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何意》十软

7、明白

　　暖阳看花，风雨落笔。

　　贺家小姐贺聆音，如今年方十七，性格温婉，天生丽质，可惜自小体弱多病，虽为美人，却是病娇。

　　今日自家小姐随贺将军去了林大人府，丁午自是不能跟去，便在府中陪起了贺小姐。可是贺小姐自个儿有丫鬟服侍，丁午在一旁又没事可做，虽自家小姐与贺小姐是密友，贺小姐也未拿她当丫鬟看待，但她自个儿到底也是个丫鬟，自是不能同小姐一样与贺小姐相处的，加之贺小姐又喜欢看书，支开了丫鬟，自个坐在椅子上能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在一旁看着，贺小姐看得认真，又不忍打扰，也想学着贺小姐的样子看看书，才看了一页，丁午就想打瞌睡。又不知怎的，心头总是莫名烦躁，便不由一只手搭着下巴，盯着贺小姐手里的书，发起了呆。

　　“丁午若是困了，大可回房休息，我这里不须陪着的。”

　　温柔的声音，温柔的语气，像一阵春风，又像一抹暖阳。丁午愣愣的抬头，见贺小姐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常年的生病叫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不知为何，初初见到这样的贺小姐，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分外好看。

　　“不……我不困……继续在这里……可以的。”一句话，丁午说得断断续续，贺小姐跟自家小姐都是一样浑身充满气度的人，她们有学识，明礼仪，出身世家，身份不凡，也都一样待亲近的人和善，温柔。忽而，丁午开始明白为何贺小姐会与自家小姐成为密友，她们，是活该成为密友啊！

　　“丁午还是要与阿一在一处才会更自在吧。”本该是个问句，却不是询问的语气。丁午点点头，“丁午待在小姐身边多年了，小姐一直都在包容丁午。”说完又觉哪里不对，丁午连忙补充到，“贺小姐也很好，也很亲切。”

　　“是吗？”贺聆音抿嘴一笑，手里的书慢慢放下，“我在府中生活了多年，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丁午也跟着咧嘴笑，“那她们一定是说得比我好。”

　　贺聆音微微摇头，“是啊，她们会说很多，但你最直白。”

　　“是吗？”丁午眨眨眼，只觉贺小姐简直又温柔了几分。

　　“是的，可能因为你不是我的丫鬟。”贺聆音点点头，而后别有深意的看着丁午，“否则，我便会罚你。”丁午摇摇头，“可是我家小姐都不会罚我。”她不认同，她同自己小姐一直都是很直白的交流的，她会时常夸自家小姐美丽好看，大方温柔，武功盖世，天下无双的，她家小姐都没有罚过她呢，有时还会赏她点心吃呢。

　　贺聆音手指搭在书面上，“你都说了，阿一很包容你呢，在阿一心中，丁午早已是她的亲人了吧。”

　　贺小姐的话听得丁午眼眶莫名一红，这两个人，活该是密友啊！

　　贺聆音又拿起书，打开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又放下，好看的眉宇间浮起一丝忧虑，“不知为何，今日总是无法静心看书，所以才同你说起了这么多来，现下，还是无法静心。”

　　丁午用手扇了扇风，连连点头，“贺小姐，实不相瞒，我一只眼皮已经跳了好久了。”

　　两人相视一笑。

　　“小姐！小姐！”

　　这时贺聆音的丫鬟急急跑来，一脸焦急，“小姐，方才老爷托人传了口信，林府新娘子被人掉了包，变成了刺客，北小姐在林大人府受了伤，老爷与北小姐今日都不回府！”

　　“什么！”丁午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

　　“咳咳咳！”贺聆音因情绪过激捂着胸口用力咳了几声，“阿一伤势严重吗？我爹可有说？”

　　“大夫说北小姐只是失血过多，伤口暂时不宜走动，并无性命之忧，怕您在府中担忧，故而托人回府传了口信。”

　　“我要去照顾小姐！”丁午说着就要走。丫鬟一把拉住她，“传口信的人还说了，北小姐特意吩咐转告我家小姐和丁午姑娘你，不必去林府探她，好生在府中待她回府即可。”

