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敌的夏湖澈》木带鱼

1、1、人渣爸爸

　　夏湖澈是天下无敌的。
　　认识范家言之前，夏湖澈一直坚定不移的这样认为，并且深信不疑，她是天下无敌的。
　　为什么不呢？功课即好，头脑又聪明，长相也不差，走在校园中很多男生对她吹口哨，很多女生午饭时间拿饭盒来找她一起吃饭。

　　直到范家言转校过来，她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上有比她更天下无敌的人。同时深刻理解，何谓一见误终生。
　　她妈妈喜欢用这个词语，形容自己与夏湖澈父亲的相爱，说一见误终生。外婆在世时，每每听到妈妈的形容都要破口大骂：你是一见误地球——跟那种人渣有什么好误的？
　　妈妈会放下手中活计，无论在忙什么，转过头看着外婆，认真的告诉她：“我们两个一见误了银河系。而且，他不是人渣。”
　　小时候的夏湖澈非常清纯，当然，没有几个小孩子小时候不清纯可爱。
　　她眨着大眼睛疑惑的仰头问：“妈妈，你不是说过爸爸是人渣？”每天晚上的床头故事结束之后，妈妈都会重复的告诉她：今后千万不要找个爸爸那样的人渣男朋友。

　　外婆很得意：“看吧，你的女儿都懂得大义灭亲揭发你。”
　　妈妈更认真的辩解：“不，我说的人渣是现在的爸爸。以前我的男朋友不是人渣。”
　　夏湖澈每当那时候会感觉自己其实并不聪明，至少没有大人们夸奖的聪明。因为她无法理解妈妈的话。
　　“现在的爸爸是人渣，以前的爸爸不是人渣？”

　　妈妈更正：“不对，以前还不是你爸爸。”

　　外婆则冷哼：“无论何时都是人渣。”

　　小小的夏湖澈就会看到妈妈拿着锅铲追杀外婆，外婆摸起放在门口的棒球棍进行还击。那时候她后悔自己挑起话题事端，因为无论谁输谁赢，她们都借口心灵受到严重伤害不肯收拾烂摊子。哐的一声甩上房门进屋里安慰受伤的心灵，独留夏湖澈一个人收拾被闹的乱七八糟的屋子。
　　小时候很羡慕大人，以为可以随时随地安慰受伤的心灵。成为大人意味着心灵可以受伤，但是小孩子就不可以。而且成为大人可以摔门，每次妈妈和外婆摔门很大声，她就羡慕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多好，可以甩的这么大声，她都甩不出来。

　　这是题外话。

　　于是小学语文课堂上写作文，老师出题目——我的爸爸。

　　夏湖澈这样写：我的爸爸是个人渣。现在的爸爸是人渣，以前的爸爸不是人渣，妈妈说不是人渣的爸爸那时候还不是我的爸爸；但外婆不同意，她说那时候已经是人渣的爸爸就是我的爸爸………

　　老师被一连串人渣爸爸搞迷糊了,叫夏湖澈到办公室问她:”夏同学,怎么可以说自己的爸爸是人渣呢?好孩子不可以骂脏话的.”

　　夏湖澈很认真,眼睛大大的,睁得圆滚滚:”我妈妈跟外婆都说他是人渣.”
　　老师噎住.决定去家访.
　　夏湖澈家住在本市高档小区,环境很好,老师觉得她家一定非常富有.
　　但是进门之后又觉得并不算太富裕,因为家具看上去很寒酸,但她想,或许夏明澈同学的父母不喜欢高调.

