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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雪临深巷 4 ...

  •   忽然,大风吹动了他的衣袂,将长发卷起,雪青色的发带飘扬在空中,银色的梅花在月下闪烁。

      少年手心的羊脂玉坠散发出盈润的光泽,如有萤火在玉中一般。
      光影闪烁得急促又频繁,像是咬紧了牙关敲出最后一段鼓点,气势汹汹又极为逞强。

      堂青站在悬崖高处,背影宽阔却清癯。
      风从林间拔地而起,卷起飞尘与草木无数。

      仿佛是从自己的血肉与肋骨间找回力量一般,堂青放下了多年来的自我禁锢,从胸腔里释放出一阵凛冽阴戾的鬼气,向刚被狂风卷起的草木飞沙冲撞而去,引燃了空中满天飞舞的无数落叶飞花!

      山下庆祝新年的狮龙盛舞停下了脚步,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一幕,面面相觑,各怀鬼胎。

      无数落叶飞花在空中燃烧出红、青、蓝三色的火焰,其焰灼灼,其华冷冷,如同俯瞰世间的幽昧之眼,不似人间烟火。

      女孩睁大了眼睛,出神地看着眼前奇景,开心道:“是烟花,好漂亮的烟花!”

      堂青握紧了拳头,挡在唇边,咽下几口咳嗽,顺便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喜欢吗?”堂青看着山下交头接耳的人群,露出戏谑地冷笑,温和地对女孩说道:“你喜欢就好。”

      女孩扑闪着大眼睛,疑惑地问:“可是青无常哥哥,这块徽墨酥,为什么不甜了?”

      堂青沉默半晌,答:“因为不回家的小孩,没有甜的糕点吃。”

      顿了顿,他又吟唱起了歌谣,不过这一次,用的是上次听秋容弹过的那支曲子。

      “天地如盖轸,覆载何高极。日月如磨蚁,往来无休息。忘却凡人世,回归天地间。回家去吧。”

      女孩低下头,小声道:“可我不记得家在哪里了……好像爹也不要我,娘也不想要了……我,我怎么想不起来家在哪儿……家里很饿,很冷,还很疼,妹妹们很吵……我不想回去!哥哥唱歌真好听,我以后跟着哥哥好不好?”

      堂青的目光凝在远方,淡淡地说:“是吗?哥哥可不是什么好人呢。”

      “怎么会呢?”女孩爬起身,把剩下半块徽墨酥递给堂青,乖巧道:“我想跟着哥哥!我会做好多事情的!我会采茶、烹茶、煮茶,还会暖床、更衣、舔吮……”

      堂青冰冷的目光从眼角处斜斜扫下,厉声道:“从今以后,与床笫有关的事不允许再提,否则就滚。”

      眼前原本温温柔柔的小哥哥像是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吓得女孩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两步,失足坠下了悬崖。

      可她的身子却好像轻飘飘的,连一点风都踩不到,坠落的如同一片秋叶,无根无涯。
      顷刻间,她发觉自己停在了空中,被一股极温柔的力量吹回了悬崖上。

      可她还是没有落地,像朵无根的花儿一般停在了空中,停在堂青的面前。

      堂青看着她,淡淡地问:“名字?”女孩摇了摇头。

      堂青说:“想我护你不成孤魂野鬼,需得拿这具肉身交换。怎样,可愿追随于我,做我玉中灵魄?”
      女孩点点头,诚挚地答:“我愿意!”

      堂青咬破自己食指,将一滴血点进女孩的额头,将女孩单薄灰暗的身影瞬间填得充实起来。
      新年的钟声终于敲响,山下却再没了欢声笑语。

      不知何时,一片晶莹的雪花飘落,落在堂青雪白的指尖上,被点染上了一半殷红。

      “今年的雪来得太晚了。就叫晚临吧。”

      除夕的夜终于下起了小雪,像是竹炭熄灭后的灰烬,未若因风而起的柳絮,给水墨画似的屯溪染上一圈素色。

      半夜,钟晤被一股血腥味惊醒时,堂青已经钻进了湖烟准备好的地铺里。

      床褥里放着一个灌满了温水的暖炉,用洗净晾干的毛巾包裹着,温暖柔软。

      钟晤听到堂青叹了口气,不一会便打起了小呼噜。接着,钟晤也陷入了沉睡。

      次日醒时,堂青难得没有赖床。
      钟晤睁开眼时,堂青已经穿好了衣服,正一个大步悬跨在自己身上,蹑手蹑脚地翻湖烟的道袍。

      钟晤好奇他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就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堂青成功翻出荷包,打算从自己身上跨回去时,才故意“咳”了一声,把堂青惊地一个踉跄摔了下去,稳稳地栽进了钟晤的怀里。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钟晤的预料。
      堂青一跟头栽进来的时候,他原本来得及出手扶正,却不知怎么的,心下有了一瞬的迟疑——然后下一刻就被血腥味冲了个头晕眼花。

      钟晤疑惑地盯着堂青,眼睛瞪得浑圆。
      堂青的起床气一点就着,瞬间烈火燎原,挥起一拳就锤上了钟晤的肚子——然后成功地把自己疼弯了腰。

      钟晤心中也笑弯了腰,他捏住堂青的后领子,像拎小鸡一样地把他拎起来,嗅了嗅,小声问道:“你失足掉进屠宰场了吗?”

      堂青气呼呼地用膝盖撞了钟晤的右腿一下,答:“无可奉告。”

      “喔唔。”湖烟的感叹从旁传来,答:“是觅食去了。”

      堂青突然感觉后脖子被人猛扯了一下,连着整个人失重地滚到了一边,连翻好几个圈才停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他被钟晤扔出去了。

      堂青迅速藏好湖烟的荷包,凶道:“钟晤你干嘛!大将军就能欺负我这种病弱的小老百姓吗?”

