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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第一百八十三章 锦绣一生 ...

  •   小木船沉默地穿过绿意空濛的荷塘,前方,薛畅看见了一个码头。

      和刚才起航的码头不同,这个码头更为宽敞,而且十分繁华,一眼望去人头攒动,有拉着号子的船工,有背着扛着大包小包的搬运工,还有赶车骑马,穿绸佩玉的富绅豪商……

      但他们都如A650大慈恩寺外的人群那样,面容模糊,人群如云团聚散不定。

      苏镌用绳子把孔雀的翅膀捆上,以免它再度飞翔,然后一人一鸟穿过拥挤的码头,来到开阔的市镇上。

      镇上到处都是人。满街的铺子,长长一条大街望不到头,拉货的车马拥塞在一起,人叫马嘶,热闹得不成样子。

      薛畅看见穿红着绿的男男女女,从沿街的铺子里走出来,那是茶叶铺,绸缎庄,当铺钱庄,还有高挑着幌子的酒楼,莺莺呖呖伴随丝竹之声,绕梁不绝,从那挂着红灯笼的楼里飘出来……

      薛畅知道这是哪里,他在码头上看见了石碑。这是汉口镇,中国人集体无意识中的古老商镇。

      它和景德镇、佛山镇、朱仙镇并称四大名镇,早在明代就是著名的商业中心了。

      苏锦以前告诉过他,苏家就是在汉口镇发达起来的,苏家世世代代都以经商为生。据说苏家第一个梦师是个大绸缎商。

      当时,薛畅发出了一个资深穷鬼才会有的感慨:“你们家真有钱!”

      苏锦嗤了一声,表示瞧不起:“我家当然有钱,早年是和沈万三走一条路的。后来沈万三倒了,苏家可没倒,一代代就在行商这个领域精耕细作。赚钱的理念,早就深入了苏家每个人的基因。”

      为什么薛家没有这么好的基因呢?薛畅很郁闷,他的祖上就是一群雄赳赳的二百五,做的荒唐事一大把,钱,却没留下几个。

      此刻来到这繁华的汉口镇,薛畅拖着长长的孔雀尾,迈着小短鸟腿,紧紧跟在苏镌身后,他再度担心起来,小声问:“苏锦,你家祖祠在哪儿?”

      “这条路往前走不远就到了。如果继续走下去,尽头就是你和关颖去过的梦市入口。”苏锦低声说,“汉口镇就在梦市的背面。”

      沿着洁白的石板路前行,身后,镇上的喧嚣逐渐隐去,不多时,苏镌停在一座宅子跟前。

      那儿站着一个人。

      薛畅听见苏锦的声音:“爷爷!”

      薛畅心脏砰砰跳起来!

      那人是苏皓。

      苏镌站住,他看着魔术师,轻声道:“父亲。”

      苏皓冷冷一笑:“我以为总长大人不肯认我这个父亲呢!”

      他一眼看见了苏镌身后的孔雀,不由神色一恸。

      “你这是干什么!”他指着薛畅,颤声道,“把活人变成孔雀?!这就是你身为总长的能耐?!”

      苏镌沉默以对。

      “把孩子给我!”苏皓冷冷道,“你不想要你的儿子,我还想要我的孙子!”

      “这件事,父亲就交给我来办吧。”苏镌的声音非常平,平得近乎古怪,好像打字机发出的音调。

      苏皓勃然大怒!

      魔术师手一扬,一把西洋剑出现在他手中,剑锋一抬,剑尖刷的朝苏镌猛刺过去!

      苏锦惊叫起来:“爷爷不要!”

      西洋剑在距离苏镌喉咙一寸的地方,停下来。

      苏镌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甚至都没躲闪。

      苏皓手中的西洋剑在发抖。

      “苏镌你何其狠毒!”他颤声道,“用孔雀羽裹在你亲生骨肉的身上!你就这么不想让阿锦活下去?!”

      苏镌的脸,平静得像一张纸。

      “阿锦已经没得救了。”他盯着父亲的眼睛,轻声道,“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把孩子给我!”

      苏镌依然不动:“您就算带走苏锦也没用,没有族长的准许,孔雀羽是剥不下来的——您想这辈子养一只鸟当自己孙子吗?”

      苏镌的语调很轻,然而薛畅却不禁毛骨悚然!

      这是一个正常人说的话吗?!苏镌怎么能说得如此难听、如此的怨毒深重?!

      苏镌话音未落,西洋剑用力向前一挺,刺进他的胸口!

      巡查总长雪白的前襟,立即渗出鲜红的血!

      苏锦一见父亲受伤,他急了:“爷爷你别杀我爸爸!你们这是干什么呀!一家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苏锦一哭,苏皓也不由老泪纵横,魔术师抖着的手,终于拿不住剑柄。

      他的手一松,西洋剑落在地上。

      “一家人……”苏皓喃喃,他抬起苍老的脸,满脸悲切,“阿锦,你觉得我们还像是一家人吗?你看看你爸爸,他还把我当成自家人吗?”

