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秋风起·朱砂点铅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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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人来人往的码头。
身着一袭秀坊衣裳的李三娘立于人群中显得突兀极了。人人皆知七秀坊乃是江湖一大门派，门派弟子个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就是这样一位美丽与才学兼具的公孙大娘创办了七秀坊，收容来自五湖四海的被抛弃的姑娘们，并将她们培养为出色的人才。
——这群女子，连江湖上那些平素看不起女子的男人，都要敬她们三分。
而李三娘，正是这群女子中的一个。
她立于码头前，似乎在焦急地等待谁的到来。忽然桥上有一身着红衣银甲之人，牵着乌骓缓缓向李三娘的方向行来。李三娘即刻迎上前，笑嘻嘻地拦着那人的路，道：“这位军娘，住店否？娘子我可陪你共度良宵，不要钱的。”
话音未落就被来者掐脸：“三娘，开什么玩笑！”
“婷儿越来越老气了，明明刚认识的时候还活泼可爱许多！”
虽是这么抱怨着，李三娘还是主动帮她分担了些行李，“总之天策府能答应选些有武学天赋的小姑娘入门派，秀坊的姐妹们都十分乐意。”
这是安史之乱结束的第三年，藩镇割据日益严重，百姓依旧流离失所。
——这样的乱世，女孩儿自然成了百姓们抛弃的首选。
这几年来七秀坊收容的女孩儿已经远远超出了秀坊能够承受的范围，而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天策府如今也是青黄不接，新入门的弟子天资参差不齐，而老一辈受训严格武学精湛的军人们，大多魂归将军冢。如此一来，倒是让江湖两大门派合作起来，有武学天资的去天策府学武，没有天赋的在七秀坊学舞，倒也能给这些女孩儿们一条生路。
无忌营副将张婷儿此番来扬州，就是为了选些新兵回去的。
张婷儿和李三娘是在南诏国认识的。
七秀之一的昭秀曲云和李三娘是知心好友。许多年前曲云为了拯救五仙教而亲身前往苗疆成为了五仙教的教主，自那以后李三娘就再也没见过她了。那时天下太平，李三娘性子浮躁，总想着要去苗疆见见好友，不顾绮秀叶芷青的阻拦而擅自离开七秀坊前往苗疆。没成想一路走去竟是走岔了路，不知不觉去了南诏国，并与当地人打成一片，竟是在那住了一年许。
天策府带兵二十万攻打南诏皇宫时，李三娘还带着他们走了好几天的路。
也就是那时，李三娘认识了张婷儿。
彼时张婷儿还是个幸福的小女人，每天和心爱的男人一起研讨武学切磋技艺，而李三娘也只当她是众多好友中的一个，且不说推心置腹，连平日说话都留了三分底线。
也没想到李三娘就这么跟着大军走了一路，看着二十万人最后只剩得几千人回来。她懂医术，又会跳舞，也熟南诏国的地形，在军中俨然成了一颗珍宝。张婷儿负责保护她的安危，平日没事的时候二人就会聊聊天。张婷儿会给她说李执的坏话，她会给张婷儿介绍什么果子能采什么野菜能吃。
一来二去，渐渐地熟络了起来。
某天，张婷儿负伤而归，严重得连军中医术最为高超的常先生都直言听天命的时候，李三娘在她身边守了好几天，帐子外守着的，是李执。
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
啊。她喜欢了她啊。
李执死的时候，李三娘抱着她，任她在自己怀里哭一宿。
后来张婷儿挽起发髻改称李张氏，李三娘不知该哭该笑。
安史之乱长达八年，这八年间，李三娘都一直跟着她，从不放松一步。为了获取情报，李三娘自愿化妆为舞娘穿梭于狼牙军将领之间。她会舞也会武，但仍是数次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每一次，都是被张婷儿救下的。
所以外人总以为，是张婷儿先救了她，她才报恩般跟着张婷儿。
其实，只不过因为李三娘喜欢了张婷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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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婷儿早早起身的时候发现李三娘已经在妆镜前梳妆打扮了。西域的妆粉细腻光滑惹人喜爱，她一点点将铅华铺于面上，用胭脂扫过双颊，对镜贴花黄，红纸染双唇，不一会儿便是明媚动人。
并没有人能看得出她已经三十四岁。
不像张婷儿，明明年纪比她还要小上两岁，看起来却比她还要老个三五岁。
年少时的张婷儿也颇为喜欢这些玩意儿，可自心爱的人死去后，她的梳妆用具全部被她埋在了土里。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已逝，也就没了浓妆淡抹的心思。
“三娘，你每日都要上妆么？”张婷儿笑眯眯地站在她身后，“你别动啊，我来替你挽发！”
“你会弄吗？”李三娘抛来质疑，“你连自己都不打扮，哪能替我弄好看，我还是自己来吧。”
顺道把张婷儿提的那个问题忽略掉。
张婷儿果真三下五除二挽起一个极好看的发髻，忽然间她的头上出现了一根银钗。
“听闻今日是你的生辰，送你的礼物，可喜欢？”
铜镜瞧着不真切，但李三娘觉得美极了。
“嗯，眼光倒是不错的。”
李三娘只在见张婷儿的时候才会上妆。
平日里秀坊的姐妹们看到的，都是眼角皱纹深切、皮肤暗淡无光的李三娘。
甚至没人知道，原来她也能如此光鲜亮丽活泼年轻。
弟子选拔完毕，张婷儿带着七八位女童准备回天策府。
李三娘这日的妆要比往日浓些，似乎受了风寒，送她离去的时候时不时咳嗽。
张婷儿开玩笑道你可别死啊，李三娘把她脸都掐红了。
