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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祸起萧墙 1 ...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鸡鸣,丑时——”
      更夫提着一盏黄油纸罩的烛灯,拖着冗长敷衍的长调穿过街巷。

      昏黄的圆月周围晕染着一圈毛边,星光寥落,层云静默。四更的寒夜无风亦无声,偶尔有红透的枫叶悠然飘落,轻轻地往紧闭的窗棂间卡一片秋信。一整条门店闭户的长街上,只有道路尽头的医馆大堂还亮着几盏烛灯,也是将明将暗。

      医馆里的病人,但凡有家人认领的,哪怕没有交钱的,只是寄了信来的,都会抬进内堂歇息。
      没有人会在意医馆大堂前衣衫褴褛的将死之人,基本都只等着第二天雇人把他们抬去乱葬岗。
      回头还要往他们躺过的地上撒些前年积攒的雪水,在堂前念叨几句佛经道文,去去晦气。
      此后无论他们是曝尸荒野,还是被野兽分食,都不会再有人问,也不会再有人去寻。

      今夜匐在大堂门边石狮子脚下的,只有一个精瘦干瘪的中年男人。他抱着石台阶一边磕无力的头,一边祈无力的祷。
      他的声音太小又细碎,像腌久了咸菜的缸子正从小缝儿不停地漏气。

      男人身上的生人气息越来越淡,引得周围聚集的鬼魂如同见了腐尸的秃鹰慢慢聚集,围着他像是争食的野狗般低声呜咽。

      男人自己也察觉到寒气的聚拢和诡异气息的流动声,却只能蜷紧了身体加快了速度地继续念叨:“狐仙大人保佑,狐仙大人保佑,一定会赢的,一定会有转机……狐仙大人,狐仙大人保佑……”

      “又是‘狐仙’”。蹲在房檐上、梳着高马尾的黑衣少年微微皱眉。

      霎时,灯中烛影骤然一晃,周围的诡异念叨声和凛冽寒气皆迅速退却。

      病蔫蔫的男人抬头惊恐地望向四周,嘴里继续念叨着:“月沉西谷,日出东方,狐仙……”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无声地落在眼前——是个穿着夜行服,梳着高马尾,肤色白得发光,刘海遮住了半张脸的少年。

      病蔫蔫的男人呆了一下,喃喃道:“狐仙大人!”
      少年笑眯眯道:“是我。”

      男人即刻哭喊一声,像拿出了仅剩的全部力气,扑了过去,被“狐仙”迅速躲开。
      “狐仙”比了个手势,道:“嘘——夜半四更,勿扰生人。夫子有何愿?”

      扑了空的男人迅猛地磕了三个响头,颤抖着抬起头,浑浊的双眼里盈满泪水,说出的愿望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新鲜:“狐仙大人,救救我……”

      “狐仙”打量了他一番,道:“我为何要救你?天下这么多向我祈福的人,我凭什么救你一个自寻死路的赌徒呀?你是救过十里乡民,还是平生不伤生灵?是从没做过亏心事,还是身负功德万千?”

      “我……我以前是黟山脚下、太平村里的教书先生。”男人慌忙地为自己解释:“我以前每年都给您上香,逢年过节都向您献祭的!”

      “狐仙”抱着臂,摇了摇头,道:“你病得不轻呢。连给我上香都能半途而废,真是无药可救。”

      “可是我对您忠心可鉴,我捐过大功德的!我为您献祭过童男童女!”男人搜肠刮肚地为自己找存活下去的理由,干裂的嘴唇沁出血滴,急得冷汗直掉。

      “童男童女?”“狐仙”总算提起了兴趣,轻声问:“是吗?献的是谁家的孩子,模样行不行呀?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男人慌道:“女孩子,是个小户人家不要的小丫头,但是肯定是童女!”

      “献别人家的小孩子呀?”“狐仙”嗤笑道:“没真心的,用别人家的孩子讨自己赌桌上的运势,我才不佑你这种人。”

      “不不不!女孩是别家的,男孩是自家的!”男人哭道:“男孩是我自己生的,是我自己的,也献给您了……大仙,大仙您看?”

      “狐仙”啧啧两声,俯身贴耳道:“虎毒还不食子,就算是你自己的孩子,命也不由你。你做得出这种十恶不赦的事,还指望我救你性命?就你这样负恶债累累的,死了是要下拔舌炼狱、被阎王捉去下油锅的——除非,你心甘情愿被我吃掉你现在的身体,我才能保佑你来生平平安安……”

      男人尖叫了出来:“那不是要尸骨无存,那不是就……”

      “岭南獠民的名菜三吱儿——你当教书先生的,知道的吧?”
      “狐仙”打断了他的话,继续拿捏着一副神神叨叨的神秘嗓音,吓唬道:“拔了舌头又剥光了衣服的人啊,跟那刚出生的粉粉嫩嫩的小老鼠没两样。三吱儿那道菜,就是闯过鬼门关的人发明的。因为到那时候,阎王爷就会站在炼狱的油锅边上,用烧红的铁钳筷子夹住你的脖子,你就会‘吱儿’第一声;再将你往辣椒粉和耗油酱醋里滚一圈,你就会‘吱儿’第二声;最后再将你从脚开始,慢慢放进油锅里,你就会‘吱儿’最后的第三声……”

