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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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终究还是按照她所说的，成为一个明君，此生最大的污点也被她亲手掩盖了。
朕从来没有想过朕会想要阿姊死。
朕很小就知道，朕有个亲姐姐，那才是真正的大魏公主，可惜她死在魏京城破那一天，朕只在阿姊那里见过她的画像，甚至就在阿姊寝宫里，还有她的牌位。
可是在朕心里阿姊也是姐姐，也是朕最爱的姐姐！
朕不仅一次想过朕为什么会想要她死，最初是因为什么？
老师说，那是她谋划的一切，可是朕清楚地知道，不是的，是朕，那场谋害中，她向朕递出了刀子，坦然露出心口，可是是朕亲手将这把刀捅进了她的心口。
朕和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走向对立面的呢？
大概是从王琪的死开始，那时候的朕不明白为什么王琪要死，那是朕第一次去质问她，也是从那一刻，她终于下定决心开始了她的计划。朕知道，她不喜欢这样的朕，她从来没有想过朕成为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她却是想要朕成为一个明君。
后来陈家人的死，那是第二次，那也是朕的亲人啊，为什么她可以如此狠心？
朕无数次怀疑过，她是否真的将朕当成弟弟，她对朕的一切一切好，是否只是将朕当作为皇姐复仇的筹码，当作完成她对皇姐的承诺？
后来的数十年里，朕无比痛恨这样愚蠢的想法，倘若她对朕无半分真心，那她在船上的多少个日日夜夜，那她无数次的心软、退让就是一个笑话。
只是朕不懂，她还是说对了，那个时候朕还是太小了。
那个时候朕什么都不懂，朕不敢去问她，说实话，朕与她最亲近，却也是最害怕她。她不会骂你，不会打你，但是会冷冷失望地看着你，朕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眼神！
于是朕只能去问老师，她为朕寻来的老师，原来一切开始的那样早。
老师的话让朕生出不应该的想法：阿姊不应该这样对朕，朕才是皇帝，朕想要如何就如何！
后来阿姊每年都要出宫，去见她喜欢那个人，再后来那个人死了，阿姊竟是要攻打南阳，朝臣们不同意，朕的老师们更是全部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朕实在左右为难。
若是阿姊是对的，朕自然一定会站在阿姊身边，可是阿姊真的是对的吗？
朕那个时候已经明白如何当一个君王，以民为子。
也许阿姊看出了朕的想法，她竟是硬生生让小黄门将朕从龙椅上拉下来，那个时候朕愤怒、难堪，更多的竟是深深的害怕，朕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真的被人从龙椅上拉下来，朕害怕自己不再是皇帝，而最大的威胁，正是朕最敬爱的阿姊。
阿姊做到了，朕走到了她的对立面。
她同意休战，那是朕意想不到的。
那个时候朕还是没有想过要她死，她是朕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后来六年，她每年都要出宫，朕知道她又是去那个地方了，明明那个人已经死了。
而这次她告诉朕：“阿昼，阿姊再也不会去了。”
朕却是开始害怕了，阿姊不知道，或许她是知道的，她每年出宫的时候是朕最放松的时候，那个时候朕感到无比的畅快，这天下是朕的。
而阿姊却是说她再也不会去了，连朕每年留给自己一点妄想都要剥夺了。
为什么？
随着年纪的增长，朕与阿姊在政务上时常发生争执，朕根本无法撼动阿姊，无论是内阁，还是军中，全都是站在阿姊这边，因为他们都知道真正说话算数的是镇国公主，而不是朕这个皇帝。
朕生了恶念：如果没有阿姊该如何好？
那就让阿姊病了吧？可能无人相信，那个时候朕还没有想过让阿姊死，真的，只是想着阿姊病了，自然就无法处理政务了。
可是问题来了，朕要怎么做？毕竟整个宫中都在阿姊的掌控之下，朕沉思了许久，找上了韶和，没错，这个阿姊最信任的人。
韶和听了朕的话，第一时间是拒绝，朕格外冷静，既然她不愿意，又知道了朕的心思，那她必须死。
