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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无赦令 二 ...

  •   暮色四合,林河穿着捕快的制服从衙门回来。

      他手里提着一条羊腿,又去附近的酒肆里买了坛汾酒。上个月他和几名同僚抓住了在江宁一带偷盗的贼人,百姓感激官府出力办事,送了两头羊给他们做谢礼。

      林河脸上带着笑容,显然心情不错。他进了柴房,想把羊腿烧来吃了。一推门,见柴草乱糟糟的,上头躺着个人。

      林河登时懵了。唐峰看了他一眼,哑声说:“你回来了。”

      林河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确切地说是有八年了。他们俩是同门师兄弟,一起被一名老捕头收养。唐峰自幼性情狠毒,被师父逐出师门。后来林河听说他加入了雪刀会,当了杀手。

      师父是个捕头,却教出了个杀人的徒弟,对老头子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这些年来师父一直不准人提他,偶尔想起他时,也恨自己当初没有杀了他。

      林河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

      唐峰轻描淡写地说:“得罪了人,没处去,在你这儿待几天。”

      林河见他身上有血,扳过他肩膀,看见了他背后的伤口。林河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唐峰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报官,他没力气再逃了,只能赌他这个师弟还有良心,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升官发财的机会。

      他闭了眼昏睡,良久林河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包药,沉默着在灶上熬好了,端过来给唐峰喝。

      唐峰喝了一口,睁眼看着他,说:“谢了。”

      林河皱眉道:“救活你一个,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上。我这是在作孽。”

      唐峰哑声道:“你放心,我这就洗手不干了。”

      林河不怎么相信他的话,喂他喝了药。月光从门外照进来,清凉如水。林河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拍开酒坛封泥,哗哗地倒了一碗酒出来。

      他喝了一口,把酒喷在匕首上。林河说:“伤口化脓了,腐肉得割了。你把酒喝了吧。”

      唐峰喝干了酒,浑身发烫,感觉变得迟钝起来。林河拿着匕首给他把伤口处的腐肉剜去,唐峰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身上的肌肉紧绷着,额头上渗出冷汗,显然是极疼的。林河的手微微发抖,不忍心下手,又不能不管他。

      片刻处理完了伤口,林河给他敷上药,两人都松了口气。

      唐峰哑声说:“多谢你了。”

      林河打水洗了手,血水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他冷着脸说:“伤好了就赶紧走,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唐峰昏昏沉沉的,已经闭眼睡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话。

      次日林河去衙门,得知东厂的人出任务,在闲云阁杀了十来名顽抗的乱党。上司派人去勘察现场。几名捕快把尸首运回了衙门,让仵作检查。

      林河的师父从验尸房出来,林河道:“师父,查的怎么样?”

      师父说:“那些人手上都有人命,可以说是死有余辜。不过东厂的人亲自出马去端一个贼窝,这事蹊跷得很了。”

      林河沉吟着没出声。傍晚他回了家,唐峰正在柴房里睡觉。林河把路上买的烧鸡扔在他脚边。唐峰睁开眼,见了烧鸡,撕开就吃。

      他边吃边说:“老头子还好吗?”

      林河冷冷道:“拜你所赐,一只眼瞎了。”

      唐峰已经预料到了,并不怎么惊讶,说:“那你养活他?”

      林河说:“他还在衙门待着,转行当仵作了。老头子脾气倔,不用人养活。”

      晚上林河在屋里待着,外头下起了雨,雨沙沙地落在屋檐上。他想起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唐峰不服管教,师父脾气也冲,拿着刀要挑断他的手脚筋。唐峰大骇,从怀里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朝师父脸上划去。师父没料到这小崽子有胆量跟自己动手,惨叫一声,捂着眼窝倒退几步。唐峰乘机拔腿就跑,这一走就是十年。

      从前的事历历在目,林河睡不着觉,翻了个身。

      唐峰推开门,湿淋淋地走进来,坐下说:“柴房漏水。”

      林河不想搭理他,唐峰扯了条板凳躺在上头,他架着二郎腿,在窄凳上躺的稳如泰山。

      唐峰说:“衙门已经接了闲云阁的案子了吧。死的人都是雪刀会的杀手,是费帮主指使人下的手。你救了我一命,我想办法帮你找到他杀人的证据,如何?”