“你别给老娘挂了，老娘才不会去扫你的坟。”
“三娘，请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一想，你觉得我可能会轻易死掉吗？”
“毕竟祸害遗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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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婷儿从来都不知道李三娘本名叫什么，从认识那天开始，她就叫她三娘。
而后导致她去寻找李三娘的时候，被秀坊新入门的弟子询问“您找的是哪位李三娘”时，她竟然答不上来。
三娘有六个，其中姓李的有三个，她们都叫李三娘，但都不是张婷儿要找的李三娘。
彼时距离二人最后一面已经是两年过去了，如今的张婷儿卸甲归田，本欲找李三娘蹭她的饭吃，却不想扑了个空，再也找不着她了。
“她今年应该有三十六岁，挺爱上妆的，花黄爱贴莲花样式的，更多时候喜欢用朱砂描……哦对，她和昭秀姑娘是好友……”
张婷儿的描述没能让秀坊弟子明白，只好将她领到绮秀叶芷青面前。
叶芷青告诉她，三娘已经不在七秀坊了。具体去了哪儿，她虽然是知道的，但是三娘只告诉了她一人，并且希望她保密，不告诉任何人知晓。这其中，自然也是包括张婷儿。
“她为何要避我——”
“李夫人……这件事你也莫要逼我，秀坊女子重情义重信义，我既答应了她，自然是不能说的。”叶芷青叹气，“你也，莫要再勾着她了吧。”
“此话何意……婷儿不懂！”
“她喜欢你。”
张婷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亦欢喜与她……”
叶芷青打断了她的话，“是不一样的。她的欢喜爱意，是与卿长相思守不离不弃共度此生的爱意，而你的欢喜，是之于朋友的欢喜。”
“她是个痴儿，竟违背天地法则，喜欢了同为女儿身的你。”
“若不是她临走那日同我说，大约我也是不知道的。你就莫要寻她了，让她自生自灭，倒是对她最大的恩赐了。”
“自生自灭……她得了病么？她到底怎么了，您告诉我，您告诉我——”
叶芷青面色苍白，扬手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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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寻人梦，此间多少年，都付笑谈中。
张婷儿找了她三年，这三年里她游遍大江南北，随手仗义相助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人们口中的大侠。
大侠，大侠，她当初进天策府的时候就想要当人人称颂的大侠，可到最后明明如愿了成就了自己的夙愿，却连一个挂念的人都找不到。
甚至连她的名字，张婷儿都不清楚，只知道，她叫李三娘，是七秀坊的弟子，同期的弟子中排老三，所以叫三娘。
而李三娘就像死了一样，在这个世上一点消息都不曾留下。
天都镇。
每年三伏天万花谷的弟子都会来此为百姓针灸配药度三伏，张婷儿凑热闹也过去领一帖药，却总觉得那位分药的姑娘好生奇怪。
万花谷的弟子身着紫衣，而她穿着布衣。
面容苍白憔悴，倒是很有精气神，与百姓说话时轻声细气，声音略有耳熟。
张婷儿的眼泪忽然就落下了，吓得替她针灸的小姑娘手一抖，扎破了她的手臂。
“三娘，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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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是你吗？”
“不是我。”
“那你是谁？”
“反正只不是我。”
“三娘，李三娘，你要避我到什么时候？”
“张婷儿，你要逼我到什么时候？”
“我从未……”
李三娘猛然一咳，听得她身旁的万花弟子赶忙将她带到不远处的摊子下。张婷儿就要追上去，却被替她针灸的弟子拦了下来。
“姑娘，执念过深总是不好的，她命不久矣，逃避也好怎样都好，让她安稳地度过余生吧。”
“她怎么了——”张婷儿泪流满面，“你为什么说她命不久矣，为什么？”
“姑娘总知道，铅华剧毒，朱砂，亦是剧毒。”
张婷儿疯了似的，不顾万花弟子的阻拦，闯到了她的身边。彼时李三娘已然昏厥，她的心疼痛难耐，瘫坐在李三娘身边，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
“三娘，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愿与你共白首，你为何要避我于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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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告诉你李三娘死了的？
李三娘闺名珠袖，这是大婚那天，张婷儿才知道的。
——也许这是万花谷建立以来，第一对来谷中成婚的“妇妇”，也是唯一的一对。
至于未来如何，那已经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秋风起·朱砂点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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