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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过去 ...

  •   虽然阿岚对自己的过去闭口不谈,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过去。甚至对于阿岚而言,短暂的童年始终具有着强烈的存在感,根本无法抹去。

      她的父亲在很早的时候便离开了——或许是死了,或许是走了。阿岚的母亲从不跟她提起任何有关父亲的事情,并且在一切能够引起相关回忆的事情面前都显得暴躁易怒。在阿岚生命最初的那段模糊的记忆中,似乎隐约还有父亲的影像存在,但是因为太过淡薄而无法形成完整的个体。

      而能够取代父亲,在阿岚的生活中具有重要地位的唯一男性,就是她的舅舅。

      当然,对于那个时候的阿岚而言,舅舅就是舅舅。无论是欧阳春这个名字,还是北侠这个称号,都完全比不上舅舅所代表的一切。她小的时候极其盼望舅舅到她们家来探望,每当那个时候,母亲就会把简陋的家收拾得焕然一新,甚至在炒菜的时候用一些猪油。

      而舅舅每次来的时候也绝不空手。有时候是妥善藏在包裹里的点心,有时候是不知从哪里买来的玩具,都是给阿岚的。每当那个时候,母亲就会先跟舅舅客气一番,然后叫阿岚谢谢舅舅。

      舅舅长得及其高大,每次打起帘子走进屋子里,都会把屋顶衬得又低又矮。他经常会把阿岚扛在肩膀上,结实宽厚的脊背曾是阿岚最喜欢依靠的地方。在年幼的阿岚眼中,舅舅和母亲一起构成了她生命的全部。母亲尽管时常打骂她,但是会在她饿的时候给她喂稀饭,阿岚要是一不小心把衣服划破了,母亲就会先抽她一顿,然后唠唠叨叨地坐在门槛上给她补衣裳。

      而舅舅,他会带阿岚到住的房子以外的地方,然后玩个尽兴。田野上、山里面、河道旁,充满了儿时的回忆,阿岚现在仍旧能够回忆起那时跟着舅舅外出探险激动与兴奋。

      如果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阿岚相信自己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只是这种假设并无异议,因为在她稍稍长大一点之后,情况便开始有所改变了。

      最初的端倪,是母亲开始要求她讨好舅舅。当然,“讨好”这种事情对于小孩子来说还太难理解。母亲当时告诉她的,是听舅舅的话、不许惹舅舅生气、要尽可能让舅舅开心。

      阿岚于是尽力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做,使劲浑身解数讨舅舅欢心。如果做得好了——虽然阿岚一直不知道评判的标准是什么——母亲似乎就会很高兴,而如果做得不好,她就会挨打、挨饿,母亲会大发雷霆、一连好几天都阴沉着脸。

      这样的情况持续一段时间之后,阿岚对于舅舅的态度便愈发拘谨,她像一只小心翼翼的幼猫,当着母亲与舅舅的面时恨不得肚皮贴着地。她发觉自己不再像从前那样盼望舅舅来了,然而如果舅舅当真有一段日子没来,母亲仍旧会变得暴躁易怒,轻易便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而大发脾气。

      阿岚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生活了两年,这也是她无忧无虑——如果不至于饿死、晚上能够睡在床上就算无忧无虑的话——的童年的最后一段日子。

      转折点在一个晴朗得出奇的秋日午后,阿岚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用狗尾巴草编一些猫猫狗狗的小玩意儿。她皱着眉头专心致志和柔软的草茎较真,直到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与其说那是争吵声,倒不如说那是她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更合适一些。舅舅偶尔会在母亲喘气的间隙低声说一两句,那种平稳、低沉的嗓音在多年后都是阿岚挥之不去的噩梦。这也许会很奇怪,因为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可能女人大吵大闹的声音要更可怕一些。然而不知为何,阿岚就是从她舅舅那种坚定的、冷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他不会因为母亲而改变自己的心意,她隐约预见到将有什么改变,却只能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那天舅舅甚至没有吃饭就离开了,他并没有动怒,甚至在离去前嘱咐阿岚的母亲保重身体。

      而阿岚也没能吃上饭,因为她母亲狂怒之下把桌子都掀了,粗瓷碗碟“乒铃乓啷”摔了一地,变成了数不清的碎片。那是阿岚这辈子头一回感到什么叫做天塌下来,她缩在屋子的角落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出现在母亲面前。

      在这不久之后,有一天——依旧是很晴朗的一天——她母亲仔细梳洗了一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带着阿岚出了门。她们走了很远,路上有几次,母亲问她:“囡囡,你现在还认得回家的路吗?”

