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相》杳默

3、第二章

　　王城外不远，就是镇居山，山势不算险恶，有些地方还比较平坦开阔，在春日里，万物复苏，山中景象更是繁荣，所以很久之前镇居山就被设为王族猎场，而林幽家就在镇居山山阴处的一片竹林里。

　　这一天，晚夏傍晚，电闪雷鸣，镇居山突降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得竹林哗哗作响，不一会儿的功夫，山中小路就汪了不少水。竹林深处的竹屋中，桌上烛火映着闪电不停地跳动，借着烛光看到两个年岁不一的姑娘。

　　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缩在房间角落，看模样也就七八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圆，睫毛长长的密密的，肉肉的脸颊上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雷打一声她就缩一下。

　　另一个感觉成熟一些，但怎么看她也是一个妙龄少女，此刻正坐在木桌前发呆，她穿着浅色的衣服，头发用布巾绾着，眼中是那跳动的烛火，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一声大雷劈了下来，角落的女娃娃终于忍不住，一骨碌爬起来，抱着少女的胳膊，怯怯地说：“三姐，垚垚怕。”

　　少女一下子回过神来，转过头看了看女娃娃，开口道：“打雷下雨有什么好怕的。”

　　只见女娃娃低下头，鼓了鼓嘴低声说：“阿姐走了这么久，垚垚怕阿姐回不来……”

　　“胡说什么！”少女的音量徒然拔高。

　　女娃娃瑟缩了一下，吓得不敢吱声，大眼睛里开始蓄起泪花。少女见到女娃娃这样，赶紧放下手中东西过去抱起她，语气依旧有些生硬，但明显弱了下来，说道：“阿姐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别乱想。”

　　女娃娃听见少女这么说，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嗯”了一声。少女哄着妹妹，脸上神色凝重。

　　幽幽……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少女眼中烛火的光芒褪去，露出了和那女娃娃一样的黑眼瞳，只不过这眼瞳中没有天真烂漫，顾盼间流露出的还有那远超同龄人的担忧焦虑，以及成熟。

　　白灵雪山壮丽非常，坐落在星玄国北境，距离王都差不多有三日路程，进入雪山之后会发现不论何时何季都会从天空中飘落零零碎碎的雪沙，越往深处走雪飘越大、天气越阴、风吹愈冷，之后随着雪沙出现的还有不小的迷雾。

　　进来容易，想要出去恐怕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林幽身着一袭御寒青色长袍，面容躲在兜帽之中，腰间隐约可见一柄清霜长剑，她步伐平稳的走在白灵雪山的雪地上。进到山中已有整整三日，她早已穿过了那片为普通人而设的天然屏障，但迷雾之后，风雪并没有变小，反而出现了些奇峰怪石，依稀间还能听见野兽的嚎叫声。

　　这几日来关于神石的线索林幽连一丝都没有寻到，长时间在雪地行走，让她的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她不禁开始怀疑，南宫摩英的旨意或许就是为了去除障碍的陷阱，自己又偏偏看不穿，一门心思往里跳……

　　林幽用力地晃了晃头，把自己的杂念抛诸脑后，就在这时，一阵狂风突然袭来，让一时分神的林幽晃了几下，所带的东西正巧被吹得七零八落，眼睛被吹得睁不开，林幽只好降下身形缓一缓。

　　“主人、主人你在哪儿……”

　　一个好似四五岁孩童的声音传进林幽耳中，她立即强睁着眼朝四下看了看，发现并无旁人的踪迹才又缩了回来，仔细听那声音也消失不见，她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待那阵狂风稍稍弱了，林幽才摸索着将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归拢在一起。正归拢着，一道黄色的三角符被风吹起，那是临行前林幽的妹妹林淼给她的平安符。

　　林幽从小生活在王城外的山间，原本还有一个姐姐，但在她小时候的某一天，长姐林珂突然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后来林家发生变故，亲人相继离世，家中只剩未满一岁的小妹林垚、七岁的三妹林淼以及十三岁的林幽，从此姐妹三人相依为命。

　　林幽看见平安符朝着山崖下飘去，连忙运转武功，将它一把抓了回来，把平安符的折痕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她才稍稍安心地把它放回贴身处。回过神，看到崖下不远处有一个不小的山洞。

　　漫天白雪，那漆黑的洞口好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实在太过显眼。

　　林幽迅速收拢起行囊，打算去那山洞里寻觅一番。天色渐暗，林幽才走进洞口，山洞里面隔绝了风雪，感觉比外面稍微暖和一些，四周山壁上有着无数大大小小向地而生的冰柱，冰柱上挂着水珠。越往深处走，里面越大，空气越干燥，周围冰柱也逐渐少了起来，最后竟一个都没有了，

　　林幽手中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火把，探索着山洞。她发现随着自己深入，没有冰柱的遮挡，墙壁上竟出现了一些暗金色的文字。

　　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从她进入山洞开始，她每走一步地上便荡出一个暗金涟漪，似是波涛一般连绵不绝，待她走到一块巨大石板前，她才发现四周墙壁以及面前石板上已经布满了那些复杂又陌生的文字。

