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前月浮梁 2 ...

  •   汪墨摇头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堂青轻叹:“如此。但愿他们剩下的货物,还能付得起回家的路费。”

      当他终于移开了那双专注的眼眸时,汪墨反而移不开自己的眼了。
      堂青的皮肤是妃子笑一般莹润通透的白,仿佛轻轻一掐就能出水。
      他的睫毛细密纤长,几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上面,像是缀在檀香扇上的白梅。

      正当汪墨发呆的时候,堂青忽然移过眼来,对上汪墨出神的目光,莞尔一笑。

      那一刻,汪墨心里的小鹿撞破了南墙与厚钟。

      堂青笑道:“真是失礼。最美的景就在眼前,我竟看向了别处。”

      汪墨的脸和脖子都红透了。
      堂青看着她满头的金银珠宝,笑道:“只是有点可惜,乱花迷人眼,反倒埋没了最美的那朵了。”

      说罢,便摘下了一支翠翘金雀玉搔头,吟唱起了隋江乐府的《梅花落》。

      汪墨细声细语地说:“你唱歌真好听……”

      堂青将玉簪插回汪墨的发间,柔声道:“嘘——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门里的钟晤不知已经打到了第几个寒颤,浑身又抖了三抖,闷闷地将桌上的茶糕一口吞下。
      也不知是茶糕太腻还是茶水太烫,险些想吐。

      待到汪管家亲自来请三位入席吃饭了,堂青和汪墨才你侬我侬地回到了暖融融的汪门豪宅。

      明明外面天寒地冻,俩人却都红着脸,头上薄薄的细雪像是层甜蜜的糖霜。

      钟晤抱着臂靠在门口,莫名嗅到了一股奇怪的酸腐臭味。
      也不知是来自那两人,还是来自自个儿。

      湖烟要了间茶园中央的独栋小屋,不参与任何聚餐,自称要辟谷。

      汪家的亲戚不多,初一晚上的餐桌上,除了汪大老爷和汪墨,就只有汪大少爷汪翰在座,钟晤和堂青则坐在最高的贵宾席上。

      到饭后品茶的时候,堂青光顾着跟汪墨眉来眼去,或是跟汪大少爷交流交流对一众舞女的舞姿的看法,根本将茶当酒饮,惹得汪大老爷心中暗自不屑,干脆给他俩上了酒。

      钟晤虽然蜗居漠北帅府多年,但是所有朝廷分送的茶叶他都喝过,而且日日细品,能一一区分。

      于是汪大老爷终于棋逢对手,将府上珍藏的茶全部一一呈上,派了个手活儿顶细致的丫鬟现洗现淘,现烹现煮。

      无论呈上的是什么茶,钟晤闻着香味儿就能区分出成色、品相、季节、韵感,甚至是整是碎,是否发酵,是否萎凋。

      两人正相谈甚欢,却被一阵大笑打断。

      只见堂青正醉醺醺地跟汪大少爷划拳拼酒,两人浑身酒气,满头欠条。

      堂青还招呼着仆人婢女上笔墨纸砚,写起了品酒词。

      钟晤瞥了一眼,只见纸上的字潦草得很,行书张扬跋扈,落笔纵逸轻狂,似是信手涂鸦而心手两忘,又似鸾翔凤翥而意气凌霄。

      汪大老爷的脸色变了,一旁的汪墨赶紧贴上去挽着爹爹的胳膊,撒娇道:“爹爹别扫兴嘛!你看归邪的草书多大气!”

      汪大老爷一把推开女儿的手,骂道:“出去玩一趟玩瞎了你的眼!茶,你尚且分的清楚优劣,人,你怎么看不出良莠了呢!钟将军这等教养甚佳的青年人是写楷书的,什么歪门邪道的才写那鬼画符!”

      钟晤不禁讪讪。
      而堂青突然起身,为跳舞的婢女们大力鼓掌,然后高声问她们:“哎!那边会跳舞的妹妹们,你们可都也是会煮茶的?”

