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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这是江南。初秋的姑苏暑气未消,白日里蒸的人汗如雨下。而只有入夜,丝丝凉意才伴着清冷的月光被微风吹拂过来,沁人心脾。
      想来,喻家大火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江湖上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被人淡忘了,但现下发生的事情,又让他们不得不重新提起。
      喻君迁还活着,而且他回来了。
      他在喻药堂旧址按着喻家原样盖了房子,挂了块匾。不是以前喻药堂的匾,上头就写了两个字:喻宅。
      “我看他的意思大概就是说,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和当年的喻药堂没有半点关系了。”一个中年男子身着青衣端坐桌旁,一手握着茶杯,面色凝重。倒是一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样子,内里不知道都在打些什么主意。
      “赵兄,贵派的高手、耳目,竟然没能把这小子也一起赶尽杀绝吗?”另一个略微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顺口讽了一句。
      “怎么?洪兄觉得临川池氏和山阴柳氏已经被灭门得干干净净了吗?”青衣男子阴阳怪异的回道。
      “但起码,那两个兔崽子没有出来兴风作浪。喻君迁一个学医的书生,敢这么狂?”肥男子有点讪讪。
      “十年都过去了。谁知道这十年里能改变什么?你没听近几年的传闻么?”
      “什么传闻?”
      三年前,山阴地界有一个纨绔强抢民女,糟践了十多个姑娘。第十三个被玷污的姑娘有一天夜里自杀了,隔天这个纨绔就失踪了,半个月后才见他的尸首。身上没一块儿好肉,仵作说,是被虫子活生生咬死的。
      再两个月,洪都地界爆发瘟疫,有一个红衣男子自称是大夫,有药,结果却用毒生生地毒死了一个城。
      再是两年前屠了少陵一带半个城。
      …………
      为非作歹,作恶多端。
      “师傅。”身着青衣的一个年轻男子进来,朝堂上那位中年青衣男子作了个揖,“垂杨府府主送了封邀函。”

      垂杨府的云乾台上此时聚着诸位大派掌门和各自的得意门生。他们正在思考讨论如何将那么一个人妥善处置,既不会伤了已故老友的情意,也对得起这“清正”的江湖。
      “喻家大火之后,喻君迁性情大变,无恶不作。在座的几乎都与其父交情甚笃,想必多年前也见过他儿时的模样,是个古灵精怪但却懂事的孩子。不想喻家遭此大变,这孩子也……唉……”青山庄庄主似乎有些惋惜。
      四周随之而来的议论声四起。
      垂杨府府主低头喝了杯茶,这次集会是他召集,几句场面话之后却不再说了,着实对这群老顽固们无话可说。他似是不经意的往一旁房顶上看了一眼,又四下仔细看了看。
      在座的诸位是几分德行互相都一清二楚,装着一副正人君子的道貌岸然,掖着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心知肚明。
      “不过这孩子现下嗜杀成性,滥杀无辜——我听闻他研制毒药时还以活人试药、剖开活人的身体研究医理,这不就和十几年前倭寇侵犯犯下的罪行一样么!父亲当年是抗倭领头人,儿子却干下这种事情!”飞鸿岛岛主一拍桌案,“此人如若不除,后患无穷!”
      此言一出方才安静下去的附和声和议论声又再扬起。
      千言万语中句句都好似惩恶扬善一般忘记了老友的交情,兴致勃勃地商讨如何除去这个魔头。
      坐在房顶上的喻君迁勾起一抹冷笑。
      口口声声说我父亲对你们恩重如山,这会儿想着如何把我大卸八块的时候倒不见你们于心不忍。
      而在众掌门将要商讨出结果时,一直不曾参与讨论的曜奚宗有一位门生冷不丁说了一句:“不知诸位谁曾见过喻君迁作案?”
      四下顿时一片寂静。晚蝉轻鸣声声入耳。
      喻君迁一挑眉毛。有趣。
      那门生又道:“那是诸位谁的亲友见到了?”
      众人依旧无答。
      门生走出自家队列,冲诸位掌门作了一揖,道:“敢问现场可有证据证明这些事为喻君迁所作?”
      这个门生虽然行为举止彬彬有礼,却也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四下依旧一句话也没有。
      那就是回答“没有”了。
      那门生抬眼扫过因某些原因心虚低头的数人,字字如金石掷地有声:“无凭无据,各位是因何非得说是喻君迁犯得事?”
