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安息》沐泉溪

1、第一则

　　入夜，梆子刚敲了一声。
　　便有几个黑衣人从山脚下翻越上来，聚在了山顶的老槐树下神秘的说些什么。此山在我们行内称为千鬼山，因阴气略重，白日时都阴森森的少有人来，更别提夜晚了。且槐树聚阴，许多孤魂野鬼被困在槐树下走不出来，正寂寞的要死，如今一见人来，各个都好不兴奋。
　　我对人兴致不大，且我此刻正在树顶悲然慨叹世事变迁，想到自己孤魂一缕飘荡世间，不属人世又不堕阴司，求生不得转世不能，实在悲惨无比。想到这里，正欲抬手揩走眼角的珍珠泪，却突然被一股腥气从思绪中惊醒。
　　一抬头，就见阿达正顶着被斧头劈裂的脑袋冲我笑。
　　虽是相熟好鬼友，可他实在丑的面目可憎了些。我忍了又忍，还是一拳打了上去，阿达本就断裂的脖颈被我这手劲儿一下子打飞了出去，血糊糊的脑袋分散在野地各处。
　　树下的鬼们给了我一个批评的目光，纷纷飘散出去帮阿达捡脑袋。
　　阿达残破的脸上万分委屈，瘪了瘪嘴，要哭。
　　“无双你又招他作甚！”红姑娘将阿达的一只眼睛安放回来，“他哭起来没完，你就偏偏惹了他哭去！”
　　红姑娘是个清秀漂亮的女鬼，死前穿着鲜红的嫁衣，天天在山坡上等她的情郎，可情郎没等来却让自己的病死了。因心结未解又投不了胎，索性留在了千鬼山与我们作伴。红姑娘不仅喜欢红色，且性子泼辣好似小辣椒，怨气上来了惊天动地，能把寻常鬼吓到掉魂儿，我们都怕她。
　　所以红姑娘一教训我，我就不敢再言语了。
　　阿达哭了一会儿，把脑袋按好，这才与我说道：“我冤的很。方才跟大家聚在一起看那些人开会，听来几句与你有关的，想来知会你一声，却被你打飞了脸。”
　　阿达说的真挚，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虽做孤魂久了，可与千鬼山的鬼们却很不同。就比如，他们日夜怕阴差捉拿所以躲在千鬼山，而我却可以四处自由飘荡。比如他们可不饮不喝终日玩乐，我却得遵循人间一日三餐要不就饿的飘不起来。就比如他们想要做孤魂野鬼飘荡作恶，我却只想好好安息早日投胎。
　　千鬼山的鬼们知我可怜，都想着各种法子帮我早日安息，可奈何每每沉入阴曹地府，就被牛头马面拿着扫把撵了出来，还说什么他们平日够忙了的让我别处玩去。
　　很委屈。
　　我跟着阿达从树顶上飘下来。那几个黑衣人还在密切的商讨着什么，他们声音压的极低，唯恐泄露了什么似的。可他们却看不见，他们周遭早已水泄不通的围着孤魂野鬼们，大家都好奇的支棱着耳朵听着他们的秘密。
　　——这些人说是要去刺杀安定侯爷。最里面的鬼探得消息后迅速传了出来。
　　外面的鬼们连忙把这个消息一层一层的传出去。
　　——要去刺杀安定侯爷。
　　——杀安定侯。
　　——杀侯。
　　最外面挤不进去的鬼只能听到这一两个字，急的不行，嚷着问猴猴那么可爱为什么要杀猴猴。
　　我的太阳穴不由得疼了一疼。
　　“诸位让让，我看看。”
　　我把鬼们扒拉开。一开始大家很生气，想与我理论先来后到之理。但看到我背后身高马大面目可憎的阿达和怨气冲天的红姑娘后，还是缓缓把微笑憋了出来，给我让了道。
　　我刚飘进去，其中一个黑衣人就打了个冷颤：“今夜好冷。”
　　声音脆然动听，如泉似水。
　　声音的主人一边埋怨着天气微凉，一边将蒙面取下，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小脸。阿达看了这姑娘一眼，托腮同红姑娘讲道：“红姐姐被比下去……”
　　话音未落，阿达的脑袋已被红姑娘锤到了四面八方。我见红姑娘满脸黑气，大有要惊天动地闹上一闹的意思，忙安抚道：“你且别急，阿达脸上劈着把斧头，影响了他的判断。就我看来红姑娘的美貌哪里是这小丫头片子比得上的，她不过就是眼睛大了些，鼻梁挺了些，眼角下的多情痣好看了些，也不过如……。”
　　我没有再说下去，红姑娘的脸色更阴沉了，我有点怕。好在今日是十五，红姑娘吃素，没有拿起屠刀送我成佛。
　　“江酒，是夜微凉，请保重自己。”一名黑衣人关切道。
　　江酒颔首，不由裹紧了风衣：“今夜相聚不易，烦请四叔快些说计划罢。”
　　四叔上前铺开一张地图。这地图绘制精细，连京城的各条小巷都精准的描绘出来。
　　“江酒，主公的意思是，我们带着印有符府标志的兵器潜入侯爷府，能杀的了安定侯那个狗贼最好，如果杀不了就嫁祸给符家。到时我们就……”声音压的更低，连我都听不真切。
　　江酒：“此计划行得通吗？”
　　四叔：“已做好万全之策。”
　　江酒：“京中可有我们的人？”
　　四叔：“长生会在府中做策应。”
　　江酒：“这次一定要杀了安定侯为母亲报仇。”
　　四叔：“是。”
　　我看着这出戏禁不住想乐，虽我早就知晓我此刻所在的是七年前监国公主南卿流当道的时空，但我也清晰的记得七年后的侯爷还活的好好的，甚至在我死前还老来俏的谋划着纳第十一房小妾呢，怎么可能被这个小丫头片子杀掉。
　　我听的无聊了正想着飘走，懒得理会这些深夜不睡觉也不怕撞鬼的小崽子。却听到江酒又说道：“如若实在杀不了便将他家二小姐安云落杀死，也算是报了母亲的仇。”
　　安云落。
　　我脚步一顿。
　　云落。
　　那双许久不敢回忆的温柔眼眸突然呈现在我的脑海中。真是奇怪，明明是已经死去的人了，此刻的心却比活着的时候更疼一分。

