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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祸福 ...

  •   秋试定在九月末的那天,据说是司占司的专门算过的,那天灵气旺盛,是个黄道吉日。
      大宣殿试定在金銮殿,宣皇监考主殿,再由五位骨肱重臣监考偏殿,再由几位重臣在外伺候以备不时之需,而太学奉常也要随时待命,御林军驻守六处考点,共六十位考生,又由吏部打乱了分配考场。
      剩余的三天时,由宣皇钦点了监考人的名单,各考生也都相继从书院回府,在府中进行休整,一别两月的列宿辰也终于再和重彧见了面。

      列宿辰见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便问侍卫道:“有客人来了?”
      那侍卫微低了头,道:“是镇徽王府的小公子。”
      列宿辰便往里走了进去,没在前厅见着人又往书房找去,进了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交谈声。
      重彧身着常服,宽袖长袍,月白的里衣,墨色的流苏从腰带上垂落在地,衣摆上是仙鹤并祥云纹,玄色宽大外袍上没有一丝纹饰,正一边与下首的明烁说着话一边低头捣鼓着什么,额前的碎发落了下来。

      “重相。”

      重彧应声抬头,见列宿辰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躬身,招呼道:“回来了就进来,这位是镇徽王府的小公子,今年要与你一同参加殿试。”
      列宿辰面无表情地行礼,明烁收了折扇站起身来回礼,“早早听过列兄大杀四方馆的事情,今日总算有缘得以见一面了。”
      二人寒暄了几句就坐下了,列宿辰这才得见重彧正在书案上用小刀比划着一段手臂长的细竹,旁边还有一张图纸。
      “你又是做什么?”
      重彧头也不抬地道:“研究一种有意思的暗箭,是我从一本很旧的书上看来的了。”
      重彧问了他四方馆的事情,他都一一回答了,他也得知这次的监考名单,重彧也在册,明烁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嘴角始终挂着笑,他突然问道:“不知列兄此次打算考取一个怎样的功名?”
      列宿辰只道:“看我的造化怎样。”
      明烁莞尔,又问重彧道:“哥哥可知道九钦天告假的事了么?”
      重彧昨□□会还见着授九,自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告了假,他手上一顿,问道:“告假回九方阁了么?”
      明烁道:“告的病假。”
      列宿辰道:“这我知道,听四方馆的一些人说的,好像是摔伤了。”
      重彧:“摔着哪儿了?很严重么?”
      列宿辰回忆了一下,才道:“摔的腿吧,有说摔断了的,有说擦破皮的。”
      重彧:“断了?!”
      他手不自觉放在了腿上,脑中一时只有这两个字了,“怎么、怎么会?在哪儿摔的?”
      这列宿辰就不清楚了。
      明烁道:“听父王说,是从窥星楼上直接摔下来的,当场人就直接晕过去了,落地的时候垫了一下,应该是没断,但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他说着这话时,列宿辰从他眼中看出隐隐有些兴奋的意思,不过重彧没顾得上看,他一敛眉什么也没说。
      “听甄掌署说九钦天前几日就一直身体抱恙,昨日朝会散后他同娄卦师去往窥星楼,正走在百级阶上时突然神思恍惚就摔下去了,娄卦师也没来得及拉住他。”
      重彧抿着唇一时没说话,手在竹子被削开的地方划他一道口子,等流出血来他才反应过来。
      明烁从袖间掏出来手帕来递给他,“哥哥小心。”
      列宿辰道:“难怪路上这么多马车冲上郸山,原来是去探访了。”
      重彧不咸不淡地问:“很多么?”
      列宿辰反问道:“你要去么?现在相府门口散了不少了。”
      重彧没说去与不去,牵扯起来其他的话题。
      列宿辰想起秦家来,问重彧:“秦家如何了?”
      重彧道:“除了要参加殿试的秦子安其余老小全部流放边疆,而秦子安如果这次不能进三甲,自然也要去陪他爹娘了。”
      明烁摇着扇子道:“子安兄其实读书还不错,只不过贪玩了些,我看应该不成问题。”
      重彧仰起头活动了脖子,道:“他要是连前十甲都进不了,连我都要揍他了。”
      列宿辰道:“突然遭此大难,我听说秦子安最近都一直躲在秦家旧宅里读书,但以前和左尚书有仇的人经常上门找事,没日没夜地门外骂些难听的,还有甚者往里面乱扔东西,刚才我特地绕过去看了看,他家的旧宅起火了。”
      重彧皱起眉,“怎么会这样?我记得秦乾明在朝中人品不算差,之前还有不少人递折子替他求情。”
      明烁道:“树倒猢狲散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还要回过头来踩你一脚,其实这些人大多数就是之前攀附秦家的人,而今秦家落难,他们都急着撇清关系,一是怕被牵连,二也是做给你看的。”
      说来说去,这事还是和他离不开。
      重彧道:“他家旧宅起火这事肯定不是偶然,这些事京兆尹不管么?”
      列宿辰摇头,“我到时没见到京兆尹的人来。”
      明烁道:“他们不少人都暗中用权用钱胁迫了京兆尹,就算人被他们抓起来了也能轻而易举地带出来。”
      重彧讥讽地笑了,“能耐真大,那秦子安救出来了么?”
      列宿辰道:“救出来了,可那府中还有些书和他家祖上的东西没能带出来。”
      重彧冲列宿辰道:“你带着我的私印去京兆尹告诉卢作,他要是不把这些事解决好了我抽时间也该去他那里做做客了,你领着人去,盯着他立马就去把秦家旧宅打理了,再把秦子安带回来,他要是不来也别强求他,跟着他安排好住处。”
      列宿辰接了他的印,明烁收起扇子站起身,道:“我随列兄一道去吧,我与子安兄也算是旧识,总能劝着些。”
      重彧颔首,“嗯,也好,若实在不行就先让他借住在镇徽王府,总之先让他把殿试过了再说。”
      明烁当先走了出去,落后的列宿辰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问道:“我们都去了,那你去干什么?”
      重彧:“……我自然有我该忙的事了。”
      “……”列宿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最后道:“换身衣服再去,这身太丧气,红的不错,喜庆。”
      重彧将手里的削成的竹片甩了出去,钉在门上。

