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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射杀 ...

  •   入夜的树林里没有灯火,影子交叠,猎物穿过其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马蹄声和弓弦紧绷的吱呀声。
      重彧策马狂奔,所过之地惊起鸟雀,猎物都跑得一干二净。跟在他后面的瞿汤龇牙咧嘴地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啊!”
      动静太大,想让人不知道也难。
      瞿汤勒马止步,不再跟上去,嘴里依旧骂骂咧咧的,他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正碰见闻声而来的年钰。
      “怎么回事?这么大声,眼瞅着我就要猎到的鹿,被你一嗓子直接嚎没了。”
      瞿汤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他发什么疯,这都跟他出来快半个时辰了,我还两手空空!”
      年钰道长叹一口气:“将军府上那么多孩子,他生母又不在了,遭人挤兑,好不容易盼到跟着重将军打了胜仗,回去还要受这气,换谁心里都不好过。”
      瞿汤望着重彧离开的方向,重重“哼”一声,“这将军府上怎么乱成这样,也没人管管吗?庶子都欺负到嫡子头上来了!”
      年钰道:“沁夫人走后将军府的事就都交给二夫人打理了,二夫人又是重瑾的生母,如何能厚待重彧,罢了,左右在这儿也不会遇到什么,就让他自己待会儿吧。”