可能是朕吓到她了。
韶和跪在朕的脚下，哭喊着，无比可怜：“陛下，您怎么可以如此？那是殿下啊！殿下最爱的便是您！”
“你不愿意？那你就替阿姊去死吧！”
朕原以为这位忠仆会甘愿为阿姊去死，毕竟她的性命也是阿姊救的。
可是韶和犹豫了，朕笑了。
阿姊，你看，你看错了朕，你也看错了身边人。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甚至为了行事更加隐蔽，朕将富贵拔去阿姊的寝宫小厨房，协助韶和行事。
阿姊果然日渐病重，朕以为这就够了，可是阿姊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肯放权！
为什么？
朕去看望阿姊，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朕还是不敢。
药端了过来，朕要喂阿姊，阿姊问朕，可以不喝吗？
朕犹豫了，幸好韶和提醒了朕，既然做了就要万无一失，否则等阿姊反应过来，一切将不堪设想。
阿姊没有任何怀疑，嫌苦还是喝得干干净净了。
朕问阿姊可要吃颗蜜饯，她拒绝了。对了，她不喜欢甜食，宫里的备着的甜食都是为朕准备的。
阿姊更加虚弱了，竟是第一次开口，让朕批红那些奏折。
朕看着那堆奏折，一时间什么都忘了，只有一个念想：如果能一直都这样就好了。
太医说不可再加大药量了，韶和却说要做就做的彻底，朕已经被权力迷昏了脑，没有阿姊的日子真好，鬼使神差地朕同意韶和的话。
很快朕终于亲政了，而阿姊日日在凤阳阁中，苦药不断，整个寝宫都是浓郁的药味。
全天下都知道阿姊快不行了。
朕去看了阿姊，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阿姊。
朕再一次亲手喂了最后一碗药，她又要睡过去了。
朕原本想问她是否后悔养育了朕，最后还是只问她这一生有什么后悔的事。
她说，有。
她说，阿昼，不要后悔。
朕不敢问了，怕听到可怕的答案，朕想要逃离这凤阳阁，她让朕喊韶和进来，那个时候朕还不明白，后来朕明白了。
最后一碗药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朕。
听到她薨的时候，朕想，朕后悔了。
阿姊，阿昼还是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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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刀落前最后一刻，姬嘉想起了骊歌。
她永远都不知道，在佛前求平安符时，姬嘉心里想的是：我旁边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唯一喜欢过的女子，只愿她此生定要平安顺遂。
可是出了寺庙姬嘉就想要回去重新求过，他在佛前打了诳语，他们不是夫妻，害怕佛祖该不会因此不保佑她吧？
可是骊歌急着回去，姬嘉也不好将这理由说出口，只能内心不断祈祷佛祖一定不要怪罪，一定要让她平平安安的。
姬嘉与骊歌第一次见面那年，他十七，她十四。
南阳、大魏两国陷入战乱当中，两国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姬嘉苦读圣贤多年，一心为民，他游历民间，从南阳到大魏。
遇到骊歌是一场意外，一时兴起。
在他第一次碰到骊歌的脸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有多紧张，他想要娶她。而最让他惊喜的是，骊歌没有拒绝。
只是可能上天见不得他们好，姬嘉来不及袒露自己的真心情意，一场突如其来的追杀，他只能将骊歌推走，推得远远的。
幸好他父亲免得他半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砍一刀，特意花重金为了他雇请了一位江湖高手随身保护。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骊歌。