      房顶上的喻君迁想给这个门生鼓鼓掌。
      “咳。”青山庄庄主轻咳一声,准备来一番强词夺理,“奚贤侄,主观臆断确实是我们错了,无凭无据着实不能说是喻贤侄所为。不过,目前来看也确实不能说不是他做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嗤笑。众人齐齐抬头往不远处房顶望去,只见喻君迁垂一足,屈一膝,一手手肘搭在屈着的那膝上,一手执扇。他见众人发觉了他的存在便一抖手腕,展开了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喻君迁冷冷的扫一眼台上众人,几个人被他这一眼看的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他折扇也懒得合,拳也懒得抱,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朝奚曜宗的方向点了点头,道“武林盟主好呀。”
      曜奚宗宗主奚望戟也冲他点了点头。
      而后喻君迁晃了晃垂着的腿,笑盈盈的道了一句“其他前辈好”。
      几个前辈被他这一句话问的打了个寒颤。
      喻君迁最后朝那个替他说话的门生说道:“这位公子,谢谢你替喻某说话。”
      然后轻飘飘的又扫了一眼其他诸位:“喻某做事敢做敢当,我身上的名头大多是自己造的孽,我心里有数的很。”
      他往青衫庄和飞鸿岛方向看了一眼,说道:“不过那些泼在我身上的脏水也不少。我虽不在意这些虚名——我如何个好坏我自己知道便是了。不过我没做的事情硬要说我做了,我岂不是很冤枉?。”
      两位掌门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
      喻君迁又说:“万一我什么时候一气之下真做了这些事儿,第一个遭殃的便是诬蔑我的这些人。”
      两位掌门额前划过一滴冷汗。
      喻君迁眯了眯眼。偏西的日头暖黄色的光也没能将他身上森寒之气融掉一星半点。
      十年过去了。仇恨在他心里有增无减,好不容易查清楚弄明白,他自然要以牙还牙地把这些人宰了去祭他的亡父。
      喻君迁觉得自己心绪不稳,煞血又在体内蠢蠢欲动,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动手,坏了计划。一跃而起,施轻功走了。
      在别人家房顶无声无息的跳了一路,也就顺其自然地越过围墙,跳进了自己家。
      一个蓝衣女子从屋内走出来,说道:“迟斐让你去他那儿让他看个脉。”
      这个女子是喻君迁的师姐季青,当年正好出去历练,避过了大火。八年前千辛万苦找到潆溪镇和喻君迁相聚。
      “你不也是个学医的吗?为什么我要去找他看脉?”喻君迁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学艺不精,他却是研究过煞血毒的人。”季青笑笑。
      迟斐从另一个屋里走出来,骂道:“大兔崽子你想死吗?”
      自从两个孩子会走路会四处跑跳着弄一身泥回来,就获得了“小兔崽子”这个光荣的称号。于是,玩儿命不服医的喻君迁就成了“大兔崽子”。
      本来喻君迁回姑苏准备替父报仇,迟斐是不用跟来的。虽然他对煞血有些研究,但只要的东西告诉季青,喻君迁身上的毒让季青代劳也不是不行。但他没有。不是煞血毒所有的研究他不愿外传,事实上他对季青已经把煞血相关全盘托出了,他跟来,是因为自己家也有仇敌。
      从十五年前那场朝廷与西洋的战争结束开始,五年之内,江湖上有三个大家族被灭门。身为其中一家的遗孤,无论如何也得背起深仇大恨,为死去的亲友讨回公道。
      喻君迁心里明镜似得,面上还得和迟斐一起装。
      这三家无论哪家的遗孤重现于世,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都是个威胁。
      也是个机会。
      池、柳、喻三家被灭门不可能无缘无故,而一个家族能被人惦念的无非就是家传绝学。——虽然喻君迁不知道他家那本药方有什么值得被人大动干戈的,但池家五大剑法之一的弄影剑法有。而这本剑法,现今也还没被人拿走。
      但季青不知道。迟斐是池家后人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喻君迁装出一脸“姓迟的那个又要用药苦死我了”的苦大仇深,和迟斐一起去了药房。
      喻宅现在基本是按当年喻药堂的构造建的。会客室药房后花园一应俱全。——不过那个本来四季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的后花园现在沦落为菜场了而已。
      “把手伸出来。”迟斐坐下后对喻君迁说。
      “不是你真看脉啊?”喻君迁浮在表面上的苦大仇深终于沉进了肌理,“煞血这玩意儿看脉看的出来吗?”
      煞血这个东西,无声无息地藏在血脉里,要是把脉能把出来,喻君迁当年也不至于怀胎六个月了才知道。还是靠着毒发才发现的。
      迟斐搭上喻君迁的脉门,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煞血最忌心浮气躁,我记得我说过好多遍了。”
      喻君迁有些心虚,他刚刚差点想一刀把那好几百号人杀了来着。
      迟斐瞪了他一眼,几次想开口又几次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他现在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喻君迁。他身上也背负着血海深仇,不可能去劝喻君迁放下屠刀,只好又给他开了些清心的香囊,叹了口气。
      “您老怎么那么爱叹气。”喻君迁收回手,顺口说了一句。
      “叹儿子不成器。”迟斐睨了他一眼。
      喻君迁被堵的不知道该回一句什么才不掉面子,转身走了。
      “你俩娃在你房里睡,回去轻点声儿。”
      喻君迁摆了摆手。

      喻君迁走后,原本被他几句话说得吱都不敢吱一声的各大门派一瞬间炸开了锅。
      飞鸿岛岛主一脸恨铁不成钢额对垂杨府府主付远游气急败坏地说道:“付兄,你看看现在他城什么样了!喻兄要是泉下有知,不得被他气出口血来。若是喻兄还活着,这小子绝计不会再这么目中无人!”
      付远游扬了扬眉,心道:喻翎声怎么死的你们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面上却只是微微笑了笑,不置一词。
      这一笑却是让飞鸿岛岛主一惊,悻悻闭了嘴。
      这个江湖,人人都在为自己打算盘。大公无私为别人的,对他们恩重如山的,却被他们残害。心里大多还是问心无愧的,若是有愧,怎会不舍得接济那些情深义重的遗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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