　　夏湖澈的外婆不在家,只有妈妈在打电动,光脚跑出来迎接老师:”老师你好,请坐.”沙发套有些破旧,摸上去手感不错,似乎是非常好的料子,只是用的时间太久.夏湖澈指着上面绣着哆啦A梦的地方自豪的说:”老师,这个是我绣的!”
　　老师看看它,又看看等待赞扬的夏湖澈,夸奖道:”夏同学手真巧,这两个大月饼绣的很漂亮.”
　　夏湖澈撅嘴:”老师,他是哆啦A梦.”
　　老师很尴尬的笑.
　　温和的开始家访.
　　她说希望夏湖澈的父母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讲粗话,会影响小孩子的心灵健康.但是夏湖澈接口,她说:”老师,小孩子没有心灵-----妈妈说过.成为大人才长出心灵.”
　　妈妈很认真的点头,表示同意.

　　老师无语,温和劝说:”夏同学回自己房间里写功课好不好?”于是支开了夏湖澈.

　　妈妈说,夏湖澈作文写的很好,很符合实际.老师不是讲过作文就要发源于生活吗,我觉得很贴近我们的生活.
　　老师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劝告,但是现在都被噎回去了.她看看夏妈妈认真的表情,再环顾破旧的家具,认真道:”无论如何我们希望家庭的纠纷,大人之间的恩怨最好不要给小孩子知道,他们年纪还太小,不理解.”
　　但是夏妈妈更认真,认真的努力点头:”我们知道,所以我们都有教育夏湖澈不可以掺入大人之间的恩怨.”夏湖澈趴在门缝里听到,认真点头.她作证,妈妈说的都是真话------每次她跟外婆打架,都不允许她插手,只许在一边看.

　　“但是夏同学这次作文写的很不好,影响不好.作为女儿,怎么可以说自己的父亲是人渣呢?”她百般不解,明明夏同学平时看上去很乖巧,很聪明.
　　夏妈妈点头:”老师说的对,作为女儿不可以说自己的父亲是人渣.但是夏湖澈不是人渣的女儿啊,只是她的爸爸是人渣而已.”
　　老师头痛,感觉自己口干舌燥:”父亲不就是爸爸?”跟夏同学的妈妈讲话好像在外太空行驶,天马行空.

　　“不,夏湖澈没有父亲.”
　　“没有父亲?”老师睁大眼睛,不解:”但是她说她的爸爸……..”
　　妈妈点头:”是,她的爸爸是人渣.”

　　老师头更痛,不知道怎么沟通.

　　这一次的家访就这样匆匆结束了.临走老师都没有搞清楚究竟为什么夏湖澈的爸爸是人渣,父亲就不是人渣;有爸爸,但是没有父亲?
　　她回去问校长.校长叹息:你不该上门家访.夏湖澈家庭很复杂.她妈妈是单亲妈妈,爸爸那边另有大老婆不承认这个女儿,所以…….

　　老师恍然大悟.还是不解:”我看她们家住在高档小区里,夏明澈又在我们学校读书,家庭条件应该不错,为什么家里摆设比较……..”隐晦的不说出口.
　　校长再叹息:”房子是之前她爸爸买给她妈妈,夏湖澈的学费也是她爸爸那边在出,但是没有家用给她妈妈,所以就困难些.”
　　老师再恍然.
　　“那爸爸跟父亲究竟有什么区别?”
　　校长再叹息:”夏同学的妈妈坚持,她有爸爸但是没有父亲.父亲是名分上的父亲;爸爸是生她的爸爸.这样解释你懂了没?”好累.
　　老师终于明白,之后看向夏湖澈的眼睛里面带了同情.但是夏湖澈并不需要她的同情,因为夏湖澈天下无敌.

　　贵族学校里面小孩子们很小开始懂得攀比,攀比家中权势,车子房子等等一切外在的物质条件.他们排斥家中不算太富裕的小孩儿,但是没有人敢排斥夏湖澈.虽然她是学校中家境最差的.
　　因为她天下无敌.-----------长大后的夏湖澈依旧如此认为.
　　她的小学同学证实,并非如此,原因非常微妙.因为夏湖澈成绩最好,最聪明,并且最能打架.谁也打不赢她,包括大年纪的男孩子.
　　她力气非常大,为了学习控制力气从小开始练武--------跟随妈妈一起,妈妈也从小练武,为了控制力气.
　　外婆说是遗传,妈妈坏的遗传基因.

