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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狼狈 ...


  •   何煦对程以恩的感情极其特别。

      他很疼她,除了因为她小时候,受到她父亲长期虐待以外,她的乖巧也是原因之一。

      眼下,她忽然变得如此歇斯底里,以至于他无法立即反应过来。

      程以恩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眼泪一下子蓄积在眼眶。

      但那只是表面上而已。

      其实她的心里,闪过一丝讶异,原来她的情绪可以这样说来就来。

      往后,她能毫无困难地在人前扮演,自己想给人看的样子,也许就是从一刻开始的。

      程以恩继续说:“我的数学、英语跟语文全都不及格,班主任说如果我再考不好,高三就让我换到差班。”

      何煦看她一眼,再度别转过脸,冷冷地说:“你去请个家教帮你,我相信他能比我做得更多。”

      过了很久,程以恩一直没有出声。

      何煦回过头,这才发现她紧咬着嘴唇,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

      他从没想过,她能哭得如此难看。

      然而也因为她变成这样,他拿她简直没有办法。

      他可以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却唯独狠不下心来拒绝她。

      “别哭了。”

      “我为什么不能哭?”她抽抽噎噎地问。

      “因为我是病人,你不应该打扰我休息。”

      “对,你是病人,所以就能说这种话讽刺我。”

      何煦一愣,她似乎没将他下肢瘫痪,只能躺在床上的事情,放在眼里,竟然还指责起他的不对来了。

      “我究竟讽刺你什么了?”

      程以恩用袖子抹了抹脸,却没有擦干净,反而让她显得更加狼狈。

      何煦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抽张纸巾给她,但无论他手怎么伸,也无法构着床头柜上的纸巾盒。

      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与针刺般的麻痹感传来,何煦伸出去的手,握紧成拳头。

      程以恩动作比他快,她抽了几张纸巾,边擤着鼻涕边说:“你明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怎么可能跟我妈开口请家教,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家里有矿要继承?”

      何煦深吸一口气,尽量和颜悦色地说:“我替你请。”

      “我不需要你假好心。”

      “以恩,你从来就不是个任性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我满十七岁了。”

      “好,是我口误,你已经长大,是个小大人了。”

      何煦试着控制电动床,让他的背部升起来,可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疼得脸色发白,手不得不紧抓住床沿的栏杆。

      他咬住牙关,吭也不吭一声,就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这时,程以恩突然向后一转,背对着他往外走,嘴里还嘟嚷着,“你等我,我回去拿点东西。”

      何煦松了一口气。

      程以恩前脚刚出去,徐天国就进房里来了。

      何煦也因此有了喘息的余地,借由对方的协助,他终于能倚靠着床架,稍微坐了起来。

      程以恩再进房里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大迭课本与考卷。

      她装作气喘吁吁,可其实她站在门外有一会儿了。

      从刚刚出去找徐天国,让他不动声色地进房来帮何煦,再跑回工人房拿东西,她可以说是一气呵成,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徐天国见到她来了,朝她笑了笑,才又开门出去。

      程以恩将移动式的餐桌,架到床架上,接着把数学考卷摊开在何煦面前,“你先从数学开始教我。”

      何煦垂眸,轻声说:“我没有说过要教你。”

      程以恩当作没听见,“这题用到微积分,我不会,你是商学院高材生,这种题目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才对。”

      她说完,直接将笔,塞进他手里,随后,眼楮眨也不眨地凝视他。

      两人僵持片刻后,何煦终究敌不过她的坚持。

      时间彷佛从这个时候,开始变得缓慢起来。

      程以恩专心聆听,有不懂的地方,便要他讲得更仔细一些。

      在他教会她之后,她也没有马上离开。

      她直接坐在床边,微微地靠着他没有知觉的腿,背诵起英语课文。

      何煦听得皱起眉头,忍不住纠正她的发音,“你念得不标准,写单词的时候,会很吃力。”

      程以恩看他一眼,不以为然地冷哼道:“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念给我听。”

      何煦低低地笑了一声,照她的要求,将课文朗诵了一遍。

      他的口音是正统的牛津腔,不仅字正腔圆,还因为嗓音低沉,显得特别优雅。

      程以恩有模有样,学着他的腔调读了几行,随即摆出一副期待接受表扬的神情问:“我念得标不标准?”

      何煦点点头,“很标准。”

      程以恩观察他的眉眼,压在他眉心的那股沉重的气息,消散了不少。

      她从刚刚一直提起的心,终于能放下来了。

      程以恩抬起手,看了看手表,这还是他送她的生日礼物。

      “现在刚好下午三点。”

      “你如果有其他的事,就赶紧去办,不必一直待在这里。”他还没傻到看不出她的坐立难安。

      “读书要动脑,肚子饿得特别快。”程以恩阖上课本,讨饶似地说,“何老师,你行行好,让我休息一会儿,趁这个机会,你也好顺便教教我,怎么喝英式下午茶。”

      她的目的不言可喻,何煦并没有道破,“也好,一下子逼你读太多书,我还担心会不会揠苗助长。”

      程以恩说:“那倒不会,我这株苗子跟其他的不同。”

      何煦笑问:“哪里不同了?”

