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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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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定三生石,月老系红丝。
这么说着弥生笑了起来,双眼弯得跟新月一样,细密的睫毛静谧地垂下来,留下一片小小淡淡的阴影,额前银色的碎发反射着街上的灯火,带着亮亮的橙红,让我不由得出神。
注视着他好看的笑容,我有些羞怯地红了脸低下头去,心中雀躍得快要飞扬起来,期待又惶恐地咬着下唇,用手指捏紧了衣角。
他轻轻牵起我的一只手腕,然后与他的手腕并在了一起,开始费力又认真地将一根红绳绑上去。摆弄了一会儿,弥生英气又纤长的眉困扰地皱在一起,这种专注的神色使他看起来更显清俊,虽然不可否认他的动作相当笨拙。
看到他急得几乎快要冒汗了,我一下子痴痴地笑出了声。弥生不解地把视线从那根红绳转向我,眼中写满了困惑。
傻瓜啊。我揽了揽他不安分地飘动的鬓发,夹到了耳后。他怔怔地望过来,直直的视线叫我不好意思极了,匆忙地低下头从他手里接过红绳的一头。
现在要拉紧了,小心哦。我叮嘱着。
嗯,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紧张地注意着我的动作。
缘定三生石,月老系红丝。
默契地同时施力,红绳的两端被拉紧了,打出一个漂亮精巧的绳结。
然后,弥生转动了一下手腕,与我十指相扣。
小幽,走吧。他微笑着,抬了抬与我扣在一起的手,白皙的脸上带着淡淡红晕,笑得那么纯澈而美好。
七夕的日子,夹杂着叫卖笑闹声的拥挤人群和摊位,在美丽的夜色下被橙黄的灯光染上了油彩般的光晕,温柔得像是蒙着淡淡的雾霭。
还有弥生,弥生他也是,被柔和的光所包围着,漂亮的笑容朦胧得非常非常美丽。我的心,简直快要化开来一般,在那片光晕中柔软地溢散。
“幽幽子,醉了吗?”
八云紫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上去有些渺远。我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意识也渐渐回复过来,其它嘈杂的喧闹声也慢慢开始涌入耳中。
揉了揉眼,发现自己靠坐在庭院的樱树下,八云紫她正一脸淡然的笑容向着我,而不远处攒动的人影则是那些宴会中吵闹的妖怪和人类。
“有点。”我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随便答道。
八云紫微微蹙起了眉,用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目光打量着我,紫色的瞳仁里映出了我的倒影。
“怎么了?”良久,她突然开口问。
“没有。”我摇了摇头笑道,对她的关心表示感激。
“解解酒吧。”说着她递上了茶杯。
八云紫不再说话,托着酒盏往热闹的地方看去。但我知道她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物,只是不明确地提起而已。我也顺着她的好意,静默地坐着漫不经心环顾着周围。
自然而然就在众人中搜寻妖梦的身影,她瘦小而坚毅的身影。果然,正如想象的那样,被爱闹的家伙们欺负着,虽然可能很没同情心,但这样看着她我却觉得心里温暖起来,稍许夹杂苦涩的温暖,就像捧在手心的茶杯里的绿色液体,温厚而宁静。
突然地,她转头看向了这边,当撞上我的视线后她像是极开心地灿然笑起来,碎碎的银发在春天的阳光里熠熠闪耀着。
我回报以微笑,这时反而她很羞涩地撇开了头,装模作样地把注意力回到其他人中。
银色的头发上淡淡的光晕,弥生。
这个梦中的名字闯进了脑海,那个男子。清楚记得在梦境里是认为他长得非常漂亮,可是现在却根本想不起来他的面容。更加叫人疑惑的是,从来不知道我有认识过叫这个名字的人,况且是男性。而且,怎么可能会与他做那么亲密的举动。
但是这个来历不明的梦,现在我却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八云紫也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娘亲给我准备的嫁衣,火红得简直像天边将落的日头。她欣喜而急切地要我穿上看看,还亲自动手帮我换下平时的衣物,仔细地为我披挂上繁琐复杂的嫁衣。
你真是漂亮的新娘子,小幽。她用着赞叹却又不舍的眼神看着我说。
像是被她感染一样,我几乎快要哭出来。
好孩子,好孩子不哭,她抱紧了我说,弥生也是个好孩子。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将来准能找个良人嫁了,从前阿姐们和街坊邻人总这么笑着夸我。我一直都相信弥生一定是我命中注定的人,就是小时听阿姐她们说到的良人。
