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食尸鬼》越不休

25、归期未有期 2

　　“哎？”堂青把猫咪转过来仔细端详，失望道：“啊？是公的……那就叫黑娃吧！没关系，这么可爱还是能当女儿养！湖烟姑姑要不要抱抱黑娃？”

　　湖烟转身往屋里走，答：“不要。”

　　堂青还是一副莫名开心的样子，抱着奶猫转圈圈地笑道：“哈哈哈哈！一定是黑娃太臭了，湖烟姑姑嫌弃。”

　　“不是，”湖烟踏上走廊，道，“我不喜欢这种东西。”

　　“呃，可是……”堂青的声音虚弱了下来，“它太重了，我要抱不……动了……”

　　身后传来“咚”得一声，湖烟回过头，发现堂青已经摔倒在了地上，失去知觉。
　　那只名叫黑娃的奶猫还在它怀里哼哼唧唧地叫着。
　　“堂青？！”

　　堂青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黑透了，段府也已经寂静无声。
　　而他正躺在钟晤的床上，身旁是正躺得四仰八叉的钟少将军。

　　黑娃则趴在堂青的头上，一边做梦一边啃堂青的头发。
　　怪不得连昏睡的时候脑袋都那么重，堂青起身把黑娃放在钟晤的头上，下床出了门。

　　今夜月朗星稀，雾霭稀薄，将屋顶上的清瘦的人影照的轮廓分明。
　　屋顶上的少女正望着远处出神。

　　堂青轻轻地飞身上去，落在她身旁半米处，一同静静地发呆。
　　湖烟的侧影被撒上了一圈冷冷的清辉，映着她忧郁而坚定的神色，如雾里看花隔一层，水中望月不可追，始终清淡又疏远，永远看不透彻。

　　堂青看向苏州的方向，念：“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湖烟没有搭话，堂青看向她，问：“湖烟，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黑狐云曜？”
　　湖烟答：“我不喜欢云曜。”

　　堂青掐了掐衣角，又问：“那为什么不喜欢小猫？”
　　湖烟：“毛绒绒的，温暖，柔软，弱小，需要被保护的东西，都不喜欢。特别是黑色的。”

　　堂青追问：“为什么？”
　　湖烟不答，反问：“你为什么怕黑猫？”

　　堂青挠挠头，笑道：“哈？被发现了啊……因为我天赋异禀，资质奇差……”
　　湖烟指着月光下，堂青半透明的灰色影子道：“因为你是鬼吧。”

　　湖烟继续道：“不准确。你是半鬼之身的活死人，卡在生死之间的罅隙里。所以你没有灵根，却能见魂魄；能修鬼道，但不需要侵吞他人魂魄。”

　　堂青缄默不语。
　　湖烟：“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堂青：“湖烟以前见过这种人吗？在书里，或是现实或是听说？”
　　湖烟答：“没有。”

　　堂青伸了个懒腰，道：“哇！那我真是好特别一人。”

　　还挺想得开。
　　湖烟哑然一会，问：“小鬼是怎么来的？”

　　堂青躺在屋脊上，翘着腿，吹着风，答：“15岁的时候，带师弟去西山偷橘子吃，一时脚滑就滚落山崖，掉进了灵巫洞。灵巫洞非常隐秘，四师兄找了我三天三夜，翻遍了西山才找到我。我当时腿摔断了，自己爬不出去。而小鬼就在那个洞里栖身，如果不是他捡橘子来喂我，我可能早就是灵巫洞里的枯骨一具了。

　　“我腿好了之后，又回了一趟灵巫洞，看到他还在那里，弱不禁风、可怜兮兮的样子。人的魂魄若是无家可归，就会成为孤魂野鬼，在世间随意漂泊，直到灰飞烟灭，很惨的。像小鬼那种稚子的魂魄，更脆弱，风都经不起吹，野狗都能撕扯他。所以我就把他装进玉坠里带走了。我身上鬼气重，能养着他。他睡在我的玉里，也比睡灵巫洞里强。”

　　湖烟：“我能看看你的玉吗？”

　　堂青摘下玉坠，递给湖烟。
　　本以为用来修习鬼道、养小鬼的玉石定会冰寒刺骨，没想到手中的这块却比寻常的玉石更加温润。

　　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是玉质通透，没有一丝瑕疵。
　　里面隐隐有鬼气与灵力浮动，却并不阴邪，也没有戾气和煞气，反而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纯净无暇之感。

　　玉坠的正面被精细地雕刻成一只麒麟的模样，醉卧花丛，阖眸酣睡，面带笑意，嘴角弯弯，跟堂青倒是如出一辙。
　　玉坠的背面则是两朵盛开的并蒂樱花，花瓣柔软，如沐风中。

　　两面的雕刻皆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湖烟递还玉坠，道：“西谷玉……名不虚传。这么珍惜的玉坠，是你师父留给你的吗？”

　　堂青将玉坠系回腰上，嗯了一声，答：“也可能是我父母吧，毕竟我师父那副穷酸又疯癫的样子，不像是买得起这种玉的。”

　　湖烟看了一眼堂青的侧脸，初见时就料想他不会出生寻常人家，但没想……
　　“堂青，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师父是谁？”

