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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泳思(五) ...

  •   “哎,沈约,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若是午后的演武不过,恐怕龙君又得罚你去校场挨揍了,

      羲和望舒他们看你不爽好久了,都等着拿你当沙包呢。”

      淮水宫长长的走道上,一个衣着锦绣,身形秀美的少年,他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正局促不安地跟在一个身着麻衣,头发随意困成一个小辫儿的同伴身后。

      被称为沈约的少年,打了个哈欠。他生得七分英气,三分柔和,他的腰间挂了一只青色的葫芦,走起路来,倒是发出阵颠簸的水声。

      这个被叫做“沈约”的少年笑盈盈地转过头,一掌拍在身后的少年肩头,说道:“骏台兄,此言差矣,学本事哪有不受伤的事儿,

      校场挨揍,师父早说了,那是切磋技艺,不妨事!”

      骏台公子面露难色,他实在不想自己在水府少有的好友,再受些委屈,他只得轻声说道:“可你委实打不过望舒他们,演武不难……”

      沈约却摆了摆手道:“我和那几个小子结怨很久了,他们看我不爽,觉得我一个凡人能够与他们同列,那是运气使然,一个个老大不服气,

      我也看不惯他们,一个个耀武扬威,在水宫还使威风,

      骏台,你说他们一个个都活了上千年的人了,各个还小鸡肚肠的要死,像不像话嘛!

      哎,你别让我与他们一道,我与他们处不来,处不来。至于演武……”

      沈约摸了摸鼻子,苦笑着说道:“也不知是龙君太看得起我,还是如何,我不就是个混迹在草莽里的山民,

      他开口闭口,天罡术,地煞诀,动辄倒转流水,顷刻开花的演武,我实在练不来。不过,既然他有意为难,我只能尽力而为便是了。”

      他说着,眼底一瞟,却是见得远远走来一大群少年。

      他们前簇后拥着两个少年,

      这两个少年年岁都不大,看上去十五六岁,其中一人着烫金衣衫,上头有九只腾飞冲天的三足金乌,栩栩如生,好似要破开衣衫的桎梏,少年的气质更是如正午的烈阳一般,熊熊燃烧。

      而另一人低调了些许,他身着的乃是一月色长衫,头戴高冠,样式奇古,他的长衫上,似是用笔墨绘了一株参天巨木,周边绕了几只粉白的兔儿,

      少年手中持了一柄折扇,隐隐遮住自己的半边面容,与之清冷的气质相比,他却露出一双桃花眼来。

      骏台公子只觉得冤家路窄,头大无比,生怕沈约与这些天神子弟别上苗头,用力扯了扯沈约的衣袖,急切地说道:“沈约,让一让罢。”

      沈约望向为首金衣人的目光,那金衣少年的眼里满是挑衅与轻蔑,不可一世地也回望着沈约。

      少年终究叹了口气,势必人强?他摇了摇头,一下从走廊翻了出去。

      哪怕身后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他也装作不曾听闻,快步消失在了骏台公子,与众人的眼底。

      ……

      对于沈约而言,水府的课程若是没了所谓道术演武,倒是十分有趣。

      只不过,上课的人,却偏生有些……无趣。

      比之课堂之上,博采众长的金先生,龙君上课,偏生就有几丝老学究的气质。

      他上课一板一眼,所说之事,有些则又需要悟性;根据骏台公子说法,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他谈起玄之又玄的事情之时,沈约几欲入睡,他往周围一看,龙四最是不堪,早已发出呼噜声。

