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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谁算谁争 4 ...

  •   钟晤不假思考地回答:“驻守滇南,抵御灵族,守护一方百姓。”
      他顿了一下,又道:“帮段家老太太把段毓文抚养成人。”

      堂青笑眯眯地问:“湖烟,你呢?”
      湖烟答:“原本是江湖游历、行侠仗义,现在想留些更实用、也更能传承下去的东西。比如破解灵族赶尸术,让两国边境的百姓都再不会受战乱之苦。”
      钟晤感动得“嗷嗷”叫,道:“湖烟啊!你才是我命中注定的军师!”

      “嘘!!”堂青猛敲了钟晤的脑袋一下,呵道:“楼下有道士!”
      钟晤伸头一看,几个道士打扮的人果然起了疑心,已经站起身望向这桌。钟晤甩了个轻蔑的眼神过去,回头对堂青道:“区区几个昆仑道士,不能……”

      “不能让他们发现小鬼和晚临。”堂青站起身,问两个小崽子:“都吃饱了吗?”
      晚临和小鬼拍了拍肚皮作为回答。
      “好,”堂青的眉梢眼角盛满笑意,道,“我们去看‘东风夜放花千树’!”
      说完,他捞起晚临塞到钟晤怀里,右手抱小鬼,左手牵湖烟,起身翩然飞出了窗户。

      钟晤紧随其后,跳出金风楼,落到了玄武湖西侧的岸边。此时的玄武湖,和去年秋末的时候全然不同。
      华灯初上,满城烟火,孔明灯点亮夜空,打铁匠挥洒的金色铁花灿烂耀眼,琳琅满目的花灯挂满大街小巷,宫里飘来的荷花灯顺着秦淮河一路向南,身穿锦绣衣裳的小姐夫人们们团扇掩面、走走停停,无数穿金戴银的公子王孙们肆意挥霍、纵歌放酒。

      自小长在天寒地冻的漠北,习惯了寂静的苍原白雪,和呼啸的狂风沙尘,如今置身的恍如另一个世界,近在眼前却又仿佛无法触及。
      风雪一身苦寒客,血衣深重掩河山。
      钟晤愣在原地,望穿这一片纸醉金迷,片刻恍惚。

      直到堂青拍上他的肩头,钟晤才猛地回过神来,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只缓缓道了一句:“好热闹啊。”
      堂青笑眼弯弯,道:“大理的节日也会这么热闹的。”
      钟晤苦笑着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堂青拍拍他的肩,笑道:“你我皆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意踌躇。”

      湖烟盯着金风楼的窗户,小声道:“他们追来了。”
      三人随即快步离开,绕过金风楼,穿过街巷,路过形形色色的百姓,钻进了沿街最大的一家成衣店。
      堂青把两个孩子分别交给钟晤和湖烟去买衣服,自己则挑了件青瓷釉色云锦衫披上,在门口给小鬼挑面具。

      不一会儿,钟晤便出了门,堂青抬头一看,他肩上扛的好像是根油光滑亮的大茄子;再仔细一看,嚯,竟是他的乖巧小鬼。
      堂青目瞪口呆地看着钟晤把“大茄子”放在自己面前,自信地说:“怎么样?我挑的!”
      堂青揉了揉鼻梁骨,问小鬼:“你喜欢吗?”
      小鬼叉着腰,拽了拽身上的金腰带,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

      堂青哭笑不得,放下手中的玉面狐狸面具,道:“行,你喜欢就好。面具呢?来自己挑一个。”
      小鬼蹦哒着指向货架高处,钟晤伸手把他拎起来,小鬼便一把拽下一个喜鹊面具来。

      这时,湖烟也带着晚临出了门。晚临果然换了身海棠色的衣服,满面春风,乖巧伶俐,俏生生得引人注目,将在成衣店旁等娘亲买衣服的半大孩子们都吸引了过来。
      晚临很快就跟周围的小姑娘们搭上了话,而一个穿金戴玉的富家小公子眼瞅着插不上嘴,便过来跟小鬼打了声招呼。

      小公子:“喂小鬼,你为什么要买喜鹊面具,有什么寓意吗?”
      小鬼迷惑地歪着脑袋,抬头无助地看向堂青。但这次堂青……正在给晚临系发带。

      小鬼只好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做了个无奈的动作。
      小公子惊讶道:“你居然不会讲话?!真可怜,金陵竟然还有这样的家伙。我看你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吧?”
      小鬼眨巴眨巴眼,没作答。小公子拍了拍自己腰带上的三颗东海珍珠,炫耀道:“那你认识这个吗?这可是当朝晟王爷送的,一般的富商巨贾可买都买不到!”