      舞女们面面相觑,小心地点了点头。
      连汪墨也变了脸色,汪大老爷更是面色铁青,冷笑道:“秦公子若是喜欢,大可送你。”

      钟晤赶紧摆手拒绝,尴尬到想啃桌子边,顺便把堂青的脑袋瓜子也给啃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混球。

      而堂青却转过脸来,大声地朝汪老爷问道:“汪大老爷!我看她们个个儿娇小玲珑,年纪不大却甚是可爱,而且跳舞煮茶样样都会!是谁把她们教的这样好呀?我想要教她们的人!”

      这回,轮到汪大少爷仰天狂笑了。
      汪翰站起身来,醉醺醺地跨过桌子,随便捞过一个姑娘,扬着酒杯笑道:“这些死丫头,都是内人亲自挑选,我娘亲亲手调教出来的!我娘你可要不起了哈哈哈!内人倒是能分你,怎样?”

      汪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还是看着外人在,压着脾气吼道:“翰儿!”

      汪翰喝多了酒,恍若未闻,只顾着扔了酒杯,低头就往舞女的脸上嗦了一口,发出好大的声响,看得汪墨羞红了脸,气得当场离席而去。

      而被他轻薄的舞女却毫无抵触,甚至面无表情地迎合着,蹭了一下他的要紧处。

      汪翰的眼睛顿时贼亮,他掐着舞女娇嫩的脸蛋,晃晃悠悠地对堂青说:“这些个丫头今年都十四五岁了,不要也罢,可以随你挑!为兄大气吧?不过你要是想自己养,就要从五六岁的时候就挑出来,那时候呀,最温顺水灵,给块糖就听话!不过这些丫头,都是残花败柳了。你要是想要新鲜的,茶园里还有……”

      汪大老爷一碗滚烫的水杯砸到了汪翰的头上,再也压不住地暴怒道:“滚!败家玩意!给我滚!现在就滚!”

      说罢,汪老爷甩开袖子,转身拽着钟晤离席。

      舞女和仆从们纷纷吓得滚地不起,汪翰也终于半醒了酒,吓得懵在原地。
      怔了片刻之后,才发觉眼前还有一个外人。

      汪翰一把推开怀中舞女,唾了一句:“什么脏东西!”

      然后饮下一杯酒,对堂青道:“秦兄!今晚上太过扫兴,我们一会去赌场玩玩,赌赢了算你的,赌输了记我头上!”

      堂青优雅地拿起桌上的最后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滚了滚喉结,笑眯眯地看向汪翰,作揖道:“却之不恭。”

      夤夜凉如水,深雪没马蹄,汪翰叫了姑娘,直接睡在赌场。

      堂青牵着马,孤身走在寂寥的古镇街上,四周只有偶尔的鸟雀扑翅声,一路望去,几家零星的灯火在风中明灭。

      点着长烛的狐仙庙里,一个苍老的乞丐正将手笼在烛火上取暖。

      那背影单薄颤抖,又有些许眼熟。

      堂青突然心头微动,喉咙里颤抖着滚出一个久违的词:“师父?”

      老乞丐吓得一激灵,转身就往烛坛后面躲,口中还塞着半块茶糕。

      他趴在烛坛的边上,蹭掉一层厚雪,颤抖着乞求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对不起,我不吃了,我再也不吃了!”

      堂青眼中的亮光渐渐熄灭。
      他走进狐仙庙,看了眼那座眯着狐狸眼的泥像,随手拿起另外半块茶糕,就着上面落的雪嚼了嚼。

      老乞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的少年,自己口中的半块茶糕反而咽不下去了。

      堂青咽下茶糕,舔了舔手指,对老乞丐道了句“多谢”。

      然后将马绳和腰间系的一壶酒交到他手上,又解下肩上的羽绒披风扔了过去,转身走出了狐仙庙。

      登基的新帝没有改年号,所以还是应顺二十六年。
      年初二,雪霁未晴,狂风大作。

      堂青白天都跟汪墨腻在一起,两人握着一支笔杆练字、画画,吟诗作对弄赏烟霞,喝酒下棋谈天说地。
      后来还玩起了布偶戏,堂青吹曲儿,汪墨跳舞,把隔壁屋贴着墙练倒立的钟晤恶心到摔门而去。

      等到暮色四合,大风停了,天又下起了雪,堂青才抽出身来,去茶园中心的独栋小木屋前敲门。

      敲了半晌,才听见湖烟说:“去把门锁上。”
      钟晤起身道:“好嘞!”