弥生他,火红的衣衫,银色长发也用红绳系成了马尾,柔柔笑着,骑着高头白马将我迎娶。乐器的欢快奏起,鞭炮的响声,嘈杂得叫红盖头底下的我忍不住想捂住耳朵,却也幸福得情不自禁带着无法掩饰的笑容。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他们这样称赞着,每个人都说我和弥生会白头偕老,我也愿意相信。即使没有三生石和月老,我也相信我们之间的红线无论如何都断不了。
这般自信着,我等待着,等待着我的良人,我的弥生。
整个的庭院,都笼罩在了月光里面,又白又亮,虚幻得像要消失了一样。
我站在了檐廊上,独自眺望向了深黑的夜幕。夜间的风带着凉意,将我的衣袂吹得飘飘然,耳边的鬓发也不乖巧地在脸上轻轻挠着。
我总是会做那个梦,从那一次以后,我经常会梦到那个银发的男子,还有各种各样根本没有见过的人。哪怕是街景,房舍都和现在不一样。梦境中的地方,虽然不清楚是哪儿,但绝对不是幻想乡。在那里没有妖梦,没有八云紫,一切与我熟识的人物都不存在。
可是,却那么真实,真实得让我觉得手掌还残留着那个叫弥生的男人的温度。
至少可以确定,在那个梦境当中,他正是我所心系的人。
实在很困惑的我向八云紫提起了这件事情,我问她这跟我活着的时候是不是有关系,她只是意味不明地笑笑,说:“幽幽子,你不用多想了。”
我知道八云紫一定在瞒着我,但如果她不想说我也是绝对没有可能让她开口的,所以只能悻悻地作罢。
弥生,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那个在梦境中我非常依恋着的男人。但这段日子,我梦见的却不是什么甜蜜的内容。一直心里一抽一抽地痛着,闭塞的感觉让我有了难道自己还是鲜活的人类的怀疑。
在红尘滚滚的京城,车水马龙日复一日,白云苍狗,年华流散总不欲与人知。下马陵的歌女,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唱着。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小幽,你等我回来。弥生浅浅笑着,没有多余的言语,只将我抱紧在了怀中。
好。我到现在都坚信,我们会有天长地久,无论如何我都要相信这么重要的事情。即使,弥生我明明感受到了你的颤抖。
本就不算宽阔的肩膀,克制的颤动让我的心发酸般地痛起来。我拼命抑制哭泣的意图,靠在他肩上,死死拽紧他后背的衣物。
那些年纪大的女人们,她们常说,有一条河流,它从昆仑奔腾而来,越过了贺兰山,从阴山绕道,在莽莽的丘陵上匆匆奔流着。然后,她们说,那些男人们的尸骨就在那里。她们的男人就躺在那苍茫黄色的土地上,湍急的黄色河水边。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一个金发的女人,穿着蓝紫色的道袍,她笑得坦率又妖娆,湛紫的眼睛漂亮得就像夜空中最为璀璨的明星,用含笑的眼神打量着我她说,“你倒像个江南女子般漂亮。”
我说我叫小幽。
她说,就是你了,命该你如此。
我急着想问她缘由,她却笑着摆摆手,转身朝着浮桥上走去,边走边唱着。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弥生,我终究是太自信了。三生石上,到底有没有我们两个的名,我想我还是自己去看了才知道。
那么漂亮的女人,就这么死了。
是个寡妇呀,前些日子男人死了的消息才传来……
……
我滞留在自己的死去的河边上,出神地望着议论纷纷的人群,他们正围观的是我的尸体。被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时候,浸泡得不久,还很完好的样子。但是,她却是冰冰冷冷地躺在了那儿。
“你跟我来。”金发的女道士再次出现了,我很惊异她为什么能够看到现在的我。
“我可是修道之人啊。”她摆出一脸早把我猜透的神色,得意又爽朗地笑着说。
说完她牵起了我的手,眼前的景色瞬间改变了,我踏上的道路是从来未见过的。这是黄泉之路,道士不以为意地说,牵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着。
有一块沉闷的石头突兀地立在眼前的白玉做的奈何桥边,它孤单而憔悴的身形让我觉得凄凉无比,我有些胆怯地往后缩了缩。
“别怕,来这里照一下吧。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三生石。”道士在我腰上推了推,使我向前进了几步。
靠近了它后,在那块石头上,竟然真的不可思议地出现了一些迷糊不清的图案,模糊的样子叫我想起了弥生,他在暖暖的光晕下笑得朦胧的脸庞。他那时候笑得那么美好啊,那么美好。我的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淌落下来,挂在下巴上,一滴一滴地坠落。
“这是你的命,黄泉国的公主。”道士说着,收起了笑容,反而严肃得不同寻常。
我不解地回头看她,但她却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看另一边。
当我再次将视线转回三生石,图像变得清晰起来,在那块冰冷的石头上,我看到了弥生……