      程以恩骄傲地说:“我天生就长歪,就算你使劲揠,顶多只是把我扶正了而已。”

      何煦感叹,“长大了几岁,没学会什么,倒学会牙尖嘴利。”

      “唉呀,你真好意思说我,这还不得多亏你,把我教得那么厉害。”程以恩呵笑,“我去楼下准备,你先在这里等我。”

      打从她来到他面前,她已经说了两次,要他等她。

      何煦差点脱口而出,他不待在这里,又能跑到哪里?

      但这么负面的话,若是讲出来,除了重重地打击自己外,也会伤害到她,这种情形,并非他所愿意看到的。

      程以恩刚从房里出来,就发现俞姨站在门前不远处等着,并朝她比个噤声的手势。

      她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下的起居室。

      这里是很适合说话的地方,阳光穿透过一整面的落地窗。

      远眺出去,正前方是一座泳池,彷佛无边际般,接连着潋滟的湖水。

      俞梓清握住她的手,在上头拍了拍,“以恩,何洵最近的心情不好,他如果欺负你,你就来跟俞姨说。”

      “没有,他没欺负我。” 程以恩连忙说,“他跟以前一样,对我很好,刚刚他还教我功课呢。”

      跟以前一样?

      她们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句假话。

      从意外发生的那一刻起,伤害已经造成,那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俞梓清沉默片刻,轻轻地说:“何煦被他爷爷奶奶宠坏了,性子拗得很,谁的话都不肯听,也只有在你面前,他才可能振作起来,努力摆出当哥哥的样子。”她紧握程以恩的手,“以恩,幸亏有你在,否则阿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程以恩摇头,“阿姨,你别这么说。”

      其实无须俞姨开口,她也会这么做,就算没有其他更深一层的理由。

      她们母女俩欠俞姨的恩情实在太多,此生难以回报,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上什么。

      话谈完后,程以恩进到厨房里,她跟妈妈说要喝下午茶的事。

      赵秀说:“柜子里有上回秦导夫人送的伯爵红茶,煮红茶讲究温度,以恩,你来煮,我再烤些饼干,你待会儿一起端上去。”

      程以恩打开橱柜门,找出一罐红茶,再翻出一整组的茶具。

      俞梓清随后跟着进来,“不用那么麻烦,冰箱里有现成的蛋糕。”

      赵秀说:“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听到何煦肯吃东西,她的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别说是下午茶,就算是满汉全席,她也会想尽办法弄出一桌来。

      赵秀顿了顿,又絮絮叨叨地说:“要不我再煮点粥吧,何煦早餐跟午餐都没吃,让他垫垫肚子也好,免得吃那些饼干蛋糕不好消化,你们觉得是用老母鸡精煮鸡茸粥好,还是高丽蔘粥好?”

      俞梓清笑了笑,“以恩,你看看,宠坏何煦的,可不只有他的爷爷奶奶。”

      程以恩也跟着笑。

      她最羡慕的就是妈妈跟俞姨的友情,都几十年了,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假使说这么世界上,有什么是她认为永远存在的,那或许就只有妈妈与俞姨之间的情谊。

      程以恩端着煮好的茶上去,因为东西太多,她来回走了好几趟。

      何煦在她的“监视”下,勉强喝完一碗半的蔘粥。

      生病的人胃口不好,这已经算是他的极限了。

      她好整以暇地在旁边喝茶,等到他终于放下碗,才递给他一小块饼干。

      “很苦吧。”

      “还好。”

      “你别逞强了,我亲眼看见我妈切了半条的蔘片,粥的颜色都成深褐色了,本钱下得这么足,你还说不苦?”

      “习惯就好。”

      程以恩不相信,顺手拿起他的汤匙,尝了一下味道,她苦得眉头都拧紧在一块儿。

      何煦立即往她嘴里,塞进一口蛋糕,“傻瓜。”

      程以恩有点窘,“多吃一点就习惯了。”

      她不肯认输,索性把剩下的粥,全给喝完。

      他只能在她苦到脸变形时,适时给她投喂点甜食。

      程以恩喝完粥,才一会儿,便觉得浑身躁热,她拿起茶杯,猛灌一大口茶水。

      何煦皱起眉头,“小心上火。”

      程以恩想回嘴,可这个时候,一阵温热感从鼻子里涌出,她急急忙忙仰起头,摀住脸。

      何煦怔愣一下,“逞什么强,你看看你,流这么多的血。”他拿她刚才的话回敬她。

      他吃力地伸长手,拿来纸巾给她,再帮她,把脸上没留意到的地方擦干净。

      程以恩年纪轻,身体健康,从小也没有习惯吃这种东西,自然受不住药性。

      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尴尬,“别取笑我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何煦就只是笑了笑,没作声。

      之后的日子,程以恩天天一起床,便过来陪着何煦。

      他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不过,经过先前的教训,有加中药材的食物,她不敢吃太多。

      大部分的时间,她都是安静地读自己的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她也不客气,直接拿来问何煦。

      头几天,在他必须得移动身体,疼到全身发抖的时候,他总会刻意避开她的目光,哑着声让她先出去。

      程以恩听他的话,离开房里几次。

      后来,除非是擦澡这类私密的事,否则她都是照旧看著书,连稍微挪动一下也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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