      月华浓重,树林茂密的地方也只能流进丝缕,像是一柄柄森寒的刀刃,随时要去策马而过之人的性命。
      “重绪,你刚才为什么要拦着我?我就要说他,他娘就是失心疯死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我看他八成也有疯病!”
      重连打马走在最前头,嘴里骂骂咧咧,后面跟着的是重瑾,重绪走在最后,正打量四周,听到这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重瑾皱起眉,道:“阿连,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不喜欢重彧,你只管向他开口便是,为何要拿沁夫人出来说事,沁夫人去世多年,她生前之事岂是你一个晚辈能议论的?”
      重绪寒声道:“我之前高烧不退,我母亲也只是一个侍妾,是沁夫人亲自看顾的我,也是她,我母亲才有了名分,重连你别忘了,你小时候沁夫人对你也是无可挑剔的。”
      重连往常听到这些话,再大的火气也会老老实实地闭嘴,可今日他不知为何,反倒更加犟起来了,压低声音煞有介事道:“沁夫人对我们好不假,可这么多年几位姨娘对重彧不好吗,嘘寒又问暖,短了我们的也不会少了他的,就算是还债也该还清了吧?如今重彧已经能跟着父亲到处征战,甚至他都能拿着兵符去给瞿家打仗了,你们心里一点也不慌吗?”
      二人沉默不语。
      “你们都知道重家的规矩,一辈人里只能出头一位,等将来重彧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我们就要搬回奎山终生不出,守着宗祠过一辈子,二哥三哥你们想过这种日子吗?”
      “明明重彧会的我们也都会,能做的我们也能,就因为他是嫡子,他就能去做这些事,而我们只能怀着一腔大志屈居山中一生!”
      重绪问道:“那你想如何,倘若重彧无能废物,我们尚有一线机会,可偏偏唯有他中用又能干,我们能如何和他挣?”
      重连:“杀了他。”
      重绪:“……”
      沉默良久的重瑾没忍住道:“阿连,你疯了吗?”
      “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爬上去,二哥你在犹豫什么?”
      重绪道:“他是你的亲兄弟,重连你能不能清醒点。”
      重绪觉得重连一定是被鬼上身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即使他平时在讨厌重彧,可是他们是一块儿长大,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的亲兄弟啊。
      重连道:“不杀他也行,我说了沁夫人生前患上了失心疯,我问过大夫这种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所以重彧也一定有失心疯。”
      重绪道:“可他看起来比你正常多了。”
      “沁夫人前几年看起来不是也很正常吗,这种病就只需要一个引子,就能立马发作,但时候他都成疯子了如何还会妨碍到我们,等我们继承了父亲的衣钵,留他一条命送他会奎山将养,这也算我们仁至义尽了吧?”
      重绪嗤笑一声,不予置评,他扭头看身侧的重瑾,见后者蹙眉沉思,心下一凉,“二哥,你不会……”
      重瑾抬头看他,苦笑道:“阿绪,我不想后半辈子都待在奎山,阿连不想,你应该也不想吧?”
      重绪不可思议地来回扫视二人,“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重霍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只因为他是嫡子,你们就忘了他是我们的亲弟弟吗?”
      重连上前握住他的肩,道:“三哥,你又怎知他日后不会置我们于死地呢?”
      重绪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三只羽箭穿过层层枝叶而来,凌厉地直逼三人面门,重连一时躲避不及,脸颊被划破一道口子。
      “谁?!”
      “你这话说的不错,若我日后有机会了,一定第一个讲你拔了舌头送去宗祠里跪着,让你每日忏悔。”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重端坐在马上,手中还握着弓,他微抬着下巴,月光投下来,随着他慢慢从暗处现身出来,光影从他脸上划过,他的那张熟悉面庞也逐渐清晰起来。
      重连脸上的伤口流出血来,重瑾紧张地查看他的伤口,没发现有中毒的痕迹才放下心来。
      “五弟,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你这上来就将阿连的脸划一个口,是什么意思?”
      重彧嘴角挂着浅浅的弧度,“我这是感谢四哥呢,已经将我日后的路都铺好了。”
      重瑾心里恼怒,竟不知重彧的功夫已经精进到如此地步,来了这么一大会儿他们都没有发现,他也更恨重连,什么话都往外说。
      但此时他也不能扭头去骂重连,只能扯着笑道:“五弟既然来了为何躲起来呢?阿连一时气昏了头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回去我会让母亲好好罚他的。”
      重彧道:“是吗,只是胡言乱语吗?我听他一字一句可都是为你着想啊二哥!你们兄弟二人手足情深,着实令我感动啊!”
      重瑾道:“不止我和他,你与阿连误会颇多,二人也要多走动,把误会解开了,不要再闹今天席上的笑话,惹得父亲生气。”
      重彧似乎心情一下大好,拍手道:“正好,我正有一个好东西要送给四哥呢!”
      话落他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东西,离得太远让人看不清是什么,只见他将那枚小东西用一根细绳系在箭上。
      重连大声道:“重彧你又耍什么花招?别以为三言两语我就能看顺眼你!”
      重彧手里的活忙完了,羽箭在他手中转了两圈,他摩挲着箭头,问道:“重连,我一直没问你,我从来没做过坑害你的事,你为何一直这么厌恶我?”
      重连被他问得愣了一瞬,而后道:“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因为你是嫡子,你在的一日,我们就要被你压着不得出头一日,幼时在学堂念书,无论我们写得如何好,先生眼中都只有你,后来父亲也只会教你一人习武,我们都只能由武师父教导,从小到大因为你是嫡子而占去的好处还少吗?父亲他也只爱你,他眼里只有你,在他心里只有你才算他的儿子,我们都只不过是陪行的罢了。”
      重彧道:“我是嫡子,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重连在他话落的瞬间暴怒,“是,你是嫡子!那又如何,既然父亲和重家只需要嫡子,又为何还要生下我呢!生我下来让我做你的衬托吗?让我看着你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人前去大展身手的吗?还是生我就是为了半辈子在奎山守着宗祠不得出去?凭什么要赢我的一生去做他人的陪衬?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你争一争?沁夫人已经死了,而我还有母亲可以倚靠,你呢,你还有什么?”
      他身下的骏马似乎也变得焦躁不安,不停地刨地。
      重彧双目泛红,怒喝道:“休要提我母亲,我母亲当年就是因为你们才换上失心疯的,不然她也不会风华正茂就撒手人寰!”
      安静许久的重绪听到这话,忍不住打断他,“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沁夫人是因为我们才患失心疯的?”
      重连笑出声来,“重彧,你不要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头上扣,沁夫人行迹疯癫已久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何况她从不出停鸢阁,终日不见外人,只与你待在一起,我看是你把她逼疯的吧?不对,应该是她要把你逼疯了,念书的时候先生总夸你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其实跟都不知道,那都是因为沁夫人逼你背书,背不下来就打你对吗?甚至好几次差点失手杀了你,整日和那个疯女人在一起你又能正常到哪儿去,我说你也有失心疯你以为是诈你吗,大夫都说了这病是娘胎里就有的,你也跑不掉……”
      “住口——”
      重彧猛地拉弓搭箭,直指重连心口,几人这才看清她之前拿出来的小玩意儿是什么——那是一枚过年时孩子都会玩的鞭炮,不用点火,只要与什么东西一撞就会炸,威力不大。
      重连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
      箭太快了,和之前的三只根本不在一个水平,重瑾和重绪甚至才听到破空之声,那只箭就已经越过他二人的阻挡,二人只依稀记得重连有随身穿戴护心甲的习惯。
      那只箭穿破夜色,毫不意外地没进重连的心口。