　　贺聆音微微点点头，虚弱道，“小安，你下去准备一下，北小姐房中被褥都换成新的，房间要打扫得一尘不染，病人需要的物什都备好，府中补血的药材补品都提前备好，煎药的锅要吩咐厨房洗干净，病人养伤要吃的食材也都要提前买好。”

　　“是，小姐。”小安回到，转身开始行动起来。

　　丁午朝贺聆音施了一礼，“丁午远不如贺小姐思虑周到。”贺聆音摇摇头，笑得苦涩，“阿一在做她认为该做的，我同她一样，只是做了我认为该做的。”

　　丁午一点点低下头，“只有我什么也做不了……”

　　“做你能做的，不一定是想做的。阿一回来能看到你好好站在她面前迎接她，她就会很开心了。”

　　“真的吗？”丁午将信将疑的看着贺聆音。

　　“因为在受伤的一刻，阿一一定害怕你再也见不到她了。”贺聆音手指握了起来，大抵是真的伤得很重吧，所以才不愿意让她们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丁午眼眶湿润，勉强笑笑，“今晚我就去抄二十遍佛经，替小姐祈福！”

　　林府。

　　九方業坐在主位上，林振，贺年分别坐在两侧，林绎站在林振身后，整个人依旧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安静了一会儿，九方离站了起来，“既然北小姐已无性命之忧，今日我便先告辞了。”

　　林振连忙站了起来，朝九方業抱拳，“恭送城主！”贺年也起身，手里抱拳。

　　林振回头看着贺年，“贺将军，上房已经备好，你且先去休息，待明日北小姐伤势缓和，你我在再详查那女子的身份不迟。”身边管家闻言，连忙示意贺年随他去，贺年点点头，缓缓跟在管家身后。

　　林振见贺年走远，看了看身后的林绎，当即面色一变，扬手重重拍在桌上，“你是怎么认识那梦浮生的！”林绎大慌，赶忙跪下，“爹请明察，孩儿并不识得那人！”

　　又是重重一拍，“不识得！”林振背身过去，“哼！那梦浮生是什么人！你不识得他，他怎识得你！”

　　“我……我……”

　　林绎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林振目光凶狠，“知子莫若父，你什么样子难道我还不知道？我不管你认不认识什么梦浮生，我也不管你跟梦浮生有什么关系，但你最好别坏了我的大事。”

　　林绎连忙一头叩在地上，“爹！孩儿不敢！”

　　林振用力挥起袖子，“哼！你最好不敢！”说完气冲冲走了出去。

　　林绎无力的坐在地上，神情颓废，“呵，林家少爷林绎公子，道的是风光无限，到头不过犹如丧家之犬！”

　　他不由想起了梦浮生来，当日他便是如同看可怜虫一样看着他，嘴里说着相同意思的话。

　　“你是富贵公子又如何，学富五车又如何，年少有为又如何，一表人才仪表堂堂受人追捧又如何，你爹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你不快乐，就是不快乐。”

　　“你活在人群中央，可是谁都不明白你，他们骂我梦浮生是臭名昭著，你林绎公子仗着自己受人追捧，也瞧不起我梦浮生，可偏偏唯我梦浮生最明白你，你的痛苦，还有那些不能与人言的悲哀！你说可不可笑？”

　　“的确是……可笑至极！”林绎大笑一声，整个人无力的瘫倒在地上，任由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北小姐，您且好生休息，奴婢会在外间守候，若有事您唤一声即可。”两个丫鬟合力小心替北一换好了药，看时辰已不早北小姐也当休息了，遂准备退下。