      林河冷笑了一声,心知他嘴上说的好听,其实是想利用自己来扳倒费辰。自己只是一个小捕快,就算手里有证据也动不了他。再说他只想过普通人的小日子,不想卷到那些腥风血雨当中去。

      他说:“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别来烦我。”

      唐峰说:“你是个捕快,出了人命,怎么能不管?”

      林河反唇相讥道:“你别拿这些话来压我。你为了钱六亲不认,现在倒来教我仁义道德?”

      唐峰并没被他的话刺到,说:“咱们俩是不一样。我从里到外都是黑的,做些见不得光的事也没什么稀奇。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林河没说话,心里却有所触动。

      唐峰知道他被自己说中了,讥诮地说:“你为了金钱和前途,睁着眼睛说瞎话,对该做的事视而不见。你已经变得跟你最讨厌的人一样了。”

      林河心烦气躁,翻身对着墙壁,不耐烦地说:“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别老在我这儿赖着,伤好了就快走吧!”

      唐峰在柴房里待了几天,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醒来的时候思考自己的未来。他现在被费辰的人追杀,他势单力孤,没有胜算。

      他这些年里攒了些钱,打算换个地方重新生活。离开这里之前,他要去跟一个人道别。

      戏拍到一半的时候,苏叶接了个通知,说今年某杂志举办的慈善晚会给雪峰递了请柬,邀请他们公司的两位老板去参加。林河这边忙得脱不开身,让唐峰替他去走一趟。

      唐峰得了两天假,带着小乔去了慈善晚宴。他在人群中看见了孟云轻,他俩有半年没见了,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唐峰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干脆假装没注意到他。

      孟云轻没带别人,自个儿站在人群边缘,根本不在乎站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唐峰不想出风头,捐了二百万,待了一会儿就准备撤了。记者还是一路跟着他,说:“唐先生这么有善心还低调,真是圈内的一股清流。最近没见你在公众面前出现,在忙什么呢?”

      唐峰被话赶到这里了,便给自己做了个宣传,说:“一直在片场待着,前几个月拍了个军旅片,叫《加油,刘向前!》。最近正在拍一部武侠片,叫《无赦令》,希望大家到时候去捧场。”

      记者们又叽里呱啦问了一堆问题,这时候孟云轻过来了,一群人呼啦一下迅速地把他围住了。唐峰趁机往外走,在场外碰见了老朋友李郝。

      李郝最近发展的不错,已经是二线冲一线的艺人了。他俩当初是同一批出道的,关系挺亲近。李郝上来就搭着他肩膀,说:“干嘛去?”

      唐峰说:“回去睡觉了。”

      李郝笑道:“老人家作息。好不容易见了,喝几杯去吧?”

      唐峰也有点想他,就答应了。三个人出了会场,去了附近的一间酒吧。小乔拘谨地坐在一边,说:“刚参加完晚会就来喝酒,不会被人偷拍吧?”

      唐峰道:“老朋友见面,叙叙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李郝道:“就是。”

      唐峰跟李郝聊了一会儿,得知他前阵子合约到期了,自己开了个工作室。钟语基本处于半退圈状态,开了个健身房,已经跟他女朋友结婚了。白以泽也出来单干了,他前阵子拍了个谍战剧还大热了一阵。这么看起来,他们这一批学员发展的都不错,李双月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

      这时候小乔凑过来,在唐峰耳边低声道:“哥,你看吧台边上那个人,是不是孟云轻啊?”