　　堂青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师父是谁，我只知道是他救了我，养大我。流浪的时候别的乞丐都喊他老秦，喊我小秦，所以四师兄就叫我堂青了。至于我嘛，我从小就身体不好，心跳微弱，学武没资质，学法没灵根。大夫们都说我救不了了，活不过十岁、十五岁或是二十岁，反正每次看大夫的时候，说法也都不太一样。唯一一样的就是肯定活不长。

　　“师父也很嫌弃我，他说我父亲是大奸大恶之人，所以我身负孽障，要父债子还，今生是来还债的。还说我生得没一点像我母亲，说我定然会走父亲的老路，所以干脆给我取字归邪。哦对了，他还说我害死了我的亲生母亲，还有很多其他亲人，所以是天煞孤星，扫帚星，逮谁拖累谁。”

　　湖烟：“……”

　　堂青自嘲地笑道：“我本来将信将不信，往后十年里还被沉吟哥和四师兄宠得顽劣不堪，以为那些都只是师父的抱怨而已，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已经能保护重要的人了。没想到……”

　　堂青垂下头，轻声道：“没想到我真的害了他们。”

　　湖烟沉默了一会，问：“你师父他、他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养大你？”

　　堂青摇头答：“我也不知道。7岁的时候，他把我扔在了金陵，兴许是不想再被拖累了吧。我以为……他会回来。就在原地等了他一年，哪儿都不敢去。最后我饿得活不下去，万念俱灰，就跳了井。当时沉吟哥刚到金陵做质子，顺路把我救了起来。他本想养我在身边，但当时的西府很破败，他自身难保，于是就把我托付给了四师兄，带回苏堂山庄抚养长大。

　　“自那以后，我都很怕水。也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了心跳声。现在还能呼吸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大概……我本就是不应该活着的人。”

　　湖烟道：“你还有苏堂山庄，有很在意你小侯爷和堂四侠。他们都希望你好好得活下去。”

　　堂青颓丧地抬不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是啊……而我……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湖烟看向远方，冷静地说：“毒蛊下到了两个人的身体里，方契阔也曾试图把云曜的魂魄打进堂四侠的身体里过。所以你们遭他构陷的事，很可能一开始不是冲你来的。”

　　顿了顿，她又道：“否则以堂承的伤情，再攻击一次就能得手了。如果是堂承被附身，死伤会更加严重，苏堂山庄甚至都会就此覆灭。是你替堂四侠和苏堂山庄挡下灾祸的。”

　　堂青轻声道：“湖烟，谢谢你。”

　　湖烟的目光钉在了雷峰塔的方向，肯定地说：“我们会拿到舍利的。”

　　屋里突然传来了钟晤的声音：“哇啊！你个小死猫，竟敢往老子头上尿！”

　　堂青“哈哈哈”地笑出了声，是离开苏州后第一声轻快的笑。
　　“哈！湖烟，我们家黑娃可是敢在少将军头上撒尿的猫！等等——湖烟你看东厢房那边，那个人影是不是段夫人？”

　　“她怎么出来了？”
　　湖烟皱了皱眉头，提剑起身。两人对视一眼，跳到了另一面屋脊的阴影里，猫着腰往东厢房飞去。

　　夜半子时，晚来寒风疾。

　　东厢房连着西厢房的草坪旁，一个偏门里，段夫人提着一个蒙了碎花蓝布的竹篮，鬼鬼祟祟地往院子里张望。

　　东厢房空空荡荡，院子里没有别人。段夫人蹑手蹑脚地走到草坪中央，放下篮子，竟从路牙边摸出了一截铁链，再用力一拉，从草坪上打开了一道暗门。

　　堂青和湖烟躲在屋脊后面看，互相交换了一个不解又惊讶的眼神。
　　没想到段府的暗室居然设在人来人往的院落草坪上！又或者这原本并不是暗室，而是一个地窖。

　　段夫人将小篮子上拴好绳子，稳稳地放了下去，然后合上了地窖的门，呆呆地坐在地上。

　　湖烟疑惑道：“地窖里的是狐狸精吗？她在喂养那只所谓的‘狐狸精’？她不是很恨他吗？”

　　“段毓檀？”
　　一个小小的、没有影子的小身影出现在了东厢房的另一边，堂青担忧道：“怎么回事，她很着急、很担心自己母亲的样子，但是她不敢踏上那片草坪。”

　　“死……了……”坐在地上，缓缓向后退去的段夫人喃喃自语道：“死了……狐狸精死了！”

　　段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从大梦初醒一般地惊喜，变到歇斯底里的狂笑，她站起身来，笑得张牙舞爪。

　　屋脊上的两人被她笑得毛骨悚然。
　　而草坪上的段夫人则手舞足蹈，陶醉地痴笑道：“害死囡囡，害死相公的狐狸精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湖烟动了动耳朵，听到地窖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移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堂青还没反应过来，湖烟已经拔剑而起：“有异动——小心！”

　　转瞬间，湖烟已经冲到了段夫人的面前，抱着她一个后翻向后退去。
　　借着冲击力，两人一起摔滚出去三五丈的距离。

　　与此同时，地窖的门像是被火药炸开了一般爆裂着飞起，紧跟着一条足有井口粗的巨蛇冲撞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