      而羲和望舒尚且支撑,其余的人与沈约相比,也相去不远。

      他不由得想起,刚开府之时的场景来。

      龙君行事雷厉风行,他在水府待得第三天,陆陆续续的各方神袛便从各地赶来,他和人小鬼大的龙四趴在别院墙头。

      龙四如数家珍一般和他说叨,这是太阴神君的精轮宝船;那是太阳神的金乌战车;这是谁家的公子,那是谁家的小子。

      龙四说到口干舌燥,这才把这些人点了清楚。

      沈约远远地望见龙君面色如常,一身水蓝色的长袍,不卑不亢地站在淮水宫内,迎宾的乃是持晏老人。

      他一一收下这些神明恭恭敬敬送来的拜师礼。

      而后将这些公子送入门内,行过礼节,并敬了龙君茶水。

      沈约那时无不恶意的想,这么一来,二十来人,龙君怕不是被这些茶水灌得慌,别还未上课就提前尿遁了。

      好在龙君一如既往,神色如常,倒是让沈约的想法落了空。

      也通过龙四的介绍,他粗略地知晓了其中最是有名的一个是太阴神君的公子,望舒;而另一个则是太阳神君的大儿子,羲和。

      后头还有什么风伯的儿子,雷神的侄子等等等。

      “有个好老子,再有个好老师,当真要紧喏。”沈约无不含酸地说道。

      龙四鼓着腮帮子在一旁,白了沈约一眼,随后一翻便下了台子,往别院内走去。

      他自讨没趣,也翻身下了台子。

      ……

      沈约大步走入别院,从淮水宫到龙四所在的别院,走水府大路,要走上一柱香的时辰。

      至于沈约这等不老实的主儿,自然是从水草遍地的小路翻墙爬树直入此处。

      他因为与龙四相交甚密,又因为龙四常常宣称:“这个狗腿子,是我从洞庭湖畔捡来的。”久而久之,别院的护卫与侍女也对这个不速之客,见怪不怪了。

      沈约大喇喇地走到前殿。

      里头点了灯火,几个侍女正在屏风之后,闲聊。

      见得他到来,一个宫装仙姬,已是走上前来,温声说道:“沈公子何来?”

      他笑着说道:“白绯姐,到这儿讨口水喝,不介意罢?”

      白绯走到他身边,给他倒了一杯茶,轻声问道:“又在学堂受了委屈了?”

      他只是干笑不说话,望了眼后殿,说道:“龙四那个懒鬼还没起来吗?”

      “你个衰人,一到我这儿就说我坏话,彩衣白绯给我把他乱棍打出去,再也不许他入别院一步了!”

      言谈之间,一个身着小袄子,璎珞束腰的少女已是出现在了大殿尽头。

      她大步走到少年身前,捉了一只瓷碗,自顾自地倒了半杯,如牛嚼牡丹一般一饮而尽,还颇为市侩地砸吧了一下小嘴。

      这才志得意满地坐在了沈约身边。

      沈约不由得觉得,这位龙宫的金枝玉叶,恐怕没少去株洲城的市井之中厮混。

      这娘不管,爹不理,才学得这一身烈脾气。

      “说吧,这次是羲和,还是望舒,又或是冰夷?”

      沈约却慢悠悠地说道:“龙四小姐,骏台公托我给你带句话:‘龙君昨日说了,下午考核道术演武……’”

      “啊!”这位洞庭水府的小姐一声惨叫直直突破了天际,转眼之间,龙宫明珠已是趴在了桌上抱头哀嚎。

      “我……我忘记了!我!我又忘记了!”

      门外此时却传来一声,柔和的人声。

      “我便知道,你们俩人当真一个德行,如何是好?”只见骏台公子已是掀开珠帘,无可奈何地望着别院之中,两个唉声叹气的同窗。

      “骏台兄,救我。”小丫头伸着一只手,满脸痛苦地说道。

      “我其实也……”说着,骏台公子双眼望天,一副尴尬的神色。

      “好啊,我记得你不也是二进宫了,哪有什么资格笑我们!”龙四一拍桌,像是倒筒子一般,就将面前之人的旧事抖落了出来。

      生性儒雅的骏台,此时也涨红了脸,高声说道:“那时我告病还家,等回到水府,已是不及,龙四你都四回了!比我还不堪!有什么资格说我!”

      他梗着脖子,似是被戳到了痛楚。

      沈约在一旁吃着白绯送上来的瓜果,好整以暇地望着两人,随手抖了抖手指,说道:“龙君必然重罚于我,你们无论如何,都受不到波及,莫慌,莫慌。”

      两人听得此言,愣在原地。

      而当事人却只是笑笑。

      龙四缓缓坐了下来,神色也有点凝重,她自然知道,沈约在所有学生之中,道法垫底,哪怕其他逆流而上,名列前茅。

      但仍是被无数人暗地里嘲笑是个庸才。

      毕竟少年气盛,唯有斗法,才见正章。

      演练之时,更是次次倒数第一,龙君每每责罚,总有他一份。

      羲和曾讥笑他,乃是“校场急先锋,擂鼓肉沙包”。

      话虽不好听,但事实却相去不远。

      洞庭水府的演练,别具一格,由演练订立对手,而末名则要与头名相对,名曰:“一一对应,互帮互持”。

      而自从沈约与羲和等人交恶以后,他的末席,也成了羲和等人的把柄,从此之后,每当沈约失利,不仅要挨上龙君的一顿惩戒。

      还得在后面几天的演武里,当羲和等人的沙包。

      每每被打得鼻青脸肿,连带着骨头断掉几根。

      他也从不吱声。

      他知道吱声也毫无用处,龙君向来严苛,他料定的事情便决然不能更改。就连老龙君都曾说,“陵儿少上一份人情味儿。”

