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议论,叽叽喳喳吵得余意头疼。
他扫了一眼堪比狗窝的房间,动了心思。
一分钟后,收破烂的和收头发的终于吵完了——
来生意了。
“哎哟,这些全不要啦?要搬家啊?”
黑黑瘦瘦的小老头,身材矮小,一双眼睛却精明得很,滴溜溜地看着余意堆在家门口的那些大纸箱子,一咧嘴笑了。
余意一只脚卡在门边防止门自动关上,一只脚伸在箱子和箱子的缝隙之间,脸上尽是不耐烦:“要不要?”
老头伸出一身枯瘦得青筋暴起的手来,忙低头笑道:“要要要!”
他弯下身,抱起一只大箱子,吭哧一声:“挺重啊。”
余意过去帮他把箱子搬到楼下去,一下楼,看见那卖西瓜的跟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在争论西瓜甜不甜,一眨眼的瞬间,妇人怀里那个半大的小不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顺了一个据说是来自美国的南丰蜜桔,塞进了口袋里。
老头的板车停在路边一棵大棕榈树下边,那棵棕榈树的树枝上用绳子吊着一个绿色的大垃圾桶,开口朝着西边。
他把箱子都搬上板车,打开看了看里边的东西,回过头来朝余意笑了笑:“50。”
余意顿了一下,没跟他讨价还价,点了头。
老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从灰蓝色的上衣口袋中摸了好久,终于颤颤巍巍地摸出了一个磨得锃亮的黑色皮夹,从里边一大叠边角破损的钞票里抽出了十张皱皱巴巴的五块。
余意一眼瞥见第一张上边还有信教保平安的字样,他移开眼,假装没有看见,伸手接过钱。
刚塞进口袋里,忽然从头顶上飞过一个篮球,精准地投进了那个树上的垃圾桶里,发出“砰”的两声——
一声是进球的声音,一声,是球框从树上滚下来,砸在板车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欢呼:“三分!”
余意看过去,是街对面住的一个小屁孩,刚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一见球框都被他砸下来了,一脸呆愣地站在原地。
老头刚收起来皮夹,扭头一看,见他的板车被砸掉了一小块木板,立马怒火中烧,大声吼道:“小兔崽子!老子弄死你!”
小屁孩脚底抹油扭头就跑,老头恐吓了两句,没有真的去追,他嘴里骂骂咧咧的,两手在沾满了油污的灰白色的棉麻裤上擦了两把,擦得青筋更突出了,然后抬起板车继续叫卖去了。
余意转身要上楼的时候,余光瞥见小不点的胖手又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产的西红柿。
开学一个星期,小朋友们都到学校去了,连一向勤勤恳恳致力于播种的余光钟都休假了。余意难得清净了一天。
他收拾了东西,把自己房间锁了,然后下楼,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辆二维码还完整的共享自行车,书包往篮子里一放,骑往三中。
他的中考成绩离一般都还差一点,不仅考到了整个市里排名倒数的学校,连班级都是倒数的。
余意骑着车进校门口时,恰好看见几个男生朝着门卫老头骂骂咧咧,然后把手里喝剩一半的可乐瓶子朝着老头扔过去。
老头倒是一脸淡然自若,身手灵敏地接过空中的可乐,转手就递给了门卫室里另一个老头,那老头看都没看,拧开就喝了,回手给他一个爱的大拇指。
宿舍里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余意开学的时候就把住宿的东西搬了过来,但是一直没有在里边住,首要的原因就是余光钟这一个星期都不在家工作。
七个人原本围在一块儿边看小视频边嗑瓜子,一见余意推开门走进来,顿时全场的嘴巴都消停了下来,一个个惊恐地看着他。
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最后一个舍友进宿舍。
余意还没开学就在学校里出了名。
他们那条街上,为数不多几个学习好的人都去了一中,剩下一帮子阿斗都被塞进了三中。
大概是初中的时候在余意的压迫下憋得难受,所以到了高中,这些人把余意的外号悄无声息地传了出去,且普及率还挺高。
余意第一次听到是在下课的时候去厕所,推开门出来碰见班上一个男生,那男生估计是刚听了什么新鲜事,见了他立马眉开眼笑叫道:“小仲马!”
直到上课,男生才扶着墙捂着肚子回到教室。
第一天上课就打了同班同学,余意立马就收获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窃窃私语。
班主任听了这事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问:“所以,人文豪得罪你了?”
余意根本没有想解释的意思。
就如现在,余意也根本没有想理他们的意思。
上了一个星期的课,余意一个人窝在最后排,睡了一个星期,以至于现在连人都不认识。
下午的课上,班主任告诉大家,这次的月考之后,会根据大家的成绩重新分班。所以这一个月的学习很重要,后排那些上课睡觉玩手机打牌开茶话会的人要注意注意了。
余意闻言,臂弯里的一只眼睛睁开了一秒,然后又闭上了。
前排三个学生围在一块儿叽叽喳喳,余意嫌吵,刚要做点实际的让他们安静下来,猛然听到他们在谈论的事情。
“我擦嘞真的假的?”
“真的,我们之前初中的围墙被他踢了一脚,我靠,生生把那整面墙都给踹翻了啊!校长都不敢找他赔钱!”