      “砰——”
      重连根本张不了口,想用力攥住缰绳,身下的马高高扬起前蹄,离他最近重瑾抓住他的手想把他往回拽,可已经来不及了,发疯的马将面色苍白的他摔下去,重瑾不但拉不住他,自己也难以脱身,二人猛地跌向万丈悬崖。
      重连来不及再看重彧一眼,就这样跌下去了。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有坐在母亲身边习字的,有跟在哥哥姐姐屁股后面跑的,有挨父亲揍的……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最后却停在他最讨厌的人上——是重彧被从停鸢阁带走的那日,他躲在墙后看几个小厮从沁夫人怀中生剥出重彧,抢走她唯一的孩子,或者说是精神寄托。
      那个平日美貌无双的女人哭的面目全非,一直在喊“阿彧、阿彧”,可她的阿彧回不去,她的阿彧差点被她害死了。
      回去后母亲摸着他的头,难过又温柔地说:“阿连,阿彧是你的弟弟,以后你要保护好他,不要让他被欺负。”
      他捏着拳头信誓旦旦地答应了母亲,那一年他什么好的都让给重彧,饭桌上夹到的第一块儿菜也给他。
      按规矩,重彧要自己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晚上他会害怕地躲在被子里哭,便由重华他们轮流去陪他睡觉。重连每次都带着吃的玩的去哄他,把瘦弱的他搂在自己怀里,安慰他,那时的重彧会哭的喘不上气说他想他娘了,他就搂着他说“阿彧不哭了啊”。
      阿彧,阿彧。

      “二哥——”
      重绪扑上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

      重彧像是被人钉死在原地,手脚灌满铅,是那么沉,那么凉。他看着重绪趴在崖边撕心裂肺,感觉的自己的头上也悬起了一把凌迟的刀,昭示着他的死亡。

      阿彧,阿彧。
      一切就这样完了。

      重霍似乎能听到拉弓搭箭、猎物低吼的声音,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猎场离得太远了,远到乃至猎场出了意外侍卫们来报都要一柱香的时间,他只当自己是被兔崽子们气得幻听了。
      宣皇在上面催促他,他放下笔仔细端详纸上的两个字,心中颇为满意,才让人呈上去给宣皇过目。
      宣皇连连点头,道:“果然知子莫若父,这两个字也当真适合你家小子,行,只待他满载而归,朕即刻就封赏他!”
      重霍不自觉地笑起来,就纸卷起来塞进袖子中,同宣皇一块儿远远望向猎场,期待着他们归来。

      林中,瞿汤突然顿住脚步,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身旁的年钰也一同驻足,侧耳听了片刻,道:“好像是有人往帐篷那边去了,马跑得很急,应该是有人猎到头筹了吧。”
      瞿汤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去,他抚了抚心口,纳闷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慌得很。”
      年钰道:“许是太累了吧,时辰也快到了,头筹既然已经被猎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盼了许久,远远有人来了,来的却不是重少将军,也不是有人猎下头筹的好消息。
      “陛下,重少将军他……”
      重霍倏然站起身,“如何?出什么事了?快说!”
      “重少将军他射杀了重四公子,现下二公子和四公子跌落悬崖,三公子已经先行下去寻找了。”
      众人哗然。
      重霍跌坐在椅子上,纵横沙场数十年的将军竟流露茫然无措。
      宣皇连忙派人去和重绪一同搜寻,又着人将重彧带回来。席间乱作一团,在没见到尸首前,众人也有无数的猜测,揣测将军府中的各种恩怨是非,议论这场兄弟残杀,说重彧如何如何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刚回来的瞿汤和年钰也难以置信,他们不再认为这只是高门大户只能怪上不得台面的勾心斗角,而重彧到底为什么要射杀手足,他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走下去,这都是所有人的话题。
      怎么会呢,不过几个时辰,如何就演变成了这兄弟残杀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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