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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薛畅的凡尔赛宫 ...

  •   魏长卿紧张万分地望着江沉水:“师父,你做了处理吗?”

      幼童只有母梦没有子梦,通常来说,梦师会尽量不去碰母梦里关键的东西,尤其那些极具象征性的……薛畅就是这样搞塌了黄兴旺的母梦。

      江沉水点了点头:“那种情况下,不做处理是不行的。我找了只铅笔,把打字机给卡住了。”

      “然后呢?!”

      “我抽了张新的A4纸,卷进去,重新打了几个字。”江沉水说,“打字机一开始不听使唤,拼命想重复之前那行字,我打的根本看不出来,两行字重叠在上面,油墨弄得一塌糊涂。”

      江沉水没有泄气,他坐在桌前,坚持和那台打字机较劲,他既不对打字机动粗,也没停止往里打新的文字……态度犹如一个耐心的家长对待顽劣的孩子。

      “大概打了十几张纸,我想打的文字就出来了。”

      “师父,你到底在打字机上打了什么?”

      江沉水说:“我就打了一句话:小舟,跟我回家。”

      魏长卿不由心潮起伏,他斟酌了半晌:“师父,你这样强行修改母梦细节,恐怕会引起反弹。”

      江沉水伸手抹了一把脸,他哑声道:“你说得没错,马上就被反噬了。长卿,还记得那对双胞胎吗?”

      “当然记得!那是电影史上经典的恐怖镜头!”魏长卿一脸心悸道,“还有237房间……洪水一样的血液喷了出来。”

      江沉水点了点头:“237房间的门后就是无序区。在小舟梦境里,那条走廊的每一扇门后面,都连着无序区。但是长卿,你知道最让我恐惧的是什么?”

      “什么?”

      “是那对女童双胞胎的脸。不,还有被砸烂的门里,挤出来的疯作家杰克的脸……”江沉水闭上眼睛,仿佛不堪回想那一幕,“每一张脸都是一样的,是同一个人。”

      魏长卿只觉得头皮像过电,一阵阵发麻!

      “是谁的脸?是不是顾玄的?!难道他还记得他爸爸的样子?”

      “不,不是顾玄。”

      沉默了好半天,江沉水才轻声开口:“是我自己的脸。”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魏长卿都在琢磨江沉水那一刻的心情。

      当他独自一人坐在滔天的血潮中央,看着那些狰狞的、扭曲的脸孔……那全都是他自己的脸,那和他长着一模一样的五官,却充满了恶意的脸。

      他是怎么坚持留在那孩子的梦境里呢?魏长卿无法想象。那种极致的恐惧,很难有梦师撑得住。干他们这一行的,奇形怪状的妖魔见得多了,想害怕也难。但唯有一种情况,能让梦师们闻之色变,不管资格多么老,照样会心生惧意:那就是在梦境里,看见别的生物长着一张自己的脸。

      但是江沉水没有逃,他守住了,在顾荇舟天大的敌意之下,他坚守在那个房间里,不回击,也不溃逃。

      他不语不休,足足守了三天,直至血潮退去,怪物消失,阴霾离披的大宅子也不见了。

      它化为一间小小的柴房,柴房门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江沉水看见那个男孩如倦鸟归林,扑进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于是他欣慰又感伤,同时明白,新的母梦,形成了。

      ……

      魏长卿每天都起得很早。他这个习惯在婚后也一直保持着,以前是早起去健身房,有了女儿以后,就是做早餐,帮女儿收拾书包,照着老师微信群里的要求,检查今天上课需要的东西有没有带齐……自从如今的幼儿园越来越强调“顺应孩子的天性”,魏长卿需要准备的奇怪东西也越来越多。
      好在今天他不用那么忙,因为女儿和妻子都还在游轮上。

      刚从浴室出来,魏长卿就听见手机响,他接起来,是顾荇舟。

      “我回家了。今天就不过来了。”

      魏长卿是如此熟悉顾荇舟,以至于他立即察觉到顾荇舟的声音不对头。

      “出了什么事?”

      那边不出声,不知是在考虑如何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魏长卿想了想:“你昨晚不是给薛畅做精神体护理吗?是不是薛畅那小子……”

      “不是。”顾荇舟哑声说,“我没给他做护理。”

      顾荇舟和魏长卿讲述了他昨晚的经历,简而言之,他甚至没能走完镜厅的全程。

      “我坚持不下去了……”顾荇舟的声音哽住,愈发微弱,“过往所有的一切,全都在镜子里:我看见江叔叔还活着,送我去上学,给我买衣服……”

      顾荇舟才只走到镜厅的中间,就崩溃了,他泪流满面跪倒在地上,一步也无法挪动。

      顾荇舟看见了最后那面镜子里的江沉水,还有江沉水的未婚妻。那恰恰是他死前一个月的景象。

      魏长卿震惊得险些没握住手机。

      “你是说,薛畅的精神体里有你的过去?!这怎么可能……”

      “那不是薛畅的精神体!那是个圈套!针对我的圈套!”