　　夏湖澈在贵族学校从幼儿园一路读到高中,并且将来会一路读下去,直到大学毕业.贵族学校多好,可以从小到大包办终生.
　　直到范家言转校过来.
　　那阵子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有个转校生要来.
　　大家都喜欢转校生,因为一般转校生意味着新鲜,逗人,耍把式,可以任由大家戏弄.转校生,一般都是家中不算太富裕,但是学习成绩好,学校为了声誉着想特意挖来,学费全免.
　　夏湖澈不喜欢捉弄转校生,她总护着转校生,所以经常跟人结怨.幸好不是天天都有转校生,她才不至于天天要跟人打架.
　　跟人打架其实是件非常苦恼的事情.
　　学校女生制服是裙子,打起架来很不舒服,只能里面再套条运动裤,或者干脆就穿运动裤-----事实上学校里被默许不穿裙子而穿运动裤的,只有她一个人.校长实在受够了她的软磨硬缠,不得已答应.

　　打赢了,那些人又会来拍着她的肩膀同她称兄道弟------这让夏夏湖澈非常不解,明明他们在打架不是吗?明明他们打输了,为什么还要兴高采烈的上来攀交情?攀交情就意味着责任,意味她今后又要负责多照顾几个人,她最讨厌照顾人.
　　打输了,万一给妈妈或者那群以前打赢过的人知道,麻烦更大,他们会逼着她再找那些人打一架,并且一定要赢.妈妈说,她出于爱心,爱惜自己的女儿,夏 的女儿打架不可以输掉.
　　以前打赢过的’朋友’说,他们出于义气.怎么可以放任自己的兄弟被人欺负置之不理?但是夏湖澈心里很希望他们不要理.大家一理,总又多几个’朋友’帮忙下次打架…..
　　她宁可打输,不要打赢.
　　但是为避免再次麻烦,还是尽量打赢的好.

　　有天上午自习,夏湖澈正在认真看童话.她从来不看小说,无论是男孩子喜欢的武侠还是女孩子最爱的言情,通通不看.只看童话,并且乐此不疲的读了一遍又一遍.
　　有时候老师会非常哀怨的看着她:”夏同学,放下你手中的白雪公主,来听老师讲课好吗?或者你觉得都搞清楚了这些问题,可以睡觉啊,或者跟其他同学讲话.”看看,他多牺牲,不惜破坏课堂纪律.
　　夏湖澈眼睛都不眨的盯着书:”老师,我不喜欢违反课堂纪律.”
　　你以为课堂时间看童话就不算违反吗?
　　“夏同学,你跟老师说,为什么这样喜欢童话故事,尤其是白雪公主?”每次他的课堂上必读.
　　她后面正在睡觉的同学睁眼,懒洋洋:”老师,她不是喜欢白雪公主,她在唾弃白雪公主.而且老师,你不必太伤心,夏湖澈不止你的课堂读白雪公主.语文课是睡美人;英文课灰姑娘;历史课卖火柴的小女孩;数学课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美术课上海的女儿;法文课皇帝的新装……….”列举不停.
　　老师丧气.