      而沈约最为凄苦的则是,对比一为雨师公子的骏台,亦或是龙君亲妹的龙四,他们面临的不过是一顿戒尺。

      而沈约却还要担忧,随之而来的一顿毒打。

      他自第一次道术演武之后,才真正明白,什么是天赋,什么是神人之隔。

      他什么都很努力,但却比不上羲和等人的万一。

      别人吃吃喝喝,悠游四海;他要日日打卦养气,却仍旧力有不及。

      就连往日里好吃懒做的龙四,成绩都犹在他之上许多。

      他无能为力。

      其余两人听得他这话,忽然觉得所争之事在他面前,毫无意味,纷纷停下来言语。三人围坐在桌前,一阵阵的沉默。

      沈约却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笑了笑说道:“不妨事,若是耐不住打了,我便上岸回家去,仙缘得有缘人得之,我无福消受。”

      龙四望向他略显消瘦的背影,最终没有说什么,低垂着小脑袋,叹了口气。

      言谈之间,他缓缓步出了别院。

      他望向湖水若有似无地生了一阵涟漪,几条游鱼向他探看了一眼,他伸出手去,却发觉,其中差了许多距离。

      “时日尚早,去找个地方,睡个懒觉罢。”他回头望了一眼别院内,两个少年已是没了动静,大概是去勤练道术去了。

      他忽然觉得,入门以来。

      水府甚大,他却不知何处可归。好在少年自小也在山林之间,野惯了。

      他循着道,往龙宫大殿之后走去。

      那是一片水草的林地,其间水草丰茂,深处有古老而巨大的建筑,犹如废墟。

      就像是沈约那时在山中,与密友寻得一方瀑布下的遗迹。

      他脚步轻快,却是全然没有发现,在他路过的水草边上,正歪歪斜斜地躺着一块斑驳的木牌。

      上头写了三个大字。

      “汐水林”

      他往日常来此地偷懒睡觉,此地也无人烟。

      前方不远,倒是龙宫后花园,时常有些婢女与水族侍女在此悠游嬉戏。据说龙君偶尔还会漫步其间。

      故而有时也会有几个天女与别处的仙女儿,在此久候。

      沈约曾经嬉皮笑脸地上去与她们打个招呼,却没成想反倒是招了白眼。

      他不由得得出结论,这些个神仙人物里,总有些人更是讨人嫌,比如那些仙女儿,又比如,羲和,望舒。

      他往林子深处走去,前方便有一片玉树林,再往深处走,便是一片破旧的祠堂,只是里头虽是灯火长明,但却大门紧锁。

      他无法一窥究竟,便只得压下他的好奇心。

      不过往日里,他只在学堂放课之后,才来此歇息,他望向左右密密麻麻的水草上,散发出一阵阵莹莹的斑点。

      水府之中,日夜同色,无分昼夜。

      沈约倒是头一回看到这等奇观,他伸手探向其中的一支水草。

      却不想,那停留在水草上头的荧光,好似活物,就在他眼皮底下,振了振翅,化作一个流萤飞向了半空之中。

      一阵长风吹过,无数荧荧的光点,都腾飞而起,汇聚成一道,可视的光流,往前方缓缓飘动。

      沈约循着那条光带,踩在湖底的污泥上,亦步亦趋地往前行去。

      此时的林中,唯独剩下那道光带尚在烨烨生辉。

      龙宫的穹顶,不知为何也暗了下来。

      他走了一会儿,忽然,眼底一亮。

      前方一阵柔和的光幕,轻轻地铺散开去。

      那些萤火缓缓聚拢在了前方,一棵通体似是如玉一般雕成的碧树,静静地伫立在这片林地中央。

      在她之后,连绵不绝的玉树,都闪烁着微光。

      将此处,映得一如白昼。

      那些光带汇聚在玉树之上,交相辉映。

      而沈约的目光却落在某处,再也挪不动半分。

      在那株大树下,静静地倚靠着一位身穿礼服的少女,她云鬓高盘,她的手边放了一把古琴。

      如今,她微微眯着双眼。

      风吹过玉树上飘零的符咒,撩动她欣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也吹起少女额前的刘海。

      露出梅花一般的红色刻印。

      她的身量较之少女多一分丰腴,体态修长,如同一具完美的雕塑。

      呼吸之间,云烟散布。

      沈约,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似是与那日踏月而来,迷蒙了身形的少年一般。

      似是并蒂的红莲,似是双生的两面。

      思欲如狂。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热血沸腾。

      也第一次,被激起了强烈的保护欲望。

      他想要,为她遮风挡雨,哪怕他微弱之身,譬如蝼蚁。

      他想跪下来,祈求岁月。

      让时光被锁在这一刻,再也不起一丝一毫的波动。

  •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看文的小天使都有美好的一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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