      父亲和儿子相对而泣,站在中间的苏镌,竟是一脸的冷漠,毫不动容。

      他往前走了两步,目不斜视越过苏皓,一直到门口。

      苏镌敲了敲旁边的角门,片刻后,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青衣童子从里面走出来。

      “总长。”童子十分恭敬地向苏镌行了个礼,又问,“需要我把父亲叫过来吗?”

      那童子的表情,就仿佛没看见外头站着的苏皓。

      苏镌摇摇头:“不必。”

      他回头,对孔雀薛畅道:“跟我进来。”

      薛畅迟疑地看看苏皓,又看看站在门里的苏镌,他一个外人,夹在人家父子的纠纷之中,只有满心的尴尬无措。

      “还在看什么?”苏镌淡淡地说,“难道真想跟着他去当一辈子孔雀吗?”

      薛畅没办法,只好低着头,跟着苏镌进来角门。

      他又抬头看了看门外的苏皓,老人低着头,那样子就像受了重大的精神打击,看起来愈发苍老无助。

      如血斜阳下,他那佝偻着的苍老背影,让薛畅不忍目睹。

      他身体里,苏锦又凄凉地喊了一声:“爷爷!”

      苏皓被这一声惊到,他脚步踉跄着,想跟进来:“阿锦!”

      苏镌却飞身挡在儿子前面,他一把撑住木门,望着门外的父亲,淡淡地说:“你是被族长驱逐出祖祠的人。这道门底下埋着什么,你应该知道。别试图闯进来,除非你想让自己的精神体化为齑粉。”

      说完,苏镌松开手,冷冷对那青衣童子道:“关门。”

      苏皓慌了神:“阿镌!阿镌!你别杀这孩子!我求求你……”

      青衣童子依言,完全无视门外连声乞求的苏皓,关上了角门。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苏锦声嘶力竭地哭道,“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爷爷!”

      薛畅只觉得这一幕真是寒透了心,他哆嗦着望着面前的苏镌。虽然胸口被刺了一刀,鲜血将白袍染得不成样子,然而苏镌那冷漠的神色,就仿佛根本不知道疼痛。

      “不要吵闹,跟我进来。”他说完,也不理儿子,径直往前走。

      薛畅无法,只好跟着苏镌进来宅子,他们穿过一重院落,原来里面还有偌大的花厅,种着如锦的芙蓉花。到此处,童子躬身退下,苏镌又带着薛畅穿过花厅,沿着细细的石子小径向前,一直到了一座玲珑的小楼跟前。

      “这就是苏家的万灵祠。”

      原来,祖祠指的是这座宅子,而万灵祠则是宅子里面的这座小楼。

      他给薛畅解开翅膀上的绑绳。

      “祖祠的门口埋着很危险的东西,安全起见,不要随便出入。你在此处等着就行了。”

      苏镌说完,转身进了小楼。

      薛畅不敢进去,只好等在小楼前。苏锦还在哭,他伤心极了。薛畅不知该怎么安慰,其实刚才苏镌喝令童子关门时,他也难过得不得了,薛畅对苏皓很有好感,他真不明白,苏镌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

      薛畅叹了口气,他小声劝道:“苏锦,你别哭了……”

      “他怎么能这么对待我爷爷!”苏锦啜泣道,“当族长有什么了不起!他这个族长之位,明明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是从我爷爷手里抢过去的!”

      薛畅吓了一跳:“喂,你说什么呢!”

      “大家都这么说!”苏锦叫道,“你要是不信,自己进万灵祠去看啊!”

      薛畅愕然:“进万灵祠看?不,我们不能进去的。”

      苏锦止住哭泣,他忽然阴恻恻地说:“怎么?你现在又想当巡查总长的好孩子了?”

      薛畅不悦:“你别这么说。”

      “他现在在二楼,和管理员们打招呼呢。”苏锦抽了抽鼻子,恨恨道,“你就算进去,也不会撞见他。”

      薛畅敏感地察觉到,苏锦不喊“爸爸”了,而用“他”来代替。

      “总长没说让我们进去。”

      “他也没说禁止入内。”苏锦冷冷道,“没有禁止,就是允许——万灵祠里,也许有能让你脱下孔雀羽的东西。哦,你要是不想进去就算了,那我就在这儿等死好了。”

      他一激将,薛畅呆不住了。

      大学的法律基础课上,老师曾经告诉过他们,法无禁止即可为。薛畅想,苏镌刚才确实没有说“禁止进入万灵祠”这种话,那么……也许他真的可以进去?

      “喂,万灵祠里,真的有能让我脱下孔雀羽的东西?”薛畅忍不住又问,“能不能让你平安活下来?”