      小鬼指着那几颗玉珠,做了个捣蒜的动作,又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小公子生气起来,道:“你说你不仅见过,还用它捣碎了泡水喝?哼!吹什么牛!珍珠粉是方氏皇族专供的东西,你要真是姓方,怎么不穿黄衣服!”
      小鬼指向成衣店,无辜地摇摇头。
      小公子勃然大怒,道:“好大的胆子!我看看你到底是谁!”说完便伸手抢小鬼脸上的面具。

      待堂青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小公子摘下小鬼的面具,当场失声尖叫,接着便仰头昏死了过去。面具摊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仅晚临身边的孩子们一哄而散,连大人们也尖叫着退后。
      而身处这一片惊恐中心的小鬼却毫无反应,既不害怕、也不难过,只是茫然地看向堂青。

      堂青脸色铁青,迅速飞身过去,将新买的喜鹊面具戴在小鬼脸上,急促地问:“累了吗?要不要先回玉里?”
      小鬼点点头,堂青抱起小鬼,看到不远处的道士已然注意到了这边,也已经交头接耳地往这个方向走了。
      不远处就是方沉吟所在的西府,堂青管不了眼下这一片狼藉了,转身飞奔道:“跑!往东跑!”

      钟晤和湖烟一齐反应过来,抱起晚临便追着堂青跑了起来。刚逃离那片人的视线,堂青便将小鬼收进玉中。
      三人凭借一身轻功,在人流中极速穿行,身后的喧闹声也越来越大。
      钟晤问:“怎么回事啊!!他的脸怎么回事?”
      湖烟迎风答:“只有一种可能:他在死前被人撕下了一整张脸。”

      “干他大爷的!!”钟晤怒火中烧,咆哮道:“他死时才几岁啊?八岁有没有?什么人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湖烟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他的嗓子也是在临死前被人毒哑的。之前他认得出太平茶庄专供皇族的猴魁,刚刚又说东海珍珠应该磨碎了就水喝,可能他以前确实姓方!”

      钟晤吼道:“这不就是被人换了脸还换了身份吗!!堂青你上次还问我皇室有没有十年前枉死的小孩,这身份都换了还怎么查得出来!”
      “我知道!”堂青边跑边答:“我也只是随口一问!小鬼他自己也不想找回过去,更不想回家,对父母也全无眷恋,我也不好问太多,随缘查吧!”

      “这边!”堂青猛然停步,把刹不住脚的湖烟和钟晤拽进一条乌漆麻黑的巷子里躲着。
      等追在身后的道士们跑了过去,钟晤才压低了声音,问:“堂青!你到底怎么想的?你问完了我们想干嘛,那你自己呢?”

      堂青紧张地探了探外面,道:“我们已经跑到玄武湖东岸了。你们仨装作一家人去租条小船,我随后就到。”
      钟晤气急:“你——!”
      湖烟按下钟晤,答:“好。”

      钟晤和湖烟牵着晚临往玄武湖畔走,堂青则赶紧找了家有文房四宝的店,写了封书信。合上信封的时候,本想写上“堂承亲启”四字,又蹙眉思量许久,怕别人认出自己笔记,往后会拖累师兄。最后只好叹息着放下笔,将信收进怀里。
      从文房四宝店出来,往渡口旁去不到百步,正路过一家武器铺。

      堂青愣在店门口,看着满屋子悬挂的兵器,禁不住问道:“为什么,没有苏堂山庄的重剑?”
      卖兵器的客商瞟了堂青几眼,漫不经心地答:“小公子也不像是使得了重剑的人啊。”
      堂青面色凝重、低头不语,客商又道:“你看这满大街的人,有几个能用得了重剑啊?况且苏堂山庄最擅长炼器的老三都被狐妖害死了,老庄主匆匆离世,门下弟子也受伤无数,整个山庄元气大伤,现在更是拿不出哪怕一把能震慑武林的好剑。这半年来,他们家的剑已经没多少人买咯!”

      堂青垂着头,转身向码头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脚步,僵在原地。
      这一路上,他经常提到沉吟哥,却一个字也不敢提堂承,更从未敢向人打听四师兄过得如何。
      哪怕路过穿紫衣梅纹的堂家弟子,也只远远看着,半步不敢靠近。
      连唯一的一点消息,也是杨心远为了威胁他而透露的——是四师兄成亲的消息。
      而那场本应该完美、顺利、且有堂青在场替他挡酒的婚礼上,方契阔孤身闯入,刺了方沉吟一剑。

      他本该有更好的命运,做一个受世人敬佩的游侠,或是受弟子爱戴的师长,或是能誉满天下的铸剑山庄庄主。
      而今他却毁誉参半。毁的那一半,全因那个他自小当做亲弟弟一手带大的小师弟,那个破坏了五年一度的武林盛会、让苏堂山庄沦为笑柄的堂青。

