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歌》南氤

5、五、倾城

　　五、倾城
　　“启航，你比我小五岁吧？”
　　任泊夜带领的商队于清晨出发，踏上归路的一行人的身影渐渐隐没于天边晨曦微露之中。他们在浮璃停留了大半个月，身行的货物也处理得差不多，因而行李也极少，只不过贴身的几样罢了。赛胭脂和任泊夜出钱请了浮璃最出色的引导者，本来打算在正午出发，可是顾浙说沈睿的意思是尽快出发，于是趁着清晨天亮，两人出了摘星楼向一行人当别。
　　当然还有木榕。
　　“泊夜哥你还记得很牢嘛。也难怪，那个时候你都可以过目成诵，就因为这，那个时候我背不出书，妍姨总喜欢拿我跟你比，开口就是什么什么你看人家阿夜……”他比木榕要大一岁，今年二十有一了。
　　任泊夜笑应：“这跟记忆力没关系吧？我只是记得，你较木榕要长一岁而已。”
　　启航翻了翻白眼：“哟哟哟，原来是我沾了木榕的光啊？”
　　任泊夜看着前方与阿清依依告别的红衣女子，脸上的笑忽然消失。忆起十多年前，那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他皱眉，眼神深不可测。
　　“怎么，不高兴么？”启航仿佛看出什么端倪，略有担心地望着任泊夜。
　　“没事。”任泊夜淡淡地应了一句，不动声色的拉开话题，“阿清这小子，不会喜欢上想容了吧？最近这几日，一直见他们腻在有块儿。”
　　“啧啧，我看，他们俩的关系很诡异。”启航抱胸，做沉思状，用手慢慢摸着下巴，“你想啊泊夜哥，这步桑跟金央再过几日就要成婚了。木榕心里面本来是有疙瘩的，可是现在看看他跟阿清依依惜别的模样，你不觉得他们得关系很诡异么？”
　　“诡异你个脑袋。”任泊夜大笑一声，一掌拍在启航的后脑上。
　　启航抱头大叫：“哇哇哇哇，我不是阿清啊你怎么也拍我脑袋！”
　　“习惯了。”任泊夜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不能因为阿清走了你就拍我脑袋！”启航大义凛然，无所畏惧，“我虽然比你小，我虽然没你优秀，可是，我是有人格，我是有尊严的！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我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人民，行得端坐得正……”
　　任泊夜又是一掌拍下：“别侃了，二姨跟想容要往这边回来了。”