姬嘉本想开口和她表明自己心意，可偏偏这个时候，姬嘉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姬嘉无比地清醒，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他娶不了她，最后姬嘉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他们越走越远，直到三年后，他们再一次见面了。
姬嘉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喜欢她了，十七岁的欢喜罢了，然而看到骊歌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加快，姬嘉心想：是了，这不是喜欢，他爱她。
姬嘉不顾是不是和自己身份十分不相符合，硬生生要跟骊歌挤一辆马车。可是姬嘉是何等聪明的人，他很快发现了骊歌出现在此的目的，她想要掀起两国战争。
那是姬嘉第一次那么得失态，也是第一次和骊歌争吵起来。
骊歌冰冷的双眼无比清楚映出他的模样，是了，她恨他，或者说她恨整个南阳。
姬嘉心灰意冷，为何她可以如此轻易将两国百姓的生死说得如此轻飘飘，像是微不足道的灰尘，可是姬嘉不行，他热爱这个世界，他热爱他的国家，他热爱所有的百姓。
他要阻止她。
他猜出了她如此痛恨南阳的缘故，他亲口答应帮她复仇，也将那些人送给她，任她处理，最终她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不过她要求要和他打了一个赌约，输了任她颠覆这个天下。
姬嘉答应了，哪怕他隐约觉得他可能会输。
她问他是不是喜欢她。是，那你呢？姬嘉不会去问，只怕自取其辱，他从骊歌眼中看不到任何的情谊，十四岁的一时心动轻而易举就消磨在时间当中。
很快他们就发生了第二次争吵，她要他滚，他最后还是按照她的要求，四处奔波、费尽心思将国书改了。
他们再次分开，可是这次，姬嘉有预感，他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当皇上在朝会上提出商贸一事的时候，姬嘉简直如坠冰窖，他想要阻止，可是好友拦住了他。
姬嘉在想，南阳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他想起了骊歌的话，或许她是对的，可是，远远不到骊歌所说的地步，一切还有挽救的机会。
他不顾父亲反对，毅然出使，他要尽可能去做。
第三次，他们再次遇见了。
姬嘉希望骊歌能够为了两国着想，信守诺言，没想到的是她反过来与他说：“姬嘉，我帮你可好？”
姬嘉沉默了，骊歌根本就从来没有想过放过南阳，她的仇恨只有鲜血能覆灭，姬嘉拒绝了。
他只能尽可能为南阳谋取更大的利益，然而边沿一事像是一把刀截断了姬嘉所有的退路。
七十万，击溃了姬嘉。
姬嘉找上了骊歌，面对她的承诺，姬嘉只觉得好笑，最好笑还是南阳，竟是硬生生自毁长城。
那场赌约，他输了，可是他不想输得那么惨烈。
他说过会给骊歌送上一份大礼，他绝不食言。
他提出他想要和她一起，骊歌同意了。三年的相处，痛且甜蜜。
无数次，他都只敢在她累得趴在桌上睡着的时候，偷偷的亲一下她耳边的疤痕，仅此而已。
相识六年，他们之间最出格的莫过于他十七岁那年。
他还是想娶她。
父亲一封信打破了这不真实的妄想，姬嘉终于下定决心了。
南阳已经腐烂了，“公田”，就是朝廷刺向百姓最锋利的一把刀，百姓活不下去了。
他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一日一夜，写了近万字，每一个字都是百姓对朝廷血的控诉。
他会死，姬嘉知道。
但是他不后悔。他最后还是听到了骊歌的欢喜，听到了她许诺夏时的相约，这就够了，现在他要将一身热血为百姓换来天下清明。
姬嘉在朝会上亲耳听到“公田”的圣旨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反对，包括他的好友，他的父亲。
姬嘉站了出来，一如既往地君子如玉，一字一句，九千八百九十七字，一字不落，声声捶地，喊出了南阳百姓的痛斥、哀嚎：君王无道，何以为君？
斩首。
在牢里的时候，他想过百姓，想可惜他看不到他们安定和乐那一天，想过骊歌，想她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喜欢他这份大礼？
