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少爷与龙》米兰麋鹿

5、交错

　　深夜，莱希利安的卧室里透着烛光。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沓羊皮纸，上面是各个领主，以及他们领地的详细资料。他越看脸色就越沉。

　　重生以来，他一直在回忆前世的细节，试图找出改变命运的关键。毫无疑问，光明神殿是导致他死亡的罪魁祸首，他前世始终没有对光明神殿提起警惕，最后死于他们的背叛。

　　这次他动用了父亲留下的力量，从头开始查证，却发现原来他们的手脚伸的这么长，早已经渗透维尔茨堡。

　　不少领主暗中都与光明神殿有资金往来，他甚至查到兰德尔伯爵在父亲死前一年，斥巨资帮神殿修葺了神像，但是这笔钱并没有落实到账面上，有相当一大部分去向不明。

　　光明神殿究竟想做什么？

　　为什么死前布拉洛说他替代了自己？光明神殿要求自己成为圣子，是因为自己血统纯正，而布拉洛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庄园帮佣，根本谈不上什么血统。布拉洛崛起的手段在出身贵族，曾经崇尚高贵品行的他看来根本上不了台面。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替代他，开什么玩笑？

　　简直是把他的骄傲和荣誉踩在脚底下。

　　他疲惫地揉了揉鼻梁，阴郁地思索着。

　　刚才卡尔维诺已经递来了调查好的信息，布拉洛现在还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异乡流浪者，不久前来赫尔莫德谈了一桩生意，卖出了十一只羊，随后跟随庄园主的车队回到了南部。

　　他完全可以在布拉洛还没成长起来，对自己形成威胁以前，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他。

　　——不，再等等。

　　布拉洛只是光明神殿的傀儡，就算没有他，光明神殿要想摧毁莱希利安，也可以扶持别人。这样一来，还不如留下布拉洛，至少他知根知底，更好掌握。

　　这次他在暗，光明神殿在明，没必要毁掉自己的优势。他就等着看，这辈子有他的阻挠，布拉洛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光明神殿又会如何反应。

　　卡尔维诺恭敬地站在莱希利安身后，默默打量着少爷办公时冷硬的背影。他看着少爷长大，自然发现了他突如其来的变化。但是他实在不理解原因。

　　他一个晃神间，少爷看来的眼神就已经是久经黑暗的漠然，让他胆战心惊，也心疼不已。老公爵如果还在世，一定也不愿意看到自己自满的儿子变成现在的样子。

　　少爷迟早会长大，但是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

　　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唯有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发亮——那个低贱的混血女仆。但是他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与她多加接触，除了那一次失态在她面前哭过，他伪装地还算不错。

　　但真心是掩藏不了的，虽然看不起那个混血种，卡尔维诺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帮少爷一把，实现他的心愿。

　　早晨，狂欢到很晚的贵族还没醒，清晨才睡下的莱希利安也休息了没多久。

　　通常贵族的一天是从上午10点开始的，他们在床上吃完仆人奉上的早餐，可能还会看看书信，然后才会穿上华丽的服装，开始工作或是访友。

　　赫尔莫德拥有精灵血统，睡眠时间比人类短一些，所以他们的习惯较为早起，但体贴的卡尔维诺还是为少爷留下了充沛的休息时间。

　　“我想见少爷。”

　　低眉顺眼的黑发女仆双手交叠，低声说。

　　卡尔维诺赶到时，卧室门口的两名守卫正为难地对视，却不敢将少女放进门。

　　“希露小姐，”即使面对混血种女仆，看在少爷不为人知的小心思面子上，还是给足了尊重的卡尔维诺如此称呼道，“少爷现在还在休息。”

　　希露抬眼，知道这是少爷的贴身执事。

　　她犹豫了一下，“对不起，可是我有一件错事，要向少爷禀报。”

　　脑洞很大的老执事卡尔维诺心思漂移了一下，脑补出了一个单相思少爷，花心女仆的故事，随后他深深唾弃自己。

　　“请。”他面上毫无波澜，向守卫示意。虽然没有向少爷请示，他相信少爷不但不会介意，反而会开心。恋爱中的少年……他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知怎的想起了老公爵。

　　希露双手牵起裙子，行了一礼，走进了房间。

　　少爷的房间很大，装饰着金色赫尔莫德家纹，窗口垂着厚重的金红色窗帘，房间里有些暗淡压抑。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台桌子，背对窗户，上面摆满了羊皮纸卷，以少爷的作息规律，昨夜想必也熬夜办公了吧。

　　真了不起，少爷应该也很累，一整天都在招待领主大人们，晚上还开了晚宴，即使这样也坚持办公。老公爵的去世真的让少爷成长了很多。

　　回忆起少爷那天的眼泪，希露不知怎的心底微微扎了一下。她不懂这是什么情绪，抿抿嘴压下。

　　“希露？”莱希利安自从重生就很浅眠，感觉到房中有人，就清醒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黑发少女一如既往地站在阳光下，拉开窗帘，他懵懂间还以为回到了前世成年后。那时希露几乎每天都陪伴在他身边，早上叫他起床也是很正常的事。

　　“早上好。”他慵懒地轻声说道，安心地眯着眼睛，露出温柔的笑。

　　“……早上好，少爷。”希露呆了一下。

　　少爷躺在雪白的床上，金发散在枕头上，凌乱地披在天使一样的脸孔上，睫毛在晨光下也是浅金色，深邃的眉骨下，绿宝石色的眼睛半眯着，信赖地朝她笑。

　　她竟然不敢看他，低垂下头。高贵而温柔的少爷……是的，他救了她，一直都对她很好，从没有歧视过身为混血种的她。但她还是给少爷闯祸了……

　　等等!