　　木榕回头望了望阿清，笑着对那个憨笑的少年招了招手：“再见啊。”
　　阿清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僵硬地朝她招手回应：“嗯，榕姐再见。我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木榕为他笨拙的样子弄得又好笑又难过。笨小子，你这一走，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回来？正想要说什么，阿清的眼神一转落在她身后，手蓦地抬高，在半空中使劲舞着。
　　她回头望了一眼摘星楼前的两个身影。他朝着阿清挥手，算作告别。任泊夜没有束发，黑丝在风沙中凌乱飞扬，挺拔的身影端立在那里，那是她的哥哥。
　　“那，我走了。”少年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木榕回头，对着她粲然一笑：“嗯，下次见面，我再唱那首布娃娃的歌给你听！”
　　－
　　“沈睿是旋西的王，你们以为他的目标会那么简单，只是灵疏城？”
　　摘星楼内，任泊夜、塞胭脂、木榕和启航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气氛严肃。
　　“你什么意思泊夜哥？”长久的寂静过后，启航拍案而起，一张俊脸通红。
　　“不会太久吧。”任泊夜淡道，“通送情报的人应该早已经回去了，最多再有三日，旋西的军队就该赶过来了。”
　　“可是，如果旋西的王在浮璃早就有耳目，他没有必要……根本没有必要等到现在，才向我们进军啊！”木榕也激动得站起来，什么意思，又要有战争么？南真一族的人向来刚烈，绝不可能向敌人投降，到时候一旦打起来……
　　“他自然不可能在浮璃有什么亲信。”任泊夜讪笑，“那个所谓的耳目，自然在我们一行人里。”
　　“顾浙！”赛胭脂脱口。
　　“没错。”声音依旧淡然。
　　木榕一时忘了反应。
　　“也就是说！”坐在任泊夜对面的启航抓住他的领口，声音竟有些颤抖，“你明知道那个什么旋西王盯上了浮璃，明知道顾浙是你们当中的内贼，你还是在今天早上把他们放了回去，却等着旋西来打我们？！”
　　启航涨红了脸，最后几句声嘶力竭地吼出来。
　　就在不久前，这两个多年离别以后的朋友、或者说是兄弟还在谈笑风声，而现在却是剑拔弩张。
　　“顾浙可不是内贼。”任泊夜侧头甩开启航的手，站起身背对着那两个人。“准确来说，我和阿清都是为沈睿所用的人。”
　　“你放屁！”启航一步冲上去，抬起拳头欲要砸过去。任泊夜却在此刻，适时地转身，微一昂首，精准得躲了过去，并且握住了来人的拳头。
　　“你是帮沈睿做事的人？鬼才相信你的话！以你的才智身世，会甘心在他手下做事？”
　　“我确实不甘心，所以，沈睿要我留下，其他人离开。”
　　“那么也就是说，阿清他们应该没事？”木榕松了口气，插道。只是为了证明什么求得心安而已。
　　“他自然不会有事。”回答的人是启航，抽出自己的拳头，他不忿地冷笑，“真正有事的人应该是我们。”
　　一旁一直静默无声的赛静静站起来，声音毫无波澜起伏：“我们，就是人质。倘若你有变，那位狡猾的沈睿，随时可以至我们于死地。”
　　任泊夜默认。
　　木榕不愿相信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哥哥，她上前抓住赛胭脂，声音之中是掩饰不住的啜泣：“二姨，要打仗么？又要打仗了？南真族会死很多人吧？金央和步桑怎么办啊，昨天……昨天金央还高兴地在我面前试了好多件嫁衣，问我哪件漂亮……他们、他们现在要怎么办啊？”
　　启航颓然地坐下，金央和步桑，难道会成为妍姨与莫大哥的翻版么？当初也是这样啊。往事浮现在心头，他攥紧了拳头，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满心期盼的年轻新娘翘首等待着丈夫从沙场归来，然而留给她的，却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启航忍不住一颤，太像了、太像了，金央同年轻时的妍姨相似的任性刁蛮，步桑与那时后的莫大哥一样的温和沉稳。那时候的莫萧，总是在一旁用疼惜的眼神注视着心爱的女子，静立无言，眼里却是让人深深迷醉的柔情——就如同十四年后的步桑。
　　他早就清楚，自己对金央只是恋慕，只有那个始终陪伴在那个凶巴巴的丫头身边温润的青年，才是她真正的归宿。而金央同时也是深深喜欢着那个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男子，从小到大的感情，二十年，即便与他们是相处十四年的好友，他也无法插足在两人之间。只有在步桑在她身边她才会像娇羞地笑，只有步桑才能制得住生气时毛躁得她。
　　简直就是妍姨和莫大哥的翻版。
　　神色怪异的启航抬首看了一眼那个貌似镇定的女子，妍姨。十四年飞逝而去，当初的少女不在，即便是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乌黑的青丝之下已经藏着白发，她的风韵犹在，然而少女时代的天真烂漫、任性锋芒却早为岁月磨平。
　　金央……难道也会变成这样么？
　　启航一拳捶在桌上，内心涌动出极大的信念——不可以。这样的悲剧，绝对不能有第二次。
　　妍姨，十四年前是我对不起你。所以如今，我不能看着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
　　我的罪过，由我来弥补。
　　出神的启航没有在注意四人的谈话，最后只听见赛胭脂用冰冷的音调轻声道：“启航和木榕，从现在开始待在摘星楼，一步也不能离开。”
　　战争与死亡将那个女人与朝夕相处的恋人分离，从此她的一生的道路向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方向伸展而去。而她，再也无法回头。
　　妍姨，十多年来独自守着这摘星楼，寂寞么？
　　浮璃绿洲位于尚煌沙漠的最北方，方圆大小仅次于南方第一大绿洲西买绿洲。作为大漠的第二大绿洲，千百年来，即使有过许多次自然侵害与大小战争的威胁，也从为改变过其和平的历史。在十四年前，从远羌到此的丝路逐渐衰落以后，虽然与外界的贸易来往不再频繁，然而，凭借着与西买绿洲的交往扶持，终究还是保持了它安定的局面。
　　然而，三日后的由旋西发动的战争，彻底改变了这个局面。
　　那时的旋西王沈睿，在半年前成功地征服了灵疏城以后，顺利地取下了浮璃绿洲，紧接着以灵疏和浮璃的自安作为起点，将他的霸业向四面八方扩展，短短六年之后完全占领了尚煌，成为长洲西方的土地上，继百年前的脱离琰国、也就是以后的暮远，然后创建旋西国的公子黛以后，又一个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