      唐峰回过头去,酒吧里的光线昏暗,他分辨了一会儿才看出来,确实是孟云轻的身影。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手里拿着个骰盅,正在摇骰子。

      孟云轻旁边坐着个中年男人,应该是过来搭讪的。孟云轻对他爱答不理的,左手跟右手赌酒,哪边输了都是他自己喝。

      唐峰觉得他这样都玩得起来,简直孤独到了一定的境界。片刻孟云轻开了骰盅,左手赢了,右手端起一杯酒就喝了。

      旁边那人见他有些醉了,不怀好意地伸手摸他脸。孟云轻那暴脾气不是好惹的,一把攥住那人的胳膊就拧到背后头去了。

      那人疼得嗷嗷直叫,调酒师连忙上来阻拦。唐峰眼看要打起来了,连忙上前把孟云轻从后面拽开了。

      孟云轻两条腿还在扑腾,作势要踹那人屁股。那人骂了几句,挺难听的。孟云轻奋力挣脱了唐峰,上去一脚踹在那人背上,把他踹的瘫在地上半天动不了。

      那人喊道:“报警,赶紧的!我要告他……故意伤害!”

      孟云轻又上去补了一脚,骂道:“我就故意伤害你了,你报警啊!敢跟我动手动脚,老子把你沉塘喂王八!”

      李郝见已经有人掏出手机来了,连忙过去挡在他们中间,一边把唐峰往外推,低声道:“赶紧走,别惹事!”

      唐峰拖着孟云轻出了酒吧,怕有人报警,拉着孟云轻一路狂奔。

      夜里一点钟,大街上已经没什么车了。两人跑了一阵,唐峰觉得有点晕,停下来喘气,一边回头看有没有人追过来。

      小乔给他发了个短信,说:“没事了,那人发了一阵子酒疯,自己走了。警察也没来,应该没人报警,但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偷拍。我已经跟苏总监说了,如果有情况,就让他马上拦下来。”

      唐峰觉得小乔这几年没白混,这应变能力已经可以晋级当个经纪人了。

      他回语音表扬了小乔几句,说:“我这边也没事了,等会儿安顿了他就回去。”

      他刚说完,就听身后哇的一声,孟云轻蹲在路边吐了。

      唐峰吓了一跳,连忙摸纸巾,身上没带。孟云轻吐完了坐在地上,一头靠着树,身上几万块钱的西装被蹂躏的一塌糊涂。

      唐峰上前道:“你在哪儿住?我送你回去。”

      孟云轻一把将推他开了,赌气地说:“你少碰我,我不想理你!”

      唐峰不知道他是喝醉了就这样,还是专门针对自己,迟疑了片刻,觉得不能就这样扔下他不管。于是俯下身,扛着他肩膀把人扶起来了。

      孟云轻吐完了舒服多了,这回没再骂他,东倒西歪地靠着他走了几步。

      唐峰就近找了个酒店,把他送进了屋。孟云轻倒在床上,伸手扯松了领带。唐峰去洗手间洗了毛巾,给他把脸擦了一遍,又把他沾着呕吐物的外套脱了。孟云轻一直闭着眼,好像已经睡着了。

      唐峰给他接了杯水,转身回来的时候,发现孟云轻眼角有一线眼泪迅速地划了过去。

      他的心刹那间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孟云轻把脸拱在枕头上,把泪痕擦掉了。唐峰把他扶起来,说:“喝点水。”

      孟云轻含了口水,漱了口,鼓着腮看他,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唐峰只好去拿了个盆给他,孟云轻把水吐在盆里,又漱了一遍口。

      唐峰自觉地把杯子给他洗干净了,倒上矿泉水递过来。孟云轻乖乖地喝了,两人静了片刻。孟云轻道:“你最近好吗?”

      唐峰说:“挺好的,你呢?”

      孟云轻自嘲地笑了笑,说:“反正比你好。”

      唐峰便笑了,说:“那就行。”

      两人又沉默下来了。唐峰想了想,觉得不放心,说:“以后别一个人去喝酒了,不安全。”

      孟云轻冷笑了一声,傲慢地说:“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用得着你管吗!”

      唐峰觉得自己是管不着,但是他这样作,受罪的还是他自己。他站起来说:“那行,你休息吧,我走了。”

      他转身出了门。孟云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倔强的神情终于崩溃了,漂亮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像个被抛弃的小孩子一样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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