      堂青笑吟吟地隔窗道:“不就教姑娘写字嘛,咱们寄人篱下,总得为家主做点事情。你俩用得着这么挤兑我吗?”

      “哼,”钟晤气鼓鼓地说,“我看你是想留这儿做上门女婿了。”

      堂青呵呵地笑着,推门而入。

      木门吱呀打开,只见堂青的身上落了一层薄雪,肩上扛着两坛酒,左手提一个三层的五瓣花型食盒,右手挎一个大盆,颤颤巍巍地进了门。

      钟晤赶紧去接,道:“你怎么拿着这么多东西,还一个人来?”

      堂青放下东西,揉着肩委屈道:“你们不是不想理我嘛,我只好一个人拿了。”

      湖烟放下书卷,走过来翻看,道:“好细的面。你做的?”

      堂青笑道:“现做的苏式细面,松鹤楼里的大厨做的也不比我好。快煮起来,一会儿浇头要凉了。”
      说完,他就抄起锅碗瓢盆下面去了。

      钟晤惊讶地问:“浇头?”
      湖烟打开食盒,见红木金边的食盒分了三层,每层五瓣儿花型的盒子里各放五个小碟,装着十五种完全不同的小菜。

      钟晤一个一个地把小碟子摆上桌,嗅了嗅,道:“香是香,就是这一桌还不够我塞牙缝。”

      湖烟一一看去,数着认识的菜样:“葱油虾仁,糖醋鱼,木耳丝,油闷茭白,红烧猪排,蔬菜什锦,碎菌菇,笋尖炒肉,芝麻豆腐,酱鸭骨,这是……”

      “湖烟吃葱吗?”堂青问。
      湖烟答:“嗯。”

      还有几样叫不出名字了,但都色香味俱全,引得钟晤一直咽口水。

      “好咯,”堂青端上三碗面条,笑呵呵道,“宽汤硬面少油,浇头随便淋,不好吃的倒给我。”

      每一碗都清香怡人,上面飘着切碎的小葱。

      堂青笑道:“还有一份酱油虾籽,一份焖肉泥,一份清溜虾滑,一份鳝糊,和一份春不老。春不老不是我做的,是从厨房地窖里翻出来的。”

      谈话间,钟晤已经啃着酱鸭骨,吸溜吸溜地吃了大半碗面,惊叹道:“真的好吃耶!”

      堂青咯咯咯咯地笑着,问:“湖烟是几月生的?”

      湖烟拌着糖醋鱼,细嚼慢咽地吃着,答:“只知道是正月。”

      堂青合掌笑道:“那正好,原本是给钟晤补个长寿面,现在可以给你俩合起来同时过了。”

      啃着猪排的钟晤突然愣住,道:“你怎么知道我上个月……”

      堂青眨眨眼,笑道:“猜的,以后再告诉你。”

      三人风卷残云地扫荡完食物之后,堂青跟钟晤一边比划一边喝酒,湖烟就在一旁抚琴。

      不一会儿,俩人就醉醺醺地抱着酒坛,趴在了桌上。

      堂青道:“哦对了,差点又忘了问。湖烟,你在胭脂雪楼之后弹的那些曲子,没有一首比你给杨心远弹的那首好听——那首真好听!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湖烟按下琴弦,道:“那天晚上弹琴的不是我,是杨心远。”

      堂青从桌上抬起了头:“哈?那他,早就知道你是真秋容的替身了?”

      湖烟道:“也许吧,他没问。”

      “唔……”堂青趴回桌上,懒懒地伸懒腰。钟晤突然神色一懔,伸手就去拿刀,被堂青按住。

      堂青打着饱隔儿,笑道:“门外那位,我做的面香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