　　生生捱了一剑，虽说伤口不深，但也不浅，痛是一定的，北一咬着牙，忍着痛意，苍白着脸，微微点了点头，点完额头已经全是细汗，两个丫头退去得快，也自是没有看见。屋子安静一片，桌上的蜡烛还未熄灭，映得房间一闪一闪的，北一觉得晃眼，想要开口叫丫环进来熄灭了去，却因疼痛怎么也说不出完整的字节，她张了张嘴，很快就紧紧闭了起来，咬牙等待睡意的到来，可她咬着牙，睡意怎么都不来，这一刻，她在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她曾以为孤独就是一个人蹲在角落看蚂蚁搬家，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玩耍，她以为这样就是孤独，直到现在，她躺在床上疼痛难忍，方明白，孤独，它也不是一个人承受痛苦。而是一个人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承受痛苦。是一个人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完了家回头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在看蚂蚁搬家，是一个人吃着饭忽而发现原来她是一个人吃着饭，是一个人玩的很开心的时候才发现开心的事原来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而这些，作为一等候独女的北一，在受伤之前，从来不知道。

　　“原来我也不过与常人无异……”北一嘴角微微一笑，自嘲道。

　　“笨，都是肉眼凡胎，受了伤当然会痛，都是人，遭受痛苦自然会脆弱，你不过身份高贵了那么一点，又不是真的钢筋铁骨。”

　　刻意压低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语气轻佻又讥诮。北一猛地睁大了眼，不顾伤势偏头瞪着屋内的不速之客，“是你！”说完便觉额头一重，有什么轻轻搭了上去。接着便是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回北小姐，正是小生梦浮生，我还打晕了伺候你的丫头。”北一闻言心中愤怒，快速瞥过头，情绪激动起来也顾不得伤口痛不痛了，嘴里怒斥，“放肆！”

　　梦浮生嘴角牵起一丝玩味的笑，手里的手帕继续轻轻擦去北一额头的汗，“小姐何必如此逞强，痛就哼出来，这样咬破嘴唇，小生会很心疼的。”说完，梦浮生收回手帕，盯着北一果真露出了一副心疼的样子来。

　　“给、我、滚。”

　　北一眉头紧皱，一副厌恶极了面前人的样子。梦浮生一愣，愣愣的看着北一，疑惑的开口，“小生好心前来安抚小姐，小姐何以如此对待小生，那日，小姐可不是如此的……”说完，梦浮生又露出一副很是受伤了的样子来。

　　“混蛋！”北一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丝毫不为其言语所动。

　　“啪啪啪！”梦浮生忽而在床头坐下，抬起手拍了三下，而后咧嘴傻笑了起来，终于露出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北一小姐，当日的事，小生真是一丝都不敢忘，今日你终于落在了我手里！”北一眉头紧皱，心头意识到不妙，欲运功却突然感觉浑身无力，不能动弹，顿时慌乱，“梦浮生你卑鄙！”梦浮生似笑非笑，抬手指向桌上的蜡烛，“北小姐能点人穴道让人动弹不得……小生比不得小姐，只会点这小小的蜡烛。而且……”他凑近了过去，“小姐少骂了两个字，我不只卑鄙，还很无耻呢。”

　　“九方离！我可是一等候独女！你胆敢无礼！”北一转头死死看着梦浮生。

　　梦浮生一只手搭在北一惨白的脸上，仿似没有听到北一的话，“那是什么人，小生并不识得。”

　　“九方离！你怎可如此！”北一咬牙。

　　梦浮生摇头，“你是想说我怎可乘人之危？”梦浮生又摇摇头，好笑的说到，“倘若不做这乘人之危的小人之事怎能算是我梦浮生呢，小姐，梦浮生从来不是正人君子。”说完梦浮生愣愣的盯着北一，目光落在她被咬出牙印的唇上。

　　“九方离！我绝不会放过你……唔！”

　　“那又如何，都说了不要老是说什么九方离，小生乃是梦浮生。”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现在我们两清了。”

　　“梦、浮、生 ！你、很、好 ！我……”却是鼻尖浓郁的异香袭来，终是挡不住漫卷而来的困意，北一慢慢的合上了眼。

　　收起手里的东西，梦浮生再次掏出手帕轻轻拭去北一额头的汗，一只手小心翼翼抚过她受伤的胸口，这一次目光里满是柔和。

　　“我一直都很好，或许有一日，你会明白，做正人君子，远远比做小人容易……但愿，你永远都不会有明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