　　看到希露格外放松的莱希利安猛然睁眼，这不是前世，这是还没调到他身边的希露，他打定决心不和她扯上关系，让她平安生活的!

　　她怎么会在这里？谁放她进来的？

　　“卡尔维诺!”他没把持住温和的人设，迁怒地喊道。

　　“是，我在，少爷，”卡尔维诺不紧不慢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好像知道他的心思，“希露小姐说有事报告。”

　　有事报告他就随便放人进他的卧室？还是他意识到了希露的不同。莱希利安一瞬竟有被戳中心事的慌张，却也不敢质问他，怕希露误会自己的态度。

　　“少爷，请不要责怪执事大人，是我擅自打扰您的睡眠。”

　　她还是误会了，露出了困扰而稍显难堪的样子。希露情绪淡，自己也许都不懂自己，他却清晰地读懂了她，立即平静下来，“没事，不用担心。我并没有责怪你们。”

　　少爷恢复正常了，仍然冲她笑，希露却若有所失，敏锐地发现这笑比起之前距离感强了很多。

　　但是她没有挑剔责怪的余地。比起用异样眼光看她的其他人，少爷的态度已经非常照顾她的心情了。

　　“你说你是有事找我，有什么事？”

　　莱希利安发觉自己还穿着睡衣，仪容不整地面对希露，十分别扭，不自在地摸了摸大拇指上的家主戒指。

　　他掀开被子，坐到床沿。

　　希露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突然走过来，跪在他脚边，伸手去捧他的手指，“对不起，莱希利安·萨加·赫尔莫德少爷，希露犯下了错误，顶撞了尊贵的海尼尔伯爵夫人，造成了夫人的不快，让赫尔莫德的名誉蒙羞，请少爷责罚!”

　　说完，少女恭顺地低头亲吻他手指大拇指上的戒指。

　　——莱希利安炸毛了。

　　他知道这是臣下面对主上最高的道歉礼节，他知道希露什么也没想，只是在道歉，他都知道!

　　可是这阻止不了他红透了的耳垂和狂跳的心脏。她靠的太近了，黑色天然卷长发垂在他的膝盖和腿边，隔着丝绸睡衣蹭的他痒痒的，一对可爱的龙角就在他左手边，他很想伸手去摸。少女温热的气息抚在他的手指上，她亲吻他的戒指，他却觉得是亲在了他的心脏上面。

　　海尼尔夫人是谁，什么冒犯？损害了赫尔莫德的名誉，谁说的？她真是可爱极了，他白活了两世，现在的心情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没成年的17岁男孩，手足无措，什么也想不了。

　　“海尼尔夫人……哦，海尼尔夫人是格尔温伯爵的妻子，顶撞，就顶撞了吧，”天哪，他竟然结结巴巴起来，完全失去了风度，“你先起来，希露。我宽恕你。把事情的原委好好地告诉我。”

　　“是，少爷。”希露毫无察觉，安静地站起来，与她眼里高贵的少爷拉开距离。

　　他失落又安心地暗中松了口气，不自觉地抚摸上留有余温的戒指。

　　听希露讲述完毕，他已经重新摆出面具，“你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不应该如此强硬。但是你说得对，混血种并不低贱，伯爵夫人也不应该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惩罚你，希露。这里是维尔茨堡，我会判断一切是否符合准则，即使伯爵夫人也不能……”伤害你。

　　他把后半句话吞下去，“违背我的准则。”

　　不能放任自己的感情去亲近她，他警告自己，否则他早晚会像前世那样给她带来灾祸。

　　“你回去吧，希露。没事的。”他露出自认为完美的伪装笑容。前世希露没有因为这件事来找过他，也许是因为前世的这个时期，他们还完全不熟，自己也没有表露出对希露的兴趣，她被卡尔维诺拦住，伯爵夫人最终也没有闹事，这件事就这么揭了过去，没有到达他的眼里。

　　现在他听了她的叙述，第一反应竟然是愤怒——同为混血种，伯爵夫人的轻蔑与歧视可能会伤害希露。

　　希露沉默了，“……是。”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也感觉到少爷在维护她，这让她更受煎熬。

　　好心的少爷维护了犯错的女仆……其实她最对不起少爷的是，她并不后悔帮助维托去找公爵夫人，也不后悔用刀威胁她。在伯爵夫人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她更不后悔了。

　　唯一让她歉疚的就是少爷，一个混血的，大胆的鲁莽女仆，会让他的名誉在伯爵那里蒙羞，他却毫不介意。她利用了少爷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