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见白头

4、前奏（四）

　　萧人玉有时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要待在殷南宋身边，兴许是他自觉恩没报尽，也兴许是魔界里，殷南宋手底下的日子确实好过一些。

　　人魔本是同源，千年前，有修道者去恶存善，白日飞升，后来者纷纷效仿，无果之下有人抽魂拔魄，以去七情六欲，从者甚多，欲念下沉，魔界渐生。他们这些魔界中人，困于此届，唯有黄昏之时，夕阳斜照的短短片刻，方能来到人间。

　　魔界之人，都是些三魂六魄不全的家伙，但几乎都有情根，因为那些修道者想要成仙，往往第一个抛却的，便是这个情字。

　　只有殷南宋例外，他的魂与魄来自于天地间飘散的不同修道之人，唯独缺了一个情根，是以始终不知情之一字。

　　魔界中人多通魇术，唯有他，对魇术始终不愿尝试。殷南宋是通过暴力镇压坐上一方魔王之位的，可要说他对魇术一窍不通也不对，萧人玉看的分明，他破解魇术时是如何干脆利落，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那空空如也的情根，让殷南宋愤恨得不愿去看梦里其他人的七情六欲。

　　魔界刚生之时，还是修道者的时代，两个世界并未被完全隔绝起来。萧人玉便是在那时候跟在殷南宋身边的，因此，他有幸见过那两位和殷南宋有过牵扯的姑娘。

　　来的早一些的那位，便是萧人玉眼中和自己一样倒霉的闻辛，是个修道者。

　　虽说报恩与爱慕不同，但萧人玉自认两人都有些“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悲情，便生出了些同病相怜。

　　萧人玉还记得，那时候的闻辛虽说性情泼辣些，倒还爱与人玩笑，成日里有空便来殷南宋跟前惹是生非，仗着自己能和殷南宋战个平手而肆无忌惮。可怜每次她来过后，萧人玉都要去面对更加阴晴不定的殷南宋。

　　这一来二去，萧人玉有些受不住了。他拦了兴致勃勃又来找茬的闻辛，与她道：“你不是寻仙问道么，怎么天天来这逗我们主上。”

　　闻辛乐呵呵道：“其实我也没有特别想修仙，再说，我听人说，想要求仙便先求道，我先前也没什么道，但自从看上你家主上后，便打算以情入道，怎么样？”

　　萧人玉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就她这惹殷南宋讨厌的劲，还以情入道，是这辈子不想修成真仙了吧？

　　也许是萧人玉的表情太过明显，闻辛脸上的笑都收了，双眼逐渐眯起来，对萧人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萧人玉看着闻辛都开始摩拳擦掌了，心里是有些害怕的，但还是问出了这个疑惑：“喜欢这件事又不能勉强，你再喜欢他，他也未必会喜欢你。倘若你修别的道，受了情伤便好好修道去，说不定能修成正果。可你若修情这一道，岂不是难以跨过这个坎？”

　　闻辛听完想了想，道：“我真的没有特别想成仙，喜欢殷南宋对我来说是一件乐趣，若有一天，这件事对我来说不再快乐了，修道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便投胎去做凡人吧。”

　　萧人玉愣了愣。有时候他也觉得不公平，那些修道者抽魂拔魄后，未能成仙，而后果却由他们这些由残存的欲念和残碎魂魄所形成的魔物来承担，他们像是怪物一样，只能被困于魔界，不能轮回转世，和凡间世人的待遇是千差万别。这样的他，有什么好同情闻辛的呢？

　　在那一瞬间，萧人玉感觉自己隐隐明白了殷南宋为何这样讨厌闻辛，大概是因为和他们相比，对方显得如此得天独厚。

　　日子便这样过着，直到有一日，闻辛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言，知道了殷南宋没有情根，便眼巴巴地跑来向萧人玉确认。

　　这事其实有很多人知道，但萧人玉觉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不合适，便只能顾左右而言他。闻辛多聪明的人，见他这样，也便知道了答案，叹了口气道：“难怪我这样貌美如花，也没让你家主上动心。”

　　萧人玉听到貌美如花一词，眼角忍不住抽了抽，可等他朝闻辛看去，却发现她面绽春桃，眉若弯刀，顾盼神飞，不止美，还美得锋芒毕露，比他们这些魔界中人还魔界中人。萧人玉着实愣了一下，实在是闻辛身上的泼辣和匪气太重，时日一长便让人完全忘了去关注她的容颜。

　　闻辛没有消沉太久，她很快便生了想法，对萧人玉道：“我要离开一阵子，替我看着你家主上。”

　　萧人玉道：“你去哪？”

　　闻辛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都说情根深种，情根深种，我去找找有没有种情根的法子。”