      堂青顿感心如刀绞,接着便胸闷气短、头晕眼花,胃里波涛翻涌,被一股血腥味儿冲得泪眼婆娑。他踉跄着摔向码头,靠在栏杆上勉强支撑住身体,紧接着便呕出一口鲜血来。
      他尝着口中久违的血腥味,看着自己新衣上的点点血迹,此刻只想把自己的魂魄也一起呕出这具早该腐烂的躯体。
      散了吧,都散了吧,魂飞魄散才好,永无轮回才好,最好是从未存在过,才好。
      堂青颤抖着伸出手,本能地伸向腰间的昆吾刀。
      他已经无数次、无数次地想这么做了。

      “如果没有我。”
      “如果十年前,四师兄没有救我,让我死在那口井里。”
      “如果我……从未出生。”

      嘴硬心软的老庄主,胖乎乎的三师兄,从看台上跳下来急着救自己的五师兄,平日里省吃俭用也从不亏待堂青半分的四师兄,为堂青绣了无数条发带的二小姐,好不容易才一鸣惊人的沉吟哥……他们都会好好地活着,还会有更好、更美满的人生。
      这一路上,堂青不敢戴上发带,甚至不敢拿出来看,更不敢在心里翻出来想。
      但怎能忘——怎能忘!

      一双温柔的手抚上堂青的发端,一个健壮的臂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晚临钻到堂青佝偻的身前,掏出堂青为她绣的小手绢,小心翼翼地擦掉他嘴角的鲜血。堂青抬眼看去,晚临水汪汪的眼睛里已然盛满泪花,稍稍一动便连珠带串地掉了下来。

      堂青捂着心口,痛苦得眉目紧绞,只能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心疼地擦拭掉晚临的眼泪,声音沙哑地道:“我的好晚临,你怎么哭了。”

      晚临用胳膊擦干眼泪,把手绢认真叠好,塞回怀里,也绽放出一个笑容,道:“没有呀!晚临玩得可开心了!只是现在累了,想回玉里陪小鬼啦!”
      堂青笑眼弯弯,道:“好。”

      晚临钻回了玉里。钟晤咳了几声,道:“嗐!你、你也不看看金陵是什么地方!最近又没什么江湖盛会,江湖人也不来,剩下那些个公子哥儿们的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看他们拿轻剑都够呛!”
      堂青笑了笑,没有作答。
      湖烟的双手穿过衣袖,抱住堂青,道:“船找好了。等此番事了,我们就把虚谷剑送还苏堂山庄。”

      钟晤叉着腰,又道:“对嘛!咱手里还有一双神剑呢!重的轻的都有,还有一把仙的,以后有空再去拿回来。”
      “嗯,”堂青站起身,笑道,“我没事了,别担心我。”

      钟晤跳上船,拿起竹竿,道:“而且你还有我嘛!军队才是重兵器的最大需求商好吧!你放心,我保证让你们苏堂山庄饿不死。”
      湖烟扶着堂青上了船,他笑道:“那多谢钟大将军惠顾了。”
      “嗯哼!包在我身上!”钟晤撑着船离岸,道:“现在去哪儿啊,游湖?”
      堂青含笑一指,答:“西府。”

      钟晤顿时气道:“你还是要去送死?!”
      堂青掏出最后一条紫色落梅纹的发带,将它系在头上,道:“不,我们苏堂山庄没有送死这种家风。”

      堂青站在船头,笑道:“今夜我必须活下来。在这之后,我会去苏堂山庄还剑,去岭南看海,去漠北看瀚海阑干百丈冰,然后回大理做你的军师,陪你守我们父辈守过的河山,在那坐等晟王来取我性命、或是被我杀死。”

      湖烟松了口气,笑道:“好,我陪你。”

      堂青握紧湖烟的手,道:“我原本一心求死,从未想过活下去,甚至十余年前就跳井自杀过,为此被四师兄念叨了两三年,真是头都被他念秃了!我跟他讲我绝对不会再寻短见,但是他再念我就上寒山寺出家,他才不念了……”

      “看不出来啊,”湖烟笑道,“堂四侠明明话比我还少。”

      “对吧!”堂青笑道:“但他对我就话很多嘛。十年扶养,如兄如父,我怎能辜负。我想暗中协助四师兄主持山庄,更想陪你们过完此生。我们去你的家乡吧,我还从未看过海。还有钟晤常常提起的漠北,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森林狼群和秃鹫雄鹰,我们一起去看尽天下风光。等你老了,不愿意乱跑了,我们去昆仑也好,去巫山也好,或者回无量山西谷山庄隐居。去哪里都好,只要我们再不分开,我就是有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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