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意难平》苏季钦

4、损友

　　当我半只脚踏进这个圈子的时候，还不曾对当下和未来有过任何幻想。

　　哪怕是现在，我也不能说完全了解这个世界。

　　这或许是娱乐至死的时代，这也或许是数据流量的时代，这是个今天登顶明天就被赶下神坛的瞬息万变的时代。

　　在这样令人疲惫的世界，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它是个看别人谈恋爱远比自己谈恋爱轻松愉快一百倍的时代。

　　从大学天天被人追着问“你到底和舒檬在没在一起”时，从成年后第一部电视剧的宣传方炒作我和女主角的绯闻时，我早该意识到，娱乐是个圈，兜兜转转，很多事从来没变。

　　后来所谓“CP”和“营业”不过是换了种表达方式，扩大了对象性别罢了。

　　某次小酌时，饱受其害的舒檬醉醺醺地吐槽着她的所见所闻——剧组两个拥有强大CP粉的小年轻流量，在电梯间悄悄筹谋的场面恰好被她撞见了。

　　那些姑娘们真情实感的在意，不过是他们精心设计的算计，她为她们感到不值。

　　“立场不同，说到底我们也没资格说什么。”最后，她仰头灌下杯底剩的红酒，摇头道，“拍戏，挣钱，成名，大家各有各的排序罢了。”

　　她说服了我。

　　演戏能带来的知名度和财富，拍广告也能，接代言也能，同样的，绑定一对cp营业也能。

　　如果拍戏是实现其他梦想的手段，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我就这么一说，洲二傻子你可千万别走这条路啊。”舒檬摇头晃脑地拍着我的肩，言辞恳切，“你得陪着我走另一条路，听见没有？”

　　舒檬一贯傲娇，偏偏喜欢借着酒劲说些真话。童星出道的她一不缺钱，二不缺知名度，家中亲戚也是文艺界响当当的人物，功成名就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身外之物。

　　对她而言，演戏就是演戏，是毕生的追求和使命，她就是为形形色色的人角色而生的人。

　　可对我而言，说实话，在《旧日之约》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能对表演这项艺术产生入戏大的热情和热爱，更没想到一次阴差阳错的试镜竟然改变了我这一生的道路。

　　对于她的期待，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甚至从未想过她会将我视为同道中人。

　　“哪有那么绝对非黑即白的事情。”我摇头，回避了她的那番话，“大家都懂，人总是要吃饭的。虽然我对他们捆绑炒作的行为没什么好感，可那些姑娘们的初衷都是美好的。”

　　起先可能只是朋友间的亲密，惨杂了些不一般的剧情和氛围让人渐渐注意到，接着就有人乘着这趟东风着手谋划。

　　有心或无意，大抵就在转念之间。

　　我理解姑娘们的心情，她们收获的是纯粹快乐，那种在稀少的镜头里敏锐地捕捉一切可能性的快乐，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秘而不宣的快乐。

　　快乐就够了。因为越长大，收获快乐就成了越困难的事情。

　　只是，没人知道那究竟是长久的、还是短暂的快乐。

　　对于大多数从业者而言，假戏真做的毕竟是少数。就我见过的而言，有钢铁直男被迫营业，有圈外女友含泪营业，有营业到最后发现自己找了个世界第一渣的合作伙伴……

　　营业终究是营业，就像客栈会打烊，所有的美好都必然走向一个既定的BE结局和尽头。

　　而所谓意难平，大抵就是在最激动的日子迎来了残酷无比的歇业通知。

　　有人抽身离去，有人苦苦等待，每一个人都在自己心里写下了一个满意的结局。可现实，总不能得偿所愿。

　　可是理解归理解，同情归同情，在我得知居然有人站我和李子际这对cp的时候，我的理解和同情正式宣告破产。

　　目瞪口呆看着他们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扒出来的所谓“糖”的视频，我已经不知道要摆出那种表情才能表达我内心的震惊。

　　“和那个狗比谈恋爱还不如杀了我，和李子际营业我天打雷劈！”我咆哮。

　　经纪人大姜哥朝我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小姑娘们是魔法师啊，她们说锁死就真锁死了？她们喊两句‘是真的’还就真的成真了不成？钥匙在你自己手上，咱方老师想和谁锁就和谁锁！”

　　这段真的假的绕口令愣是把我弄得哭笑不得。

　　李子际是我为数不多的铁哥们，他的婚礼我笑得比谁都乐呵，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成了姑娘们眼中的意难平。

