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无关风月 ...


  •   等待从未如此令人心焦,甚至连周边的宁静都变得令人烦躁起来。山谷在经历了昨晚的暴风雨之后变得格外沉默,甚至连风声都小心地隐匿着踪迹,在树林中蹑手蹑脚地穿行。奔腾的水声是唯一的声音,却因为单调乏味而沦为背景。无论是鸟还是虫,都在这时心有灵犀地保持沉默。乳白色的雾气在浓绿的乔木、灌木之间缓慢腾升着,使群山湿润得像是可以挤出水来。

      展昭已不知道绕着阿岚转了多少圈,连头都发晕了,然而这个小姑娘却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并且依他看来,阿岚的身子似乎一直在轻轻颤抖了,很有可能溺水将使她大病一场。

      然而眼下只能等待。展昭烦躁地跃上廊下摆着的一只坛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阿岚。她苍白的脸被凌乱的黑发衬得竟有几分透明似的,身上的湿衣服还在滴着水,使得这幅场景真是再凄凉不过了。

      那将阿岚拖下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展昭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水猴子的传说。他以为这只是大人为了吓唬小孩子不要靠近水而编出的故事,可是方才那一瞥之间,从水中冒出头的怪物分明就是个猴子样。

      不,比猴子更丑,更险恶。

      展昭烦躁地舔着爪子上的毛。他不知道阿岚经历了怎样的事,无论是那支现在已经不见踪影的簪子、还是忽然多出来的那块大内腰牌,都使他感到迷惑不安。如果这里真是问竹先生曾经的隐居地,那么和他住在一起的是他的妻子吗?那么当此人重新出世,他的妻子又去了哪里?阿岚又为何会在水边捡到那支足以被大富大贵的人家当做传家宝的碧玉蝴蝶簪?这块腰牌是怎么落入阿岚手中的,它的主人又会是谁?当年杀死问竹先生的神秘杀手,与这些古怪的东西有关系吗?

      他的思绪被这些离奇的东西牵扯着,明明几年前到此地时只是为这里的好风光而惊叹,如今却牵扯出这许多事来。

      肯定是阿岚这个惹祸精,正是多了个她,才会有这么多谜题冒出来。

      展昭决定把簪子、腰牌这些东西统统抛到一边,无论当年发生了何事,与他的干系都不大。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等阿岚醒过来,或者等到午后他自己来安顿阿岚。这个小麻烦精。

      而在展昭烦躁地等待时,阿岚则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梦境之中。

      现世的一切似乎都已经离她远去,湮没在了喧嚣的黑暗之中。当她睁开眼时,发觉自己身处一间大房子中,陈设之精致华贵是她生平仅见。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是从一只吐着袅袅白烟的、形状古怪的炉子里喷出来的。跳动的烛火从精美的纱灯中透出来,在屋子里拢出一抹昏黄的光。

      如果阿岚不是在梦中,她大约会一蹦三尺高,然后惊喜好奇地把屋子转个遍。可是在梦中,她似乎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只是坐在一张又冷又硬的板凳上,低头看着一个木刻的小人。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刻刀,在木头人的衣衫上刻出一道道流云般的纹路。能看得出来,她刻得是一个姑娘,一个娇憨明丽的姑娘。这把刻刀似乎给木头人赋予了生命,使阿岚从那张脸上看出一种天真来。

      阿岚还迟钝地注意到,自己的手似乎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宽大的骨架和厚厚的茧子使得这双手更像一个男人的。

      她在梦里变成男人了吗?阿岚心不在焉地想,她的眼神落在手中的木头人上,目光不受控制地在那张栩栩如生的脸上流连缱绻。阿岚感到心中涌起一种温暖、酸涩的感情,她虽然无法理解,却为之着迷。

      这种感情从何而来呢?又是为何而生呢?阿岚迷茫地想着,却听到门外有个姑娘扬声道:“陈侍卫,公主喊您过去呐。”

      阿岚手忙脚乱地将木头人藏了起来,然后被动地站起身来。她再次感到那种涌动的情感,于是心中有隐秘的期待与欣喜。

      “来了。”男人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发出,年轻、低沉,也同样是完全陌生的。阿岚却不觉得奇怪,只以为自己做了个荒诞的梦。她放任身体自己开门出去,随着一个盛装的姑娘穿过重重游廊庭院,那些瑰丽的景色是阿岚哪怕在梦中都未曾见过的,即使黑夜也无法为之减色。

      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阿岚慢吞吞地想。可一切问题都在进入一间温暖明亮、比先前所见还要精美一百倍的朱阁之后烟消云散,只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与被她藏在怀中的木头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