      “啊!我答应!我都答应!大仙您救救我,您救救我!”男人双眼里的红血丝瞪得要爆裂一般,恐惧侵夺了他的神智,他拼命磕头,磕得额头溃烂。

      “嘘!”“狐仙”四下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街巷,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江平红枫甲天下,北堂腊梅香雪海。苏堂山庄地处苏州城,背靠灵岩山和江平山,坐拥整片香雪海,毗邻有十里杨柳岸的石湖,如今是天下第一的武林世家,主业锄强扶弱、斩妖除魔,副业卖剑。

      祖上从漠北迁居而来,原名北堂,定居苏州后改姓堂氏。天下名剑有十,半数出自北堂;江南美景十分,八分尚在姑苏。

      苏堂山庄遴选新庄主的比试在即,也广接天下英雄的请战书,一时间无数英豪齐聚苏堂山庄,里里外外得好不热闹。
      这场将持续一个多月的比武大会将是最公平又安全的决斗场,是所有十年磨一剑的江湖游侠崭露头角的机遇,是所有恩怨难解的世族之间合法互殴的平台,是未成名的铸剑师扬名天下的跳板,也是各大门派、组织、甚至于朝堂官场,暗中观察、甄选人才的金库。亦或者,也有无数人会在擂台上身名俱裂。

      人间倥偬,江湖沉浮,永远有无数被拍死在岸上的前辈,和从此风光无限的后浪。

      是夜,刚下过霜,枫叶堆积,街头巷尾和山林湖面皆是冷冷清清。
      舂虚派道长湖烟追着线索来到苏州,嗅着一丝极为缥缈的血腥味,跟到了苏堂山庄的后门,灵岩山下的石湖边。

      这里四周有术法布阵的痕迹,为的是阻挡这腥味。湖烟踩着层积的枫叶,按着剑柄追去,在岸边发现了一丝还没被湖水冲刷干净的血迹。

      清冷的石湖之上,还飘着一些衣裳碎布和一些油脂。

      狐妖吃人的流言从苏州传起,原来事出有因。但是吃人的凶手已经走了。
      湖烟收起剑,转身的刹那,一双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捂着她的嘴将她拖进了树后。

      湖烟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被拉入一个人的怀中,仓惶之余,那人的奇特的异性气息瞬间将她吞没。
      那只手温热潮湿,带着湖水的清冽,背后相抵的胸膛宽厚壮实,轻易便将她笼住。
      一个少年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嘘。”

      湖烟一愣,声音竟有些熟悉?少年又悄声道:“守株待兔。”是堂青?!

      堂青的气息干净清冽,像带着草木气息的晚风拂过耳畔,有些酥痒的触感。

      他的手指很长,指节分明突兀,像是亭然玉立的竹节,清瘦但有力。
      湖烟的心头霎时涌现出从未有过的情愫,呼吸不受控制得急促起来,连心脏也“砰砰”狂跳,在凌晨四下无人的山脚湖畔显得更外大声。

      身旁的林间忽然传来飞鸟振翅声,有几只莫名受惊的鸟四散而去。堂青叹了口气,道:“被发现了。”
      堂青放下搂着湖烟的手,往后退了半步。

      湖烟的心跳和呼吸慢慢平息,却依然像是一座雕像,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再过一会,更安静地像是窒息了一般。

      堂青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有些尴尬地思忖着,这种时候是应该道歉说“抱歉姑娘是在下唐突了”,还是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被吓到了?

      沉默了一会,堂青终于忍不住道:“湖烟姑……”
      话音未落,眼前人已经手起剑飞,转身一招利落的侧身切划出“唰”的声响。若非堂青身轻如纸、反应极快,这一下能被当即腰斩。

      堂青飞身跳上树,惊吓道:“我不是故……”
      然而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湖烟的脸隐在暗夜之后,只有明亮的剑光笔直地刺了过来,一步未停。

      堂青步步躲闪,两人便成了在林间来回穿梭的鹰与兔,怎么绕圈也停不下来,折断枝叶大片,打碎鸟巢若干。

      堂青逃也不是,定也不是,来者气势冷淡,剑法凌厉如冰锥,根本没有让他停下喘息的机会。
      逼得堂青当即唤出藏在玉坠中的小鬼,先扰乱步伐,再断术法,反被追杀为主动出击,接着一把捏住湖烟拿剑的手,拧开手腕甩出剑,再躲迎面一掌,将她双手缚住——然后两人便都卡在了原地,一起动弹不得了。

      小鬼惊魂未定地躲到了堂青的身后,而堂青的汗已经涔涔滴下,引得周围一众鬼魅无意之间现了形。

      湖烟惊讶地看着从堂青身后冒出头的小鬼。小鬼十岁左右,戴着一张黑狐面具,身穿白色绸缎中衣——就是在胭脂雪楼装成狐妖的稚子!

      湖烟看着周围来来回回、自言自语的孤魂野鬼,惊疑道:“百鬼夜行,是你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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