　　它们好像在守候着什么东西一样。

　　林幽借着火光看了半天，但依旧什么也没有看懂，恍惚间想起一本古籍，里面似乎记载过，上古文字就是这般模样，而它们仿佛具有魔力一般，引着林幽不自觉地伸出手。

　　就在纤纤玉指触碰到文字的刹那，林幽手中的火光倏地熄灭，周围文字却突然光芒大盛，暗金流动，呼吸间似是藤蔓一般缠绕上林幽的身体。与此同时周围山石快速移动，林幽想要借力而起，却发现自己被束缚住了，怎么也动不了。

　　周围山石滚落，正好砸在林幽的身上，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地面出现裂缝，随后迅速塌陷，林幽就随着周围山石一起掉落进无边的黑暗中。

　　不知掉落多久，林幽被那来自四面八方的暗金文字，华丽丽地控制在半空中。

　　阵法？经文？符咒？

　　一瞬间林幽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她发现自己的灵力也在迅速流失。林幽意识到，这样下去她会因灵力枯竭而死。

　　她试图从桎梏中挣脱出来，但越用力，身体上的文字越灼热勒得也越紧，最后竟生生透过衣衫束进皮肉中，最后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林幽的呼吸不再平稳，衣衫被汗水和血液浸透，意识变得涣散。

　　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可自己没有成为那人的君相、没有找到长姐，家中还有两个妹妹，她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林幽用力地咬了自己舌尖一口，瞬间的疼痛刺激着魂灵，让她保持清醒，与此同时，精纯的灵力全部涌出，将她包裹在内，她觉得身上枷锁好似松了毫厘，但不过片刻功夫，马上又反扑回来，像是恶犬撕咬般狠狠勒进身体里。

　　林幽的喉咙涌上一股腥甜，没忍住，吐了一口血沫出来。

　　血从嘴角滑落，落进黑暗里，此时此刻，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发出的一声细微响动犹如惊雷般在林幽耳中炸起。

　　“救、救命……谁来、谁来救救我……”她用尽全身力气，哑出这句话。

　　一声虎啸从四面八方传来，孤寂的、苍凉的、震慑心魂的，好像穿越了千万年才发出这一声怒吼，以宣泄心里的悲凉。

　　厚重的脚步声响起，暗金文字好像拥有生命般开始躁动不安，随着脚步声的接近竟逐渐变暗。

　　“主人主人，亓煜乖乖的等着你，到时候亓煜还给主人抓痒。”
　　“主人，你还不召唤亓煜吗？亓煜好想你啊。”
　　“这么久了，主人你在哪儿？你忘了亓煜吗？”

　　林幽的呼吸艰难，整个人都非常虚弱，可她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声嘶力竭地大喊出声：“亓、亓煜救我！”

　　之前在灵魂中响起的声音瞬间消失，风声、脚步声也停了，这方天地间只剩林幽颤抖的呼吸，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

　　好像过了很久，林幽开始怀疑，刚才那些都是自己临死才出现的幻觉，绝望漫上心头，就在这时，一双巨大的眼眸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虚空中。

　　林幽的眼瞳一缩，一声虎啸，惊天动地，周围光芒大盛。

　　只见一只巨大的白虎出现在视野中，它的瞳色冰蓝，发出幽幽的眸光，背上银白虎纹光华流转，毛发雪白没有一点杂色，仔细看着它的额上好像还有一只蝴蝶状的纹路。

　　吐息间，冰冷的气息席卷天地，让林幽浑身一颤，而那双虎眸带着警惕与好奇死死的盯着她。

　　林幽努力地呼吸着，现在对于她来说，也只有它能救她：“……亓、煜？”

　　听见林幽的话，那庞然大物抖了抖身子，竟懒洋洋地趴在一旁，道：“弱小的人类，竟敢直呼本神兽的名讳？”

　　与虎啸截然不同的声音直接出现在林幽的意识中，那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就是一个五六岁不谙世事的小娃子，怎么也想不到会与面前这一只巨大白虎相关联。

　　林幽也不管许多，只听她声音嘶哑，勉强说道：“求你、救我……”

　　白虎打了一个呵欠，漫不经心地说道：“救你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林幽虽一身狼狈，但确实是这漫上岁月中唯一一个进入到那里、唤醒它的人，就算亓煜再不屑，它都不能让林幽死了：“……我要附于你的灵识中，这样我才能离开这里去找我的主人……而你，万不能教别人知道我的存在。”

　　对于林幽来说，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活着回去。

　　林幽进入山洞的第三日清晨，白灵雪山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出世一般狠狠地震了一下，山中飞禽走兽竟纷纷爬出洞口，朝拜一般面向着山巅的某处。

　　傍晚，林幽离开了白灵雪山，出来后她立即找了个僻静处换下了那身破烂衣衫，旋即雇了一辆马车直接往星玄王都而去。

　　而林幽一上马车就昏睡了过去，路上碰到任何颠簸吵闹都没能将她唤醒，若不是还有呼吸，车夫都要以为自己拉了一个死人。

　　沉睡中，林幽周身被一层透明的薄膜一样的东西包裹着，而那薄膜似乎从天地间吸收灵气一般，将那些肉眼难见的好似千万缕金丝的东西汇聚到林幽身上，滋养着她。

　　之前林幽的灵力几乎消耗殆尽，只剩下一点，但此刻再看，她的灵力已经恢复，甚至比未进山时更加磅礴。

　　现在，她只剩身上那些被落石砸中、被金文勒破的皮外伤了。

　　从此之后，一人一神兽、一体双灵，为了各自的目的，相互依托，行走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