“妖梦!!!”猛然从梦中醒了回来,我从床上弹坐了起来,撑大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一把抓住了胸前的衣襟,难以置信地想着刚才梦中所见的一切。这是我第一次,在梦醒了以后还记得他的容颜,弥生,那个在名为长安的城里为我系上红线,叫弥生的男子。
“幽幽子大人,发生什么事了?”纸门被粗暴地拉了开来,妖梦她满脸紧张地冲了进来,跑向我这边。
“啊!!唔……”她正还想说什么时却被我一把拉进了怀里,顿时她语塞地跪在了我的床边,任我拥抱着。
“怎么了,大小姐?”毫不容易等我平静了,她迟疑地问。
“一会儿就好,只要一会儿就好。别走。”我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无法停止啜泣的本能动作。
一直以来,一直以来我所看着的那张脸,在醒来却一点明确的印象都没有,可是竟然会是如此地巧合吗,弥生,弥生,他竟然长着和妖梦如此相似的脸,或者说,是妖梦竟然长得和弥生那么相像。
啊啊,妖梦……
银色的头发,柔柔软软地垂着,带着温暖的光晕,笑得那么那么美好。
弥生,妖梦。
我避开妖梦,独自来到了迷途之家。正值夏季的山阴,遍地鲜绿的野草,那清爽的颜色铺在了整个山丘,仿佛是用颜料淋上去的,零零星星地在其中夹杂着多彩的不知名的花朵。
“紫,你知道的吧。”我见到她后丝毫不婉转地问。
“什么呢?”八云紫打着伞,站在绿地当中,装糊涂一般微笑着,但我却从她双眼中看到了无奈和忧伤。
“到现在还瞒我,又有什么意义呢,紫?”我也笑了,迎上了紫色的媚艳眼眸,“可怜无定河边骨啊,紫。”
八云紫略有吃惊地张了张嘴,随即苦笑起来,她说:“幽幽子,真是你的命啊。”
幽幽子,你知道吗,出曜经上写了什么,她问我。我摇头。
伐树不尽根,虽伐犹复生;伐爱不尽本,数数复生苦。犹如自造箭,还自伤其身;内箭亦如是,爱前伤众生。
她叹息着,伸手捻走我身上沾到的一片草叶,继续说:“你和弥生定了三生,但你不知道自己的命。在你的第二世,西行寺幽幽子你确实再次遇到了他,可你却杀了他。”
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依然勉强保持着冷静等待她的下文。
“弥生是被你的能力杀死的,你懂吗?”八云紫仿佛狠下了心,她提起了很少会在我跟前说到的,我活着时候的事情,“就像你杀死很多人一样,无意中杀了他。”
“身为黄泉国的公主的你,是自己断了自己三生的缘分。因为西行寺幽幽子已经死了,也不可能再历轮回,没有第三世。”
“被你所杀的人类的灵魂,是不能转生的。但是弥生却因为你们的三生之约而奇迹般重新投胎,不过也无法彻底地成为人。之后,你明白了吗,幽幽子。”
静静地听她说完,我依旧沉默着,她也不开口,扭过头去向远方眺望着,轻轻哼着我所没有听过的曲调,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的平静。
“其实,幽幽子,这又能怎么样呢?”良久,八云紫突然回头,像在梦里那个时候一样笑得戏谑而随意,金色的长发闪闪发光的样子,她眨了眨紫色的眼眸,让我情不自禁绽开了笑容。
“能吗?”我故意反问着。
“我不知道哦。”
夏季的白玉楼,金黄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树丛,在地面上投下许许多多交叠的灰色圆影,蝉的叫声,此起彼伏地让偌大的庭院添加了热闹的气氛。我仰起头,看到蓝色的天空,纯白团状的云像大朵大朵的棉花浮在上面,眯起眼,深吸了一口气,那热辣辣的夏天的味道。
“幽幽子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妖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朝她看去,粲然地报以笑容。
背上和腰间的刀都随着她的动作而摆动,她的齐肩银发一下一下扑腾着,这样向我跑来,清亮的眼睛是和那蓝天一样澄澈的颜色。
“大小姐您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带上我呢?”她像是埋怨般不高兴地说,嘴唇可爱地微微撅起。
“秘密哦~”我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逗弄着她。
“您真是……”
不待她说完,我笑着牵起她的手,很明显感受到她吃惊挣扎了几下。
“妖梦,不要跑啊。”我低下头对上她羞涩的目光,顺便紧紧扣住她的五指,就像弥生对我所做的一样,紧紧地。
“走吧。”
那些约定什么,我想是我没有遵守,但是如果任何感情都要靠约定来捆绑住,岂不是非常可悲的事情吗。妖梦,她会有更为广阔的天空,也是我所无法捆缚的。
而且,与其贪心地要求自己所掌控不了的未来,一定是珍惜现在比较聪明。三生也好,生生世世也好,珍惜我们短暂的有限,比任何无限都要来的重要。
“幽幽子小姐,请您以后带上我啊,这样妖梦才可以保护您。”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