他很贪心，他想她伤心，最好能为他哭一场，可是又不舍得，所以他写下那奏折的时候，没有为骊歌留下只言片语。
只愿她一生顺遂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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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歌这一生遇到过两个温暖的人，一个是尚君公主，温柔地将她拉出泥潭，教她识字、读书，可是也是她教会了她仇恨；一个便是姬嘉，姬嘉和尚君公主不一样，姬嘉的心太大了，誓要装下整个天下，却也给她最诚挚的爱，教会她去爱。
骊歌此生后悔过两件事：第一件她当年为什么没有拦下尚君公主，她多活的十二年都像是踩在尚君公主的鲜血上；第二件她为何没有在城墙再多待哪怕十息，错过了与姬嘉最后一面。
公主府、郢城那是骊歌最快乐的时光。
姬嘉死后六年里，骊歌也守了姬嘉六年，她对得起尚君公主，唯独姬嘉，她始终欠了他，他喜欢她六年，那她就还给他六年。
谁也不知道，在郢城的时候，在她说出夏时的时候，那是骊歌第一次贪恋世间，想要活下去，可是再无夏时，这一切终究只能是姬嘉画中的场景。
她重新去了那座寺庙，独自一人，将那两个平安符重新开光。然后在姬嘉祭日那天去了一趟姬嘉墓前。
姬嘉是她亲手葬在南阳临安的，葬在他挚爱的土地，也葬在离大魏最近的地方，离她最近的地方。
她将那个本该属于姬嘉的平安符还给他，一人一个，他们都会平安的。
这是姬嘉说的，他骗了她，那么她也骗他一次也不为过，索性这也不是她第一次骗他了。
蒋渡问她是不是不会再来了。
是，她再也不会来了。
在魏阑席第一次动手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她的阿昼也长大了，她很开心，终于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她已经很累了，没有仇恨，也没有爱，药很苦，也没有世间万般苦。
骊歌甚至替魏阑席扫清所有障碍，替他抹掉那些把柄，静静将他的慌乱、犹豫收入眼中，她没有说什么，甚至放出权力的诱饵，引|诱他继续走下去。
阿昼和她想的一样，每一步都在她意料当中。
唯一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吴喆。
骊歌不知道吴喆到底是带着怎么样的勇气踏入她的寝宫的。
听到吴喆的话的时候，骊歌再一次认真地看了看这位自己为阿昼选择的人，她没有选错。
他也很聪明，一眼看破了骊歌的心思。
这位高高在上，权倾朝野的镇国公主用自己为代价给年幼的皇帝上一堂最深刻的课。
他问骊歌为什么？
为什么？
骊歌静静看向殿外的方向，她很喜欢凤阳阁的布局，正好对着曾经魏京的方向，只可惜这也回不去了，哪怕此时魏京已经回到了大魏手中。
答案她很早就说过了，“这一切都只能是阿昼一人的。”
骊歌给了吴喆一份密旨，这是她最后为阿昼做的。
“先生，我信你。”
“臣铭感殿下恩义。”
君臣一场，就此别过。
最后那一天，魏阑席亲手喂了骊歌最后一碗药。
“阿姊，你这一生可有后悔过？”
阿昼这是后悔了吗？
“有，阿昼不要后悔。”只是阿姊太狠心了，因为阿姊怕不狠心，等她死后，你根本无法掌控朝政局势。
骊歌那日脑子格外清醒，她想大概到了时候了吧。
骊歌嘱咐魏阑席在她死后一定要将那些书画与她一同陪葬，她不想将姬嘉和她的过往展现在世人眼中。
姬嘉，此世间独一无二的姬嘉，为了天下而死的姬嘉，不应该和她这个大魏公主有任何牵连。
她让魏阑席不要耽搁政务，赶紧回去，还让他替她唤一声韶和。
她想，韶和不是说要陪她一辈子吗？那就和她一起走吧，也算全了她一片忠心耿耿。
阿昼走后，骊歌解下腰间的香囊，那里面是一块玉琮和一个平安符，她双手将香囊压在腹部，缓缓闭上眼。
“这夏日若是真的像你画的这般好看，明年夏日我们也来，可好？”
“好。”
姬嘉，下次见了可要信守承诺。
定康十二年六月七日，镇国公主魏骊歌薨，享年二十七，葬入皇陵。
作者有话说第56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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