      “我不确定。”苏锦哑声道,“但是苏家所有的宝贝,都藏在万灵祠里,熙凤这三百年的私藏也都在这里,它是百鸟之王,凤育九雏之一就是孔雀。孔雀当然得听凤凰的。”

      薛畅的心动了。

      他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小楼,终于心一横,上前推开了小楼的木门。

      走进小楼的那一瞬,薛畅被明亮的彩光给狠狠闪了一下眼睛。他定了定神,四下观察了一下,果然,苏镌不在一楼。

      “不用怕,他在二楼呢。”苏锦轻声说。

      薛畅放下心来,他这才看见,屋里摆满了丝绸。

      一匹匹绸缎,整整齐齐码在一起,五彩斑斓什么颜色都有。丝绸软滑如水,外面涌入的天光映在这些丝织物上,一时间流光溢彩,绚烂如万千春花绽放。

      薛畅目瞪口呆望着面前犹如绸缎庄的屋子!

      “为什么有这么多绸缎?”

      “嗯,它们是族长。”

      薛畅没听懂:“什么?”

      “是苏家一代代的族长。”苏锦说,“每一代族长就是一匹绸缎。”

      薛畅不禁骇然!

      “……从继任的那一刻起,就会自动生成,依序列在最后一匹绸缎的后面。族长人生的每一件决定性大事,都会记在这匹绸缎上。”

      一开始,是短短的半尺,然后逐渐生长,出现繁复的暗花,甚至精美的刺绣,绸缎越来越长,一层又一层裹起来……当这个族长走完漫长的一生,这匹绸缎也就成形了。

      “这匹绸缎,与族长的精神核是连在一起的。它会忠实记录下族长的一生,哪怕继任次日就身亡,也会留下印记。”苏锦说到这儿,压低声音,“喂,你抽出一匹看看!”

      薛畅一听赶紧摇头:“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苏锦不屑道,“胆小鬼!打开来看看而已!又不会弄坏!”

      苏锦这么一撺掇,加上薛畅自己也好奇心满满,于是他鬼鬼祟祟抬头望了望二楼方向,并没有动静。

      薛畅胆子一大,就跳上木架子,用两只翅膀抽出一匹绸缎来。然而翅膀毕竟不是手,他一个没拿稳,绸缎跌在地上,翻滚两下,展开了里面的内容。

      那是一匹海棠红的绸缎,红如胭脂,色泽娇柔可爱。薛畅看见,缎子上绣着一件如意。

      “全部打开!”苏锦催促道。

      薛畅费力地翻开海棠红的绸缎,原来上面还绣了各种花纹:如意,团扇,一株凋残的玉兰,花朵覆盖着清霜,树下是一串铜钱……

      “什么意思啊?”薛畅更好奇。

      “这是暗喻,这些符号在讲述这个人的一生经历,”苏锦说,“如果不知道生平,光看符号是看不懂的,我家这五六百年,有过好几十个族长,我也不是每个人的生平都记得。不过这个人应该死得很早。”

      “啊?怎么看出来的?”

      “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你看那株玉兰花上都是冰霜,分明是死翘翘了。而且宋人沈立曾说,海棠凋落‘若宿妆淡粉’,就是美人妆残的样子,这匹绸缎的海棠红色泽浅淡,暗影深重,所以不是盛开的海棠,而是凋败的海棠。”苏锦惋惜道,“而且上面的绣纹也不多,连个人都没有,只有简单的器物,说明此人这一生没经过太多世事,恐怕还未娶妻就撒手人寰——这不就是早夭了吗?”

      薛畅把这匹绸缎裹好,塞回架上。

      他顺手抽出另一匹绸缎,这一匹是石黄色。绸缎上依然绣着铜钱,然而这匹上面出现了盛装的美人,骏马,但是这匹绸缎的绣纹里,有一个古怪的东西:一张硕大的延绵不断的渔网。

      薛畅忽然啊了一声:“苏锦,你家这位族长……是不是死于斩首示众?”

      苏锦大吃一惊!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的!斩首示众!糟糕!有人带着官兵把你家这位祖宗给抓走了!”薛畅就像看电影一样,喃喃道,“等等,情节似乎是倒着放映的。苏锦,我看见了一面旗,上面写着一个王字,这个姓王的是谁?对了,有个人在和你家这个祖宗密谋,穿着龙袍像个皇帝……”

      苏锦叹了口气:“那人不是皇帝,是宁王,你看见的写有王字的旗帜,是王阳明的兵马,我家这个祖宗参与了宁王谋反。石黄就是雌黄也就是古代的涂改液,意思是他这一生犯了大错,恨不得全部用涂改液涂了重来。”

      薛畅喃喃道:“我们薛家乱出牌的人就够多了,没想到,你们苏家也有。”

      “所以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苏锦更困惑。

      “它自动播放的。我一碰到锦缎,眼前就开始放电影,想不看都不行。”

      苏锦心中一动:“你再看看别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梦师资格证有人设图和插图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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