　　风起云涌，一阵闷雷声从云层里透出，缓缓的震在山间。
　　雨滴从空中坠落，砸向了人群鬼群，鬼们扫了兴致不由四散而去。
　　江酒望着夜色皱了皱眉，同四叔道：“那一切就按计划行事。”
　　黑衣人们点了点头，转眼消失在月色中。
　　江酒系好绑腿，正欲提气施展轻功离开，却不料一阵歪风吹过，迷了她的眼睛。她气息一顿，竟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我下意识想接她一把，可魂魄之身却与阳间肉体凡胎触碰不得，我穿过她的身子扑了个空。
　　“谁在阴我？”
　　这姑娘却十分敏感，被我一碰登时一个激灵，强撑着转身袭来，也扑了个空。
　　我还好，左右都是飘着的身子。
　　她就惨了些，从山坡上翻滚了下去，一路撞坏了许多花花草草。
　　我与红姑娘阿达一路心疼的跟了过去，试图抢救这些年迈的草木。
　　江酒滚到底，被一棵柳树拦住了，发钗被撞散了，披头散发的样子看起来比阿达还惨烈。我给她大致检查了一下，没伤到什么筋骨，就是额角擦破了些皮肉，流了一行鲜血下来。
　　那血流进了她左眼，疼的她立即用手搓揉。
　　我不由说道：“血揉不出来，倒不如洗洗。”
　　江酒随口回道：“谁想揉出来，只是很疼而已。”
　　顿了顿。
　　她的手僵硬的放了下来，我分明看到她的左眼中缓缓倒映出来了我白雾般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