      “但你昨晚,确实是给他做的精神体护理。”魏长卿谨慎地说,“我临走的时候,打开了安保系统,工作室里只有你们两个人。”

      良久的沉默后。

      “我不知道。长卿,我现在心里乱得很,我不想见他。”

      “没事。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就去工作室。我会把事情问清楚的。”

      当魏长卿赶到工作室时,关颖和苏锦都已经到了。

      然而他没看见薛畅。

      “那家伙还在睡呢。”关颖翻了翻眼睛,“我刚才上去看过了,叫不醒。懒蛋一个!”

      “先生已经走了?”苏锦说,“我进来的时候,发现安保系统关上了。”

      魏长卿点点头:“他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回家了。荇舟有点累,今天就不过来了。”

      苏锦不自在地哼了一声:“给那小子做精神体护理肯定不轻松。先生应该扣他薪酬做补偿!连梦师资格证都没有,他凭什么白白享受三级梦师的护理?”

      三个人正说着,薛畅打着哈欠,一步一晃从楼上走下来。

      “你们在说什么呀?一大早的都这么有精神……”

      “在说你呀!”关颖没好气道,“先生昨晚累坏了,都是给你做精神体护理做得……”

      薛畅眨了眨惺忪的眼睛,他似乎还处在困与醒之间。

      “先生回去了,今天不过来了。”苏锦垮着一张脸,冷冰冰地说,“喂,你不该做点反省吗?你的精神体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我从来没见先生给人做护理累成这样。你是不是把太多的心理包袱都扔给先生处理了?你好意思吗?”

      他这一连串诘问,把薛畅给问懵了。

      “我哪有!”他嘟嘟囔囔地说,“我也累坏了,昨晚整个儿就没睡……”

      关颖咦了一声:“奇怪,你这样子是不大对头。魏大哥,他这不像是做过护理的,先生给我做完护理,我精神得不得了,像打了兴奋剂。他这倒好,做完护理,像吸了大烟。”

      苏锦戒备地盯着薛畅:“你昨晚到底干了什么?”

      薛畅揉着通红的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我给人收拾房间呢。嚯!好大的宫殿!超级大!好多好多房间!累死我了……”

      魏长卿本来凝神听着,忽然他一激灵。

      “行了别说了。”他打断薛畅的话,又指着那两个,“昨晚厨房还没收拾,关颖,你去收拾厨房。苏锦,你也别闲着,去吸尘。”

      那俩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于是都不多问,各自离开。

      魏长卿却单独把薛畅拉进书房,他关上门。

      “阿畅,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和我说说。”

      薛畅看出魏长卿面色十分严肃,他也紧张起来,顿时收起了困倦。

      “昨晚先生说,进入梦境后会看见一个CT一样的仪器,躺上去就行了。我看见那个仪器了,我也照做了,然后……”薛畅停了停,“我看见一座好大的宫殿。”

      “宫殿?什么样的宫殿?”

      “欧式的吧,我也不太懂。反正是外国的不是中国的。”薛畅凝神想了想,“宫殿有很多房间,欧洲那种落地大玻璃窗啦,垂着流苏的天鹅绒窗帘啦,镶金的梳妆台啦,金闪闪的,感觉像是王后用的。还有好多大镜子,外头就是成片的大花园……可漂亮了。整体看上去超豪华,超大气,但是宫殿里面就有点……”

      薛畅停下来,他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准确的词汇:“病态。”

      “病态?”

      “嗯。床上有血,金色的国王大床底下,摆着空棺。”薛畅顿了顿,“照不见阳光的石板上都是霉斑,一擦一大片。我去!还有人头!活活砍下来的人头。恶……一个男的一个女的,都是外国人。”
      魏长卿皱眉想了半天,却问:“那你呢?你又干了什么?”

      他这么一问,不知为何,薛畅顿时喜滋滋的,他搓了搓手:“我还能干什么?肯定是干活啦!把翻开的地板再装回去,长出烂蘑菇的地方把蘑菇都挖掉,棺材拖出来做了劈柴,我一把火都给烧了!带血的床罩拿去洗,洗干净再换回来,人头我也扔了!太不吉利了是吧?对了还有墙上的霉斑……哎唷魏大哥,你不知道,可把我累坏了!光是擦那些霉斑我就擦了半个晚上,腰都要断了……到现在还疼呢!”

      魏长卿越听越起疑,他不由问:“阿畅,我怎么听着,你很开心?”

      薛畅一怔,他顿时不好意思:“我是挺开心的。那座宫殿吧,又大又豪华,把我给乐坏了!所以忙里忙外的一点都不抗拒……”

      “等一下!你为什么乐坏了?”