      钟晤扒拉着被子生气道:“你算什么病弱小老百姓!你牙尖嘴利脚底抹油,脑子还灵光地冒泡,厉害得很!”
      钟晤气得用被子蒙住了脸。

      堂青不依不饶地把他从床褥里拖了出来,道:“起来起来起来陪我去找路!”

      湖烟翻个身背过脸去,继续睡她的大头觉。
      钟晤闷闷地掀开被子,三两下套上外衣,气鼓鼓地夺门而出。

      堂青带着钟晤找到镇上最好的裁缝铺子,一举花光了三人手中剩下的全部银两。

      钟晤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但见堂青砍了半天的价还是掏空了荷包,不禁为湖烟发现荷包没了之后的预想而有些胆寒。

      等他们终于走上了转山的路,已经全部改头换面,衣着显贵。

      钟晤牵着瘦马在大道上漫步,好奇地环顾四周。

      黟山昨夜刚下过雪,有青山覆雪,苍云碣石,蹦跳在松针上的红腹松鼠,叽叽喳喳地团成球的麻雀,比漠北帅府大院的冬天要生机勃勃得多。

      将军府邸的大院,也有松柏,却只能连成高墙;也有苍云,却只有四四方方的一小块;也有白雪,却是棉被似的厚厚一层,松柏都能压垮。

      入了冬,连东升西落的太阳都陪不了钟晤太久,拳脚刀枪还没练完全套,就匆匆地掉下了墙头。

      做了多年的井底之蛙,如今能牵着马,踏着薄薄一层、没不了马蹄的小雪,走在江南山林的大道上,钟晤忽然觉得很幸福。

      而堂青正吊儿郎当地在前面领路,嚼着一根杂草,负着手蹦蹦跳跳,任由骏马在身后慢悠悠地吃草。

      钟晤只好一个人牵着两匹马,心中担忧。

      从裁缝店出来的路上,堂青随机捉了个小娃娃替他送东西回去给湖烟,除了他们在店里挑的东西之外,还有那个空瘪的荷包也一并送回去了。

      不知道一会湖烟收到了东西,会冲过来怎样暴揍堂青呢?这么想着,钟晤的心情更好了。

      忽然,前面山坡的另一边传来人群吵闹的声音,夹杂着几多方言,几乎听不懂是在说什么。

      钟晤看到堂青站在坡顶上,笑嘻嘻地说:“哎呀,真倒霉,遇到山匪了。”

      钟晤快步跟上,发现果然是一群山匪在打劫过路的商客!

      钟晤一把将缰绳扔给堂青,箭一样地发射了过去。
      以一群山匪的武力值,堂青是完全相信钟晤有能力以一当百的。

      所以在钟晤提着大刀过去退敌的时候,堂青就优哉游哉地站在坡上打理发型,收拾衣襟,预判最帅的进场时机。

      说起来,换了身新衣服后,也顺便给钟晤换了发型。
      堂青亲自动手,把他原本那炮灰小兵似的老土发型修剪出英气的贵公子的模样。
      人靠衣装马靠鞍,再加上堂青的发型修正,钟晤现在看上去真是文武兼备的一表人才。

      不出一会功夫,钟晤就把那些虾兵蟹将给一一打退,只剩下几个还算有点本事的家伙围着他群殴。

      就在此刻,放松了警惕的商队中间,一个漂亮姑娘的身后突然蹿出了两个彪形大汉,向她扑了过去!

      时机正好,堂青施展轻功,顺便召唤起周围一片草木同飞,在漂亮妹妹被山贼捉到之前,抢先一步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风卷起草木与青丝,灰衣少年面带笑容,搂住了女孩的纤腰,然后带着她纵身一跃,轻易地飞出了危险地带。

      阳光正好,微风正巧,堂青揽着女孩的腰身,同她一起站在人群中央最高的箱子上,微笑着、专注地看着女孩的小鹿眼。

      一旁的钟晤终于将所有山贼都打跑了,一回头就看到堂青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站在箱子上,看起来还有些……做作?

      钟晤禁不住觉得好笑,开口道:“你弄啥呢?”

      堂青丝毫不理,只温柔地看着怀中女孩的眼睛,笑道:“这位姑娘,你还好吗?”
      女孩的脸已经红透了。恰逢此刻,漫天的树叶也飘然落下,渲染出极为浪漫的场景。

      钟晤呆在一边,有点想笑,又有一点落寞。

      然而落下的不仅是树叶——堂青忘了现在是冬天,还是在黟山的山路上——现在最茂盛的全是松树。

      帅气的造型还没维持一会,堂青的头上就插满了松针,变成了只刺猬,还时不时被坠落的松果敲到脑袋,发出尴尬的脆响。

      女孩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慢声细语地开口道:“我,我没事……但是,恩公这里……”

      女孩怯怯地抬手伸向堂青额边的垂发,却被后者一把握住了手背。

      女孩的手又细又软,堂青的手心温热宽大,他笑眯眯地说:“我不碍事。你没事就好。”

      还没等堂青得意半刻,他突然感觉到自己额边的垂发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堂青松开女孩冰凉的小手,不耐烦地捋了一把自己的垂发,被扎了满手松针的同时,还捋下了个摸起来皮很油的东西。
      堂青眉头一皱,摊开手心,发现是一条褐色长条的丑玩意,道:“这是什么?”

      女孩羞涩地答:“是……蜈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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