　　萧人玉听罢扶额，他知道闻辛一向不靠谱，却没想到不靠谱成这样。但在他扶额感叹的功夫，闻辛早就转身走了，只给他留下一个吊儿郎当的背影。

　　可后来，萧人玉才知道，闻辛这个看起来最不靠谱的人，兴许才是他见过的最言出必行之人。

　　她竟真的带着所谓种情根的方法回来了，衣衫褴褛，风尘仆仆，不知道到哪方世界里去摸爬打滚了，才这样狼狈地回来。可看起来再狼狈，都挡不住她那股子精神奕奕，直笑得双眼熠熠生辉。

　　可那时的魔界，已不是闻辛离开时的那个魔界。这里多了一个来自人间的姑娘，那姑娘不是修道者，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懵懵懂懂地闯进了魔界，为殷南宋所救。

　　殷南宋刚救下她的时候，萧人玉没有觉得那是件多特别的事。因为殷南宋行事向来随意，喜怒不定。

　　可殷南宋救了人，还将人放在了自己的宅院里，萧人玉便觉得事情不对头了。

　　平心而论，那位姑娘确实天真善良，无可挑剔。但因着闻辛，萧人玉只远远看着。

　　时日一长，传言愈发甚嚣尘上。萧人玉心中苦恼，不知闻辛回来，事情会闹的怎样。

　　当闻辛回来，听到流言的那一刻，萧人玉几乎是下意识地辩解道：“你知道的，主上没有情根，他不会对人动心，那些都只是传言罢了。”

　　闻辛脸上的笑几乎没有变化，只是想了想，道：“那你带我去看看呗。”

　　萧人玉有些犹豫，但在他印象里殷南宋与那位人界的姑娘也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兴许让闻辛看了也没什么。想到这里，萧人玉最终没有阻止闻辛，由着闻辛朝殷南宋的宅院而去。

　　这一路上，闻辛的脸上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好像没被这流言影响到哪怕一丁点。萧人玉看着也不知是该放心，还是怀疑起闻辛对殷南宋的用情来。

　　两人到殷南宋的宅院时，撞了个刚巧，那位姑娘正在宅院跟前，穿了身雪白的衣裙，怀里抱了只跟她衣裳一样雪白的兔子。那兔子有些胖，但因体型小，胖嘟嘟的反倒显得可爱。那姑娘显然也是这么想的，霜雪一般的芊芊细指在这胖兔子身上揉了揉，爱极了这小家伙，脸上一个笑，便带出一个甜蜜的梨涡来。

　　殷南宋便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

　　以殷南宋的本领，不可能没察觉到闻辛两人，但他连一个眼神也未朝闻辛投来，只是像他们没出现时一样，看着那个姑娘。

　　萧人玉是被殷南宋无视惯了，见殷南宋只是看着，全无亲昵举动，心里还悄悄松了口气，转过脸去看闻辛，见她脸上还是那个笑，心里便放松了。

　　一旁的闻辛又站在那看了一会儿，见殷南宋始终没有看向他们的意思，便转身走了。

　　萧人玉虽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跟着走了。

　　闻辛对萧人玉道：“他没有情根，或许没有真正的感情，但他兴许会喜欢上她。”

　　萧人玉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闻辛笑，道：“我在想，倘若他有了情根，他会喜欢上那个白衣裳的姑娘。”

　　萧人玉一时语塞。

　　闻辛的脸上渐渐收了笑，又叹了口气，对萧人玉道：“自从踏上这修道之路，便总要与人你争我抢，我实在是很讨厌连爱慕一个人都要争抢。而且我无父无母，没有师傅，三两好友都醉心长生，不过君子之交。我觉得这漫漫修道之路实在是很没有意思，我决定轮回去了。兴许等我再成凡人，就能够好好体会朋友之谊和天伦之乐。”

　　闻辛说了这话，便再没给萧人玉说话的机会，一闪身便离了魔界。

　　等萧人玉再见到她时，她抽了情根，一分为二，两分留给自己，八分与了殷南宋，自己转身投了酆都城。

　　萧人玉一直很想提醒她，只给自己留这两分情根，又要如何去好好体会朋友之谊与天伦之乐？

　　只可惜再见面，他们却不再是能说上两句话的朋友，萧人玉要帮着殷南宋连她剩下的那两分情根都夺走。

　　他叹了口气，却只能织起一个大大的梦魇之网，将闻辛四周的人和殷南宋一起卷入梦境。萧人玉有着整个魔界数一数二的织梦术，可当他的梦境逐渐成型的时候，他却发现，围绕着闻辛的地方发生了不可预知的变化。这变化像一个漩涡一样，逐渐席卷了整个梦魇之网，就连萧人玉也阻止不了这趋势，跟着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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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珍惜一下这章的感情线，下一章出现感情线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