      薛畅偏着头想了半天:“我感觉,那座宫殿原本不是我的。”

      “啊?”

      “对,它不是我的。但从昨晚开始,它归我了。”薛畅说完,又乐呵呵地说,“魏大哥,我有点儿傻,对吧?明明只是在梦境里得到一座宫殿,可我怎么这么开心呢?比在市区买了套房子还开心!”

      魏长卿心中惊骇莫名,竟然一时不能言!

      他想了半天,又问:“阿畅,你还记得,你昨晚一共打理了多少个房间吗?”

      薛畅掰着手指算了算,他很肯定地说:“27个。”

      “……”

      薛畅好奇地看着魏长卿:“魏大哥,有什么问题吗?”

      魏长卿勉强控制住自己,他摇摇头:“没有。最后我再问你一件事,知道凡尔赛宫吗?”

      “凡尔赛宫?好像是……法国的对吧?”薛畅想了想,“嗯,是在巴黎,我想起来了,高中学过的,巴黎和会凡尔赛条约——你可别问我条约里都有什么,我能记得名字就不错了。”

      薛畅说到这儿,自己也回过神来,他吃惊地睁大眼睛:“难道那座宫殿就是凡尔赛宫?!不会吧!我没去过法国!图片都没看过几次,我根本不知道凡尔赛宫长啥样!”

      魏长卿努力笑了笑:“这我就说不准了,毕竟我也没亲眼看见你昨晚的梦。不过阿畅,往后做了梦师,这些基础人文知识都要烂熟于心才行。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说不知道。”

      薛畅用力点点头:“魏大哥你放心,往后我会用功的!”

      打发了薛畅,魏长卿掏出手机,他拨打电话的手指,竟然在微微发抖。

      顾荇舟在那边接了电话。

      魏长卿一开口,声音显得格外急促:“昨晚阿畅也梦见了一座宫殿,听他的描述,就是你说的凡尔赛宫!”

      接下来,魏长卿就把薛畅所说的,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顾荇舟。

      “这不对头,荇舟,明明是你给他做护理,为什么反过来是他在忙活?而且凡尔赛宫又是怎么回事?我问过了,薛畅根本就不熟悉法国。”

      “苏锦回国前的最后一站就是巴黎。”顾荇舟轻声说,“他给我看了大量凡尔赛宫的影像,包括路易十六夫妇被处死的记录——长卿,那不是薛畅的精神体。是我的。”

      “……”

      “那27个房间……”顾荇舟停了停,“他究竟是怎么说的?”

      “他说,有些病态。”

      顾荇舟竟笑起来。此刻,他的心绪已经平复下来,不再像早上那么惊慌了。

      “阿畅说的倒也没错。”

      “荇舟!”

      “现在看来,很明显做护理的人是薛畅,我昨晚什么都没干。是他把我的精神体重新擦洗了一遍。”顾荇舟说,“虽然我并没有感觉出和以往有什么不同——他是怎么说的?把床底的棺材给拖出来了?”

      “拖出来,砍成劈柴,烧了。”

      顾荇舟哈哈大笑。

      “你还笑!”魏长卿急吼吼道,“你有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荇舟,这说明你们两个的精神体很可能发生了混淆!”

      “不是第一次了,对吗?”顾荇舟突然说,“他和关颖的精神体也发生过混淆。关颖当时是怎么说的?”

      魏长卿一怔。

      “关颖说,他和薛畅共用了一个精神体。”顾荇舟慢慢道,“他当时处于严重魇化,精神体几乎废掉。所以如果真要共用,只能共用薛畅的精神体。长卿,你有没有听出来一点什么?”

      “听起来,薛畅的精神体像个黑洞,什么都吞得下。”

      “嗯。我怀疑,昨晚我和关颖有了相同的遭遇,我们都被薛畅‘吞噬’了。其实不难理解,虽然我是想给薛畅做精神体护理,但那是在我比他强大的基础上,就像从来只有三级给二级做护理,没有反过来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他的精神体比你更强?”

      顾荇舟斟酌半晌,才道:“这恐怕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魏长卿仔细想了想:“那他的精神核……”

      顾荇舟苦笑:“我连他的精神体都没摸到,我上哪儿去找他的精神核?长卿,他比我强啊!”

      魏长卿却又问:“就算他的精神体真比你更强,那所谓宫殿归他所有,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我真不知道了。长卿,这小子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我越来越好奇了。”

      “可我却越来越担心他过不了魇道。”魏长卿停住,他忽然压低声音,“荇舟,万一薛畅过不了魇道,这么强大的一个精神体……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你真救得了他吗?万一激起反噬,他第一个就找你!”

      “那么,这就是我的命运了。”顾荇舟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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