　　他李子际从大学就暗恋的姑娘，我看着他磨磨蹭蹭追了多少年，巴不得他赶紧娶人姑娘回家来证明我的清白，怎么就成了“眼里都是爱”“洲哥的心痛只有我们懂”？

　　清白不知道有没有证明，一堆小姑娘哭哭啼啼说“洲际CP成为BE史上的最大意难平”倒是在我祝福李子际的微博下看到了不下十次。

　　没错，就这张照片，他们夫妻俩看对方的眼里满含幸福，你们是怎么看到我眼中的苦涩的？

　　我记得那天新娘笑着说：“洲哥，你知道吗？有一次我问他，方九洲和我掉进河里了你救谁，你猜他怎么说？”

　　我看着李子际倒酒的背影笃定地说：“他会坐在岸上……”
　　新娘瞪着眼睛想听下文。
　　“……然后让我来救你。”我翻了个白眼。

　　李子际在水里不是我对手，拍他毕业作品的时候我们较量过一回。吃过一次亏的人不会想再一次和我在水里相处一次的。

　　我和李子际就这么打闹快二十年了，两个奔四的人在一起相处依然和孩子一样快乐。真没有BE，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如你所见，就是李子际。我们互相捏着对方的弱点，却真情实感地希望对方前程似锦。

　　“演技鬼才”，这个每次上杂志或采访都有人或多或少会提及到的关于称号，最初就是从李子际导演嘴里出来的，那是我俩才大二。那时候我跟他拍了一个微电影，拿了个什么奖，早已经记不清了。

　　我们是大一军训的时候认识的，表演系和导演系在拉歌，偷偷跑到一旁树荫下乘凉，正好碰上同样想来歇脚的少年。

　　俩人面面相觑，一秒后决定共享这个风水宝地。
　　十分钟后，被教官发现偷懒的我们，好一顿惩罚，这才成就了我俩的革命友谊。

　　那天晚上据说我喜提了#方九洲军训被罚做俯卧撑#的热搜，但我没能看到，因为舒檬抢走了我的手机拿去打手游了。

　　处女作品上映，过了一年就提名某奖男配，对我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可在同年级的同学面前，你就是不一样的。

　　而李子际是除了舒檬以外，入学以来唯一一个不把那些光环加注在我身上的人，建立了革命友谊后他成了陪我和舒檬跑电影资料馆最多的人。

　　除了作业，他经常会拿着设备和自己写的剧本让我来拍，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他的剧本脑洞往往都很新奇，他喜欢的拍摄手法令人着迷，唯一痛苦的就是太吹毛求疵，一个细微情绪不对都要疯狂喊NG。

　　同一段台词，他会录下十个版本，挨个分析我的一颦一笑；台词的情绪，轻重缓急，会一遍遍配我打磨，直到角色在我身上活灵活现。

　　“九洲，演技鬼才啊，以后一定是个好演员。”
　　李子际工作时百般挑剔，私下却从不吝惜赞美，无论是当初还是后来。

　　但我知道，众人齐声夸赞的演技，除了有学院老师的谆谆教诲，也离不开那四年李子际对我的挑剔和敲打。他那么年轻，要求就那么严格，眼光就那么犀利。不止对别人狠，也对自己狠。

　　哪怕是现在，电影上映后，我都会忐忑地等着他的评价，他辛辣的评价会让我从粉丝的万人景仰中清醒过来，谦卑地低下头，像更加优秀的前辈继续学习。

　　“李狗，信我，你是抗起未来大荧幕的名导。”

　　这句话，这些年我只说过一次，他不是个喜欢听这些场面话的人，哪怕我的语气是多么认真。多年的浮浮沉沉更是让他看淡了所谓名声。
　　但是，破天荒的，他那部突然被撤资的电影遭到资金困难时我直言不讳了。

　　缺的钱我抵上，跑了的男主我零片酬上，李子际需要什么，只要他敢提，就是让我给电影当后期我也敢上。
　　因为没有当初的李子际，就没有如今的我。

　　他没有忸怩，没有推辞，舌头抵着牙根，“嘶”了一声，埋怨地看了我一眼，将剧本推给我，沉着脸没说一句话。

　　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嘴上不说，但我们都懂，这真他妈是的兄弟情。

　　《风云无路》是个好剧本，从它包揽最佳主配角、最佳导演、最佳剧本和最佳配乐就看得出来，李子际这人就是点儿背，运气差，而途径坎坷才更显结果的贵重。

　　我得感谢李子际，零片酬还给我挂了第一男主，白白捡了个影帝的便宜，还有幸让前影帝给我当了男配。

　　起初我还不懂，我来给李子际救场全凭兄弟情深，大影帝郁黎又为什么带资屈尊到这么凄凉的剧组来，还顺便改善了拍摄时期的伙食。

　　我是后来在李子际喝大了的时候才撬出的话。
　　这么说可能有些自恋，可郁老师……似乎真的是为了我才来的。

　　所以你们懂吗？别刷“洲际”“际洲”了，你见过哪对CP亲手给对方牵线送友的吗？这种傻逼事除了兄弟还有谁能干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