“我操这么骚?国家拆迁队缺他一只脚啊!”
“岂止,我还听说他一脚把人五根肋骨都踢断了,差点要了人家的命呢!”
“妈的这还是人吗?”
“不说还有人说他家里黑白两道通吃吗?惹不起。”
“哦哦哦我还听人家说啊,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寸草不生,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连藏獒见了他都拔腿就跑!”
“有那么夸张?他吃过原-子弹啊?还寸草不生。”
“谁知道呢,外边都这么传。”
“谁见过么?”
“你可以自己亲眼去瞧瞧,去楼上十二班,问赵酒在不在。”
“别了别了,我奶奶希望我长命百岁。”
余意听着倒觉得他们像是在说什么民间奇物。
还连藏獒都退避三舍,这是哪个水沟里放出来的厉鬼?
自己虽然算不是脾气好,但是若不是别人故意找死,他一般不跟人起纷争。
不过被他们这么一说,余意倒是有些想去看看这位原-子弹同学。
下课铃声响了,余意刚要起身去洗把脸,忽然听见教室后门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一扭头,猛然看见收破烂的那老头一脸灿烂的笑,正在挥着他那干枯黑瘦的手朝他打招呼。
余意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找到了这里,起身朝他走过去。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每个人都扭头去看后门来的新鲜人物。
走近了,余意才看见老头手里捧着一个保温盒。
老头一把抓过他的手,把盒子放在他的手上,嘴边咧出了一圈皱纹:“刚做的,来,给你吃,补点营养。”
余意愣在原地,完全没有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老头又继续凑过来,笑的时候从胸腔里发出几声浑浊的气声:“上次我宰了你一把,你那些东西,我卖了这个数。”
说罢,五根手指举了起来。
“五百。”
老头又笑了几声,余意看着他的手指没说话,一直到老头转过身去,拉着靠在墙角的蛇皮袋离开了,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站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的犯傻,立马转身进教室,坐上最后一排靠着墙角的位置,低头打开了那个保鲜盒。
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是满满的一盒子红烧肉。
教室里重新热闹起来,余意却觉得,那热闹不属于他。
前边的三个同学继续刚刚课上没有聊完的话题,说着说着,一个同学岔开了话题,小声问:“刚刚那是余意的爷爷?”
“看着好黑啊,不像吧?”
“我还看见后边拖着个蛇皮袋呢,收垃圾的?”
“你没看见他穿的那衣服?我家那边捡破烂的都比他穿得好。”
这些声音毫无遗漏地,一字不落地传进了余意的耳朵里。
下午五点钟,余意他爹,余光钟在外旅途时感到劳累了,准备回到家的港湾加满油再重新出发。
一推开房门,他睁着大眼看了半晌,怀疑自己进错了家门。
房间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的被子枕头都不见了,留下了几个灰尘印子在地板上。半个打开的衣柜里干干净净,散发霉味的衣服被移走了。
就连原本杂乱不堪的床头柜,上边什么东西都没了。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想要看看是哪个田螺姑娘这么会疼人,就看到几分钟前余意班主任给他发来的消息。
—余意家长你好,你家孩子今天又在学校打架了,如有时间请过来学校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被田螺姑娘感动到了,余光钟心情非常好地走到门口穿鞋,准备去儿子学校一趟。
一下楼,他看见经常在这一片收破烂的老头在底下翻垃圾桶。
他正要无视,老头忽然从垃圾桶里探出一个头来,一见他,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哎呀,你不是搬家了吗?”
余光钟只当他是在讽刺,理都没理他。
老头继续乐呵呵道:“我今天还给你儿子送了顿红烧肉呢。”
余光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一个抠到了极致的人说出来的台词。
老头一张脸笑得皱纹横生,干裂的嘴巴咧起来:“上次你儿子真照顾我生意,那些被子啊衣服啊我可卖了不少钱呢!”
余意在班主任办公室听着班主任轻声细语跟他说话,心不在焉。
班主任故意选了上第四节课的时候把他叫过来,好歹是给他留了点面子。不过这个时间点,办公室里除了他一个学生,离了两米远,还站着一个男生。
余意余光瞟了一眼,见那位也是听班主任训,顿时生出一些惺惺相惜的感慨来。
这时候,有人进来了。
余意抬头一看,看到了半个月不见的余光钟。看到他身上穿的一身干干净净的西装,他脸上有了一丝波澜。
余光钟一进来,一脸怒气都快要溢出来了,直直奔着余意过来,一根手指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你个小兔崽子!谁他妈让你把你老子的东西卖掉了?整个屋子都给你搬空了!你他妈才卖了50块?打发要饭的呢?!”
余意一听是为了这事,站在一边看都没看他。
班主任是个挺年轻的姑娘,一见这架势人都吓傻了,站在一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决定不掺和。
余光钟还在继续骂:“一顿红烧肉,你他妈认个捡破烂的做爹了?!给奶就是娘啊你个不孝的东西!”
余意心头的火气又被勾了起来,刚要上前让他知道什么叫不孝,就听到那边那个男生转过身来轻飘飘说了一句:“呀,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