　　因为这节课自习,按照夏湖澈的时间表该看爱丽丝梦游仙境.正看到入迷处，同学们一阵喧哗，然后听到班主任拍手：“肃静，肃静，大家注意了，今天我们有位新同学转过来。”大家欢呼，拍掌，因为沉寂许久的校园终于可以热闹一下。
　　她也抬头，想看看倒霉鬼是哪个。
　　所谓电光火石就在一霎间。对眼的那一刻，夏湖澈心脏砰砰乱跳，面红耳赤血气上涌，什么叫做惊艳，什么叫做惊才绝艳才华盖世，一见钟情。
　　夏湖澈在那一瞬间明白，自己遇到了妈妈所说的一见误终生。
　　他穿着学校制服，身量修长挺拔如白杨青松；皮肤白皙俊秀斯文；头发整齐干净；对大家不慌不忙的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范家言，以后请多多指教。”
　　她被迷住了。被他的风采，被他与众不同的气质。
　　后来他们的同班同学证实——范家言转校伊始给大家的第一印象绝非日后夏湖澈形容的惊才绝艳，绝对没有第二人对他感到惊艳；也无人相信当时的范家言会长成日后风采气度。有偏激者叙述，说，范家言完全是丑小鸭蜕变成白天鹅，不可以站在同一高度看他前后。判若两人。此同学翘起长长指甲，上面刚涂好的红油漆——夏湖澈语。
　　假如看他们的照片会发现，当年的范家言身量虽长却不合时宜的弓背；皮肤白皙，失于无光彩；眼睛大而无神，隐藏在黑框眼镜后面；梳着最普通的平头，穿学校制服，背个超大书包，站在讲台前面神情木讷声小如蚊，彻头彻脑的书呆子形象。
　　夏湖澈不无得意：我慧眼识明珠，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
　　范家言好脾气的看着她微笑，眼中满是温柔。同班同学纷纷扼腕：夏湖澈瞎猫撞到死耗子。那时候大家都认为她眼光有问题，审美观与众不同，谁能料到当年的呆头鹅蜕变成如今摸样。
　　这是后话不提。

　　老师等他自我介绍完毕，环顾教室一圈，指向夏湖澈的座位：“范同学，你就坐在夏同学旁边吧。”教室没有其他空位，但是范家言清晰的听到了全班同学惊恐的吸气声。他一步步走向那个位置，将大家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表情收入眼底。
　　在桌边站定，夏湖澈仰头呆呆看他，小脸憋得通红，眼中波光粼粼仿佛情意无限，他温柔一笑：“夏同学，你好。”——夏湖澈认为的场景。
　　在其他人眼中，他只是呆呆傻傻的笑笑打招呼而已。
　　天下无敌的夏湖澈害羞了，低头了，像蚊子一样回应：“你好。我是夏湖澈。”
　　老师敲桌子：“好了好了，快些坐好。”

　　高三年级夏湖澈同学一路狂奔回家中，放下书包，兴冲冲对着正在打电动的妈妈宣布：“我找到命中注定的男朋友了！”-
　　妈妈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玩的兴起的电动，认真问：“找到了？”
　　使劲点头，小脸红扑扑，是兴奋，可不是羞涩：“今天来的转校生，我对他一见误终生。”
　　妈妈正色，用上一见误终生，应该很严重，认真问她是不是两情相悦。夏湖澈自信满满，马上就相悦了，我是谁？我是天下无敌的夏湖澈！
　　妈妈也觉得，只要女儿喜欢上他，一定可以成功误到手中。并不担心。于是又问男生的名字。
　　夏湖澈相当骄傲，一字一顿的读出：“范——家——言”
　　妈妈支着头开始思考，本市富豪家庭有没有范姓。终于开心的展颜欢笑，抱了一下女儿：“做的很好，他不是富家子弟。”
　　兴高采烈的去给外婆上香，念叨：“夏湖澈找到一见误终生的对象了，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哦。我本来一直担心，她从小在贵族学校念书，真怕她有天领回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幸好幸好。
　　人品很不错哦。”
　　外婆眼睛圆瞪，透过相框看过来，质疑：“你还没见到，怎么知道人品好不好？”——夏湖澈仿佛听到外婆的话。
　　妈妈也听到了，于是整理一下供品：“听名字就知道。范家言，你听啊-------饭，加，盐嘛。他的父母一定非常睿智，晓得儿子将来只有有饭加盐就会幸福……他们一定很和善知足又好相处,也不担心将来夏湖澈嫁过去受欺负……”
　　夏湖澈幡然醒悟,使劲冲着外婆遗像点头.
　　难怪范家言的名字念起来格外好听,饭加盐嘛,人人都离不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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