      授九抱恙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私下里传遍了朝堂,明里暗里的补品送到了窥星楼堆在门外,没眼力见儿的亲自送礼送到了郸山他府中去,授九心力交瘁得很,无数次想将这些人拒之门外,但又怕误了正事,只能勉力坐在正厅里,好在娄仪不是个缺心眼的,堂堂卦师忙里忙外也没有怨言。
      授九觉得这孩子,忠厚。

      送走几位不知姓甚名谁的官员,授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挺直的脊背也早就僵硬了。娄仪从外面提着茶壶进来给他添满了茶,道:“大人可有不适。”
      授九摇头,对他道:“今日辛苦你了。”
      娄仪道:“大人言重了,您的伤我也有责任,左右我也闲在府中无事。”
      授九等杯中的茶凉了些,才喝了一口,娄仪出去了一趟,又领进来了几人,上来皆是大同小异的问候话语,授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门前的软轿一直放了围府邸一圈,有刚到的,有空的,还有要走不走的。走上来的重彧感慨自己好像来得真不是个时候。
      这不,远远就看到一身藏青色锦袍的明清玦朝自己这边走来。

      “四殿下安康。”

      明清玦身后的小厮手中提了些药包和补品,重彧将空空的双手背起,道:“巧了,四殿下也来看望九钦天?”
      明清玦脸上的担忧不想作假,他微微低了头,道:“昨日我与九钦天分开后他就出了事,思来想去心中很是愧疚。”
      重彧心底冒了根刺,不痛不痒地硌着,很不舒服,但他还是笑道:“殿下也不用这么自责,毕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顿了顿,他调侃地道:“或许是祸兮福所倚也不好说。”
      明清玦抿着唇点了头,抬头问道:“听闻重相之前身体也有所抱恙,如今可好些了?”
      重彧道:“就是有些气血两虚而已,补一补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这些东西急不来。”
      娄仪推开门送走几人,一偏头就见重彧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顿时喜不自胜,“重相和四殿下来了?!请进请进。”
      重彧对明清玦请了一礼,同他一起迈了进去,后面还有几名官员也要跟进来,重彧问道:“怎么这么多人?伤得很重?”
      娄仪道:“不知谁将大人抱恙的消息露了出去,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停过,全都声称是来探望的,真情假意谁又知道,大人碍着面子又不好推辞。”
      娄仪听他冷哼了一声,“他不好意思推辞我帮帮他”,便听他朗声道:“诸位大人都是赋闲在家无事了么?我听说最近秦家小公子过得很是不安稳,不如大伙儿与我一同前去商酌一二,看看是哪些人倚老卖老地作弄小孩子?”
      提到这事,有几人的脸色果然变了变,重彧心中冷笑,面上又接着道:“九钦天抱恙在身,我看诸位还是别多做打搅得好,如何?”
      那些官员陆陆续续地说了句“重相所说在理”,便将带来的礼品命小厮送了进去,还娄仪把一些“早日康复”的话带给授九。
      关起门来,娄仪大大地松了口气,道:“重相您可真有本事。”