      阿岚傻乎乎地回答:“认得呀,我记住了。”这是她和舅舅以前常玩的游戏,舅舅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让阿岚带她回家。舅舅说,这种能力要从小培养。

      然后母亲就会带着阿岚继续走。她们走了好几天,路上在客栈、茶铺之类的地方歇脚,一直走到了开封府辖下的一个小县城。然后阿岚的母亲问她:“囡囡,现在还认得回家的路吗?”

      阿岚有些忐忑,她摇摇头,小声说:“不记得了,太远了。”

      “好孩子。”母亲笑了,那种笑容似乎和往常并无不同,“在这儿等着娘,娘一会儿就回来。”

      当然,母亲再也没有回来过,而阿岚也变成了一个小要饭的。

      “我那时候,真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一走了之了。”阿岚坐在桌旁和展昭说,她尽量显出一副已经释怀的样子,也许还很成功。但无论是展昭还是她自己,都知道这种事情一辈子也无法释怀。

      展昭安静地听完了阿岚断断续续、偶尔颠三倒四的叙述,桌上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此刻心中的感情似乎一经口头表达就会变得大打折扣。最后,展昭只是告诉阿岚:“欧阳大哥明天想见见你。”

      “哦。”阿岚用拳头支着下巴,微微叹了一口气。她仍旧未能从欧阳春的突然出现,以及重新回顾不快的往事之中回过神来,低落的情绪像是具有实际重量一般压在胸口上。或许此刻更应该大哭一场,但是阿岚已经决定在展昭面前表现得坚强一些。

      展昭望着阿岚,然后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阿岚茫然地回答,“我现在挺好的,舅舅……”她生涩地念出念出这两个字,“他知道我还活着,应该就够了。”

      展昭苦笑起来:“阿岚,你有没有想过,有……”他差点咬了舌头,“有你舅舅照顾你,你能生活得更好。”

      “怎么会?”阿岚微微睁大眼睛,“我现在什么都不缺。”

      展昭默然无语,不知道是该感到欣慰,还是感到心塞。他顿了顿,还是准备和阿岚晓之以理:“欧阳大哥的为人我了解,他来找你,肯定不单单是为了确定你还活着的。欧阳大哥也一直没有成家,前些年倒是收了个螟蛉义子,我想他是会提出来要照顾你的。”

      “我不需要人照顾。”阿岚认真地说,“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娃娃。”比起被人照顾,她更迫切地希望能够照顾别人。

      展昭只好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对阿岚这份心的肯定。

      “更何况,”阿岚继续说,“大哥你不是还打算年后到西南走一趟吗?那张地图上还有一个地方我们没有去呢。”

      展昭一愣,他没料到阿岚居然还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事实上,他打算先去找一趟尘因。那瓶药剩得不多了,偶尔展昭也会有一种刀锋不断逼近的紧迫感,但往往在见到阿岚的时候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好了,你先歇下吧,现在也太晚了。”展昭终于站了起来,后知后觉地认识到现在的时间并不适合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虽然他和阿岚在一起时,常常忘记这种最基本的礼数。

      阿岚沉稳地点了点头,起身把展昭送到了门外。然而等门一关上,阿岚就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面无表情,她难过地弯下腰,感到一种近乎实质化的痛苦。

      这一夜注定无眠,无论是对于阿岚而言,还是对于展昭而言。虽然已经离天亮没多久时间,然而两人仍旧不约而同地感到了漫漫长夜的难捱。等到一晚上最冷的时候,天上甚至下起了雪沫。不是那种鹅毛大雪,而更像碎掉的冰雹。

      天亮的时候,阿岚就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开始仔细地洗脸梳头。太阳尚未完全升起之时,天空呈现出一种泛着金属光泽的铁蓝色,是尚未褪尽的夜色在做最后的负隅顽抗。风在房屋之间回荡着,形成一种空洞的声音,并不紧迫、也不和缓。

      当阿岚推开房门之后,便一眼看到了展昭。她于是立刻知道,对方也同样一夜无眠。刹那间,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令阿岚感到一阵窃喜,仿佛昨夜的伤感被清晨的风一并吹走了似的。

      “我已经跟齐婶儿说过了,”展昭在阿岚走近之后低声开口,“你今天不用过去了。”

      阿岚一阵轻松:“啊,太好了,可以偷一天的懒。”她笑得好像偷吃到糖的小孩子一样。

      “若是真的懒得干活,可以多休息几天。”展昭有些哭笑不得,他最初把阿岚安排到后厨,还是怕阿岚太闲得慌呢。如果她当真喜欢什么都不干,他也能满足她——虽然展昭知道这绝不会是阿岚的选择。

      阿岚也的确闲不下来,于是摇头回答:“一天就够了。”她笑嘻嘻地说,“不然齐婶儿要忙不过来啦。”

      “那好。”展昭请轻咳了一声,终于道,“那你现在想去见你舅舅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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