      一种不属于她的感情掌控了这具身体,阿岚随之跪在地上,垂头低声道:“公主。”

      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吗?她住在皇宫里吗?难怪之类这么富丽堂皇,原来竟是皇宫。

      “你们都退下。”清脆的声音响起,偏偏故作庄严,语调低沉肃穆。可即使如此,这个声音也使得这具身体的心嘭嘭直跳,胸腔里涌起一股暖流。

      周遭的侍女、侍卫俱都低下头去:“是,公主。”然后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

      屋中只剩了两人。

      阿岚的视线仍旧局限在一块地砖上,她控制不了这具身体,无论是行动、还是情绪。就好像她只是个过客,透过这双眼睛看着别人的事情,品味别人的感情。

      “陈醉,”少女的声音不再是低沉压抑的,多了几分真挚的感情,抱怨道,“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阿岚心想:陈醉?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吗?为什么自己会梦到这样奇怪的事情呢。

      陈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着头说道:“公主,您该保重才是。”

      “我不快活,”公主说道,叹了口气,“我又梦到他了。”

      阿岚只觉得胸腔里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可紧接着,一股疼痛弥漫开来,连口中都隐隐发苦。

      陈醉这一次没有答话。

      公主却站了起来,她莲步轻挪走到近前,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哀求的口吻:“陈醉,你帮帮我吧。父皇指给我的驸马我不喜欢,我只想要他。”

      “公主,”陈醉的声音都带着苦涩,“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公主只是问道:“你不帮我吗?”

      陈醉沉默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磕下头去。冰冷的地砖贴着额头,却不及心头的冰冷,他道:“属下愿为公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阿岚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是炙热的痛苦,又仿佛是冰冷的喜悦。只是她年纪太小,无法理解这种情绪。

      眼前的景象也随着这句话音落地而消散如云烟,光明再次被黑暗湮灭。

      当一切重新出现在视线中时,阿岚先感到的是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像是胸口跳动的不是心,而是一捧灰烬。

      对面是一个男人,一个英俊、苍白的男人。他颤抖着,因为他的咽喉上抵着一把剑,那把剑就拿在阿岚手中——抑或陈醉手中。

      “是你害了公主,”陈醉的声音低哑,没有一丝起伏,“你认罪吗?”

      男人颤抖着,他嘎声说:“明兰是跳水自尽的,与我无干。”

      “你不认罪?”陈醉漠不关心,仿佛男人说什么都无法牵动他的心绪。可是他的手背却因为更加用力而爆出了青筋。

      “我没有骗你。”男人故作冷静,可是不论是身子还是声音都颤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我们一直隐居在山谷中,她不快活,也吃不了苦。我劝她回去,可她不肯。等到那天早上起来,我就发现明兰不见了。她、她跳进了屋后的水潭里。我没有杀她,没有杀她!”

      陈醉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死人,他的声音冷酷而又残忍:“害死公主的凶手一共有两个,一个是你。”他笑了,“一个是我。”

      “我没有杀她!”男人嘶声道,“你是个疯子,疯子!”

      陈醉低声道:“那又如何。”

      对面的男人仿佛被恐惧攫住,终于抑制不住嘶声叫喊起来。

      陈醉动手了。

      阿岚很想把眼睛闭起来,可却做不到。她眼前一片猩红,耳边是撕心裂肺的惨呼和求饶。阿岚却觉得心如止水,情绪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好像这颗心已经死了。

      画面终于转换,这一次变得熟悉起来。阿岚惊讶地发现,这正是那溪谷中的风景,而她眼前,也正是自己曾经溺水过的水潭。

      天似乎很晴朗,没有风。整面水潭像是一块翠玉,浓绿、光滑。一只松鼠踩在摇摇晃晃的枝丫上,好奇地看着陌生的人类访客。

      阿岚感到了内心的喜悦和满足,还有隐隐的痛苦。她想,一个人怎么能有这样复杂的感情?他为什么欢喜,又为什么痛苦?

      陈醉却只是一步一步走进了水潭,冰凉的水一开始没过膝盖,到后来没过腰畔,淹到肩头。

      最后,他沉入水中,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拥抱已经成为一具枯骨的遗骸。陈醉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张开嘴只吐出一串泡泡。于是他低头亲吻骷髅裸露的牙床,像是满足多年心中的隐愿,亲吻心爱的姑娘。

      阿岚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醒了过来。这时,她才感到身体的痛苦,头沉得厉害、喉咙肿痛、嘴巴干渴。

      跳动着的昏黄烛光驱散了黑暗,她转过头,看到坐在桌旁的高大身影。

      是展昭。

      阿岚忽然感到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情涌上心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无关风月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