      他带着二人进了前厅,冲养神的授九道:“大人,重相和四殿下来了。”
      授九睁开眼果就见人走了进来,他笑了笑,对明清玦道:“还请殿下恕罪,臣失礼了。”
      娄仪新沏了茶添满,请他们二人入座。
      重彧就入座了,什么也没多说。
      明清玦忙道:“私下无需多礼,你可好些了?大夫怎么说的?”
      授九道:“太医看过了,未曾伤到筋骨,休养几日就行了,不过是他们私底下传得骇人罢了。”

      这话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重彧低了头,借碎发掩着目光往授九的腿看去,见他盘坐在地,心里松了口气。

      二人聊了几句,明清玦便不愿再打扰授九离去了。
      一时只留下重彧坐在一边不言不语,授九低头抿了一口茶,夹在中间的娄仪恨不能与墙壁融为一体。
      过了好一会儿,重彧从窗外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明清玦已经离开了,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问道:“你怎么样?没把哪儿摔掉吧?”
      授九垂着眼放下茶杯,对娄仪道:“不用收拾了,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如今我告假,司占司的事还需你多留心,尤其是三日后的殿试,不可出错。”
      娄仪点头一一应下后飞也似的逃离了。
      授九冲重彧抬了下手,闭了闭眼皱着眉道:“过来扶我一下,腿……麻了。”
      重彧上前去将手臂递给了他,又于心不忍蹬开了矮几,双手扶着他站起身来,还蹲下身替他拍了拍衣摆。
      授九撑着他的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过来,由他搀扶着往书房走去。

      见他认真盯着脚下的路,一瘸一拐地走,重彧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引得授九不解地看他。
      “你如今嚣张不了了吧?再怎么能耐不也要靠拐杖。”
      授九笑了笑没说话,搭在他肩上的手臂往下压了压,重彧推了他一把,恶狠狠地道:“九钦天,到书房的路还有好一段呢!”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断了么?”
      授九摇头,“只是扭伤了而已,哪儿能有那么严重。”
      重彧又问:“你怎么摔下来的?”
      授九脸上毫无波澜,依旧认真地看路,“就这样就下来了,我也是醒了以后才知道自己摔了的。”
      重彧没有再问。

      他将授九扶到书房里的书案前坐好,思量着要不要再去把娄仪喊回来,否则这么大个府里连个鬼都没有,留授九一人也是怪不方便的。
      授九似是看出来了他心中所想,道:“娄仪毕竟是个卦师,留在我这儿未免不像话。”
      也是个道理。
      “那我给你找个小厮过来?”重彧给他倒了水,又从书架上拿了书给他,“听你声音有些沙哑,之前的病还没好?”
      授九也没有要骗他的意思,便道:“这几日时不时的还会发热,应该感染了风寒,等会儿喝了药就没事了。”
      重彧沉吟,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眼熟的红纸压着檀香木的桌面无声地递了过去。
      授九只一眼就沉下了脸,“什么东西?”
      重彧看了看房梁,状似不在意地道:“孙侍郎女儿的生辰八字。”
      好一会儿,授九猛地咳嗽了起来,重彧吓得赶紧把红纸收了起来,听授九杀气腾腾地问道:“他给了你多少钱,我翻倍给你,退回去,告诉他想都别想。”
      重彧心虚地赶忙应下了。

      重彧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又坐了一会儿,本想替他煎了药再走,可始终等不到那个时辰,弄得他有些像一厢情愿。
      这也探望过了,他觉得,自己该走了。
      他给授九又倒了杯水,嘱咐了他按时吃药,并表示会从府中给他好好挑几个聪明的下人来照顾他这段时间的起居。
      重彧觉得他这么大个人了,到他把下人送过来这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事,撂了一句话转身要走,步子迈开又走不出去,他回头望去。
      授九攥住了他的手。
      而他另一只手依旧握着书,视线落在书上……可那书是倒的。
      重彧愣了片刻,他试着将手抽出来,却换来了授九更用力了。
      他觉得自己这手可能会折在这儿。

      “……如何?你……不要我府上的下人?要新的?”

      几息后,授九放下书,极缓极慢地抬头看向他,一双眼隐隐有些红,死死地盯着重彧。
      重彧心头一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还在袖袍下握紧了。
      他看见授九眼睫轻颤,他感觉到握着他的这只手有些发抖,怕弄疼了他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发抖。
      风来,花开,轻如纱的秋阳,在唇齿手骨间流泻成江南的山雨欲来,秋风满楼落晚照。